“我没有察觉。” “随你怎么抵赖吧。反正要是结局出了差错,我会酌情扣掉约定的礼金。” 五十弦急于包扎的行动一顿,缓缓转过头来:“你知道倾凤曲为什么不杀你吗?” 何子涵一怔:“照剧情,我当然不会死在这里。” 五十弦嘲讽地一笑,摇了摇头。 何子涵有些生气,问:“不然你想说什么?他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五十弦还是摇头。 何子涵却被她这副模样激怒了。 她自认读过数十遍原著,对于剧情走向的每个细节都了若指掌。虽然说不出五十弦和穆青娥为何能苟活到现在,但何子涵自认自己现在的处境,都是因为她在一五一十地完成自己的剧情。 就像完美无瑕的编程一样,无数个“if”代码一定会导向宿命的结局。 因为她做了自己应做的事,所以她就会如原著一样,在且去岛存活,而在朝都被疯魔的倾凤曲斩落。 “和原著的分歧,不过是一些bug。难道你以为这些粗陋的bug就能改变最终的结局吗?你根本不知道,原著作者对这部作品倾注了多少心血,每个情节都精雕细琢……” 五十弦问:“你就不能承认这里不是你的‘原著’吗?” 她这一句来得实在突兀,何子涵愕在原地,良久才吐出一句:“什么?” “换作‘平行时空’的理论,你就能理解了吧?你的原著只是众多可能性的一个,这里的人们,不管是因为bug,或者因为你我的干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他们就是选择了原著之外的可能性。” 五十弦顿了一顿,“原著是独一无二的东西,没有人、也没有角色能够复刻。这里也是独一无二的世界,带有重生记忆的穆青娥、带着游戏系统的五十弦、幼年被倾凤曲救过一命的商吹玉、永远不可能爱上商吹玉的秦鹿……还有倾凤曲,这里也是独一无二的他们,独一无二的你,独一无二的我。” 何子涵的脸上惨白一片,咬牙问:“但这关他不杀我什么事?” “原著里他不杀‘摇光’,是因为‘摇光’给过他信物。‘摇光’也没有全力以赴,因为她记得这个宣州自断手指求取信物的少年。他们都有不忍,都有留情。 “至于今天他不杀你,我猜今后到朝都了他也不会杀你。因为他知道了你的身份,他想向你证明,‘结局’没有注定。” ”………“ 何子涵的眼睛已经红了。 她咬牙切齿地握起双斧:“我现在就把bug全部清除,谁都不能改变既定的剧情!” 话毕,何子涵转头向竹海之外的后山奔去。那里矗立着且去岛最高的静思崖,静思崖下是万仞绝壑,另一端,这是不见边际的黑黢黢的连山。 五十弦惊得起身:“你要去哪!” 何子涵却没答话。 但是五十弦的心中已经浮出一个可怖的猜想—— 既定的,属于且去岛的结局,山岛粉崩、乱石沉海。 倾五岳艰难地撑开了眼:“……后山里,有且去岛最后的机关。”
第128章 一枭杀 且去岛的竹林,可以说是凤曲曾经最熟悉的地方之一。 这里连接着弟子舍和后山,每一棵竹都经过了数十年的光阴,茂盛葱郁,犹如且去岛的守护神一般傲立此地。 幼时凤曲不知缘由地喜欢竹子,也格外地偏爱这片竹林。每有空闲,他都会到竹林里休憩。 或许倾五岳和其他的门生也有察觉,大家有些好奇,有些担忧,但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没有人追问竹林里的风景,也没有人刻意钻进竹林打扰他。 这里是所有人心照不宣,共同留给大师兄的一方秘地。 “但是,如果真的想起了什么无法忍受的事,还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啊。” 江容说这话时,脸上是千分的不满和万分的担忧。 ——现如今,这片同门都不忍破坏的、只属于他的世外桃源却染上了刺鼻的血腥。有栖川野挟着伤重的曲相和,就在竹海中肆行无忌。 虫鸣、暴雨、蛇吟和剑啸。 聒噪的一切都是阿珉和有栖川野的较量。阿珉亲手打破了此地的静谧,剑气比蛇更难缠,绵绵不绝地杀向有栖川野。 有栖川野的剑穗已经找不回了,他一探步,断开阿珉和曲相和之间的路线,笛子剑出鞘半寸,银光泠泠:“他有‘六合’,不能杀!” 这话也在阿珉的意料之中。 事实上,他和凤曲也不想在定风塔拼个死活。那里人员太多,虽然他不在意,但凤曲免不了愧疚,更不提秦鹿、商吹玉、华子邈和楚扬灵一干友人都在那里。 如果逼得曲相和九死一生,神恩蛊发,阿珉虽有把握反杀,可也无法保证其他人都能平安无恙。 有栖川野把他带到竹海,看似添乱,实则大益。 曲相和已然重伤,接下来只要把人困在林中,消磨几日,总能除了这个大害。 阿珉不是凤曲,对于有栖川野他没有多余的耐心。 即使看出了有栖川野的忡忡忧心,阿珉也只是冷声警告:“让开。” 要杀有栖川野虽然麻烦,但他现在杀心炽烈,顾不得什么苦衷什么胜算。 如果有栖川野执意阻碍…… 扶摇剑在掌中转了半寸,被那双覆满伤痕和薄茧的手握得越发紧密。