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鹿淋过雨,衣衫微湿,难得显得狼狈。 但小腹烧腾而起,攀向心脏的纹路因为这份湿润,更加的耀眼,熠熠生辉。 那幅图案一刃瑕再熟悉不过,上次在明城时,就是这些花纹吞没了他的理智,让他走火入魔一般痴傻疯癫,好几日也没能缓过神来。 一刃瑕没有再对视那双叵测的金眸,而是有意错开眼神,忍怒道:“你还敢见我,找死。” 话毕已是一钩飞出。 另一名影卫破窗而入,二卫交挡在前,金铁铿锵,拦下了险恶的金钩。 秦鹿眼眉含笑,好似感受不到一刃瑕腾腾的杀气:“本座不喜欢脾气太坏的宠物。” “你——” 刻骨的兰香传彻塔内,须臾织成了密不透风的罗网。 一刃瑕纵钩破开无数窗户,冷雨纷入,却已冲不散那股异样的香气。 令人厌恶的燥热和焦灼再次充斥心肺,一刃瑕呼吸渐乱,怒目圆瞪,竭力在乱雨之中寻找那抹白衣。 秦鹿的衣影又不见了。 只有塔中缓缓蓄起的冷香,渐渐蒙蔽了一刃瑕的视线。 他的钩子却忽然往云镜生所在的方向一钻。 只听一声痛哼,血光溅出半尺,对方撤步急退,血气涤去了香气,勾勒出一道清瘦微弓的轮廓。 秦鹿的右手掌心破开一个血洞,滴滴溅落在地,冶艳而刺目。 一刃瑕荡着金钩,语中肃杀:“商别意暴露了你。” “……哦?”秦鹿飘落在数尺开外的二层,似笑非笑地俯视,“此话怎讲?” 一刃瑕道:“他已经斩了几方高手,隐占上风,却变得更加心急。只能说明时日无多的不仅是他,还包括他的倚仗,就是你。” 秦鹿笑笑,避而不答:“三更雪说的?” 一刃瑕补上后话:“如果你还有余力,为何不用‘多情种’?” 秦鹿的手上落了伤,两个影卫立时缠上了一刃瑕,力图为秦鹿撕开一条生路。 但秦鹿并不急于退避,精铁所制的折扇轻抖,暗器数发袭向一刃瑕的面门。 就在此时,顶风塔外响起迭迭脚步。 无数火把映亮了半边雨天,越来越密、越来越近。三更雪清朗的嗓音已经近在咫尺,喝道:“塔内的刺客,还不束手就擒!” 二卫交换一眼,面露忧虑,却见自家世子反而扬起微妙的笑意。 错身躲开的飞钩大破侧窗,秦鹿的步下星转斗移,静观着一楼被几名铁卫齐力撞开,月光豁