阿珉的指骨微微突出,蓄力已经到了极致,只待一个呼吸,他随时都准备着把有栖川野的头颅削去半尺开外。 “主人之后——要去朝都吗?” 少年仅有的右眼蓄满了眼泪,只是看着阿珉,都像要扑簌簌地掉下泪来。 阿珉却不会因此动容,冷淡道:“与你何干?” 有栖川野陡然拔高了声量:“不要去!” 阿珉沉默下去,将剑握得更紧。 他没有多余的好奇心,只觉得有栖川野哭得烦人。要是换作前世和这样的人对峙,阿珉毫不怀疑自己的剑已经把他捅个对穿。 没有了谈判的耐心,阿珉大步流星地走近:“不要拦我。” 竹叶地上淌了一路的血,往日风光无两的紫衣侯,现在只能有气无力地伏在蛇背。听到两人的交谈,曲相和的眼睑撑开些许,映出阿珉手中的剑。 有栖川野身负使命,不能不拦。 两人很快战在一处,你纵我伏、你追我缠。 有栖川野不欲逞凶,却难缠得要命。阿珉耐心将尽,一剑比一剑狠厉,再也不听凤曲的劝阻,杀气腾腾,有栖川野的眼泪也跟着越发汹涌。 大蛇卷着曲相和,却已逃到了竹林边缘。只剩极偏的小丘群中,矗着一座不易察觉的茅舍。 它便急窜如箭,蓦地钻进了小丘背后,远远只能看见一顶略显稀疏的茅盖。 阿珉的瞳孔跟着一抖,一剑卸去有栖川野的桎梏,几个连纵飞驰而去。 有栖川野匆匆急追,四周暴雨倾盆,谁也没有看见,一只漆黑的乌鸦穿过无限风雨,悄无声息地靠近过来。 - 有栖川野虽然有驭蛇的天分,但架不住有些大蛇年龄渐长,灵智也高。眼下这条大蛇便是求生心切,弃了他的命令,索性将曲相和丢在茅舍,便自顾逃命去也。 但真正震惊有栖川野的还不是蛇的私心。 曲相和被丢在了一角的草垛边上,他渐渐理智回笼,按着伤处止血,手里却没松开最后的银钩。 而在和他相对的另一个墙角,却撑着一把微旧的油纸伞。 茅舍经年已久,疏于照料,难免漏些小鱼进来。这把伞却恰到好处护住了最后的干敞,干敞处,就躺着一只小小的木匣,和炭笔所画的粗糙的几幅图画。 阿珉眼波微动,似乎已经猜出了木匣里的藏物。 不等有栖川野反应,他抢先一步抱走木匣,将剑一侧,朝着曲相和直逼而去。 曲相和掣钩而挡,眸中厉色渐浮:“小子,你确有几分本事。” 对他的夸奖,阿珉丝毫不觉高兴,反而更加不快,掌中剑如同急雨纷落,毫不漏空地疾刺而去。 有栖川野实在无计可施,只好从后引剑,逼得阿珉以一敌二。 逼仄的茅舍内,三人你来我往,周旋不休。 阿珉虽然被曲相和的尖钩和有栖川野的笛剑同时制掣,却如一只上下翻飞的青蝶,穿过雨雾,执着地刺向曲相和。 他像柔韧的流水从容自在,往来之间游刃有余。 剑在掌中倏忽变幻,破开重重绞围。几番攻守,曲相和的内力已近枯竭,偏偏有栖川野不肯下重手,叫他心中震怒却不能发作。 终于,曲相和再顾不得什么神恩子蛊,也不想再考虑天子的命令,双目微睁,十指弹动,尖钩立即绞若刀网,咻咻划空,声锐如啸。 阿珉本能地抬臂一格,却疏忽了木匣尚在怀中。 只听砰地激响,钩尖撞碎了几片脆弱的木板,哗啦啦地,数十张纸页循着凄风徐徐而落。 有栖川野瞥上一眼,周身血脉骤凝。 笛剑滞在了半空,那只好不容易止住泪水的眼,再次决了堤。 - 襄王行宫矗立在朝都郊外的一座山中。 此山与别地的山都大有不同。早在襄王建宫之前,这座山尊名“天笑”,是远近闻名的一座灵山。 据说,来天笑山前祈福的人们,十个心愿九个都能灵验。 但是天笑山还有一个弊病。 就如“天笑”此名一般,天笑是谓雷电,每逢暑天,暴风骤雨,常有雷劈灵山,山火蔓延。灾害多了,天笑山上常常草木荒芜,焦黑凄凉。 坊间传言,这都是因为天笑山上原有的佛庙道观都不够德行,镇不住山灵,因而引得天雷报应。 似乎也印证了他们的猜测,佛庙道观当真都撤离了天笑山。 于是就有了襄王行宫。 应淮致并不经常回来居住,他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外游历。不过襄王誉满天下,即使本尊不在,行宫在此,也让当地居民颇感心安。 再后来,不知宫中出了什么事,襄王带着世子迁到行宫,一住就是两年。 但天灾总是来得突然。 又是一场雷电引起的山火,劈毁了襄王精心养育的竹林,也烧没了大半座华丽的行宫——更让人痛心的是,年轻的应淮致也在这场天灾中殒命。 大家都以为遭逢此劫,宫中一定会立即接回年幼的世子。 然而一天天积成一月月,一月月累成一年年……除了偶尔送来的物资和贡品,小世子就如被遗忘了一般,留在了那片无人修葺的废墟当中。 对常人来说,只是多了一份谈资,一些猜测,和一个值得怜惜的孩子。 但对有栖川野和世子灵毕而言,襄王行宫毁灭的那日,他们的一生都将变得不同。 - 最显眼的那幅画上,是一张稚嫩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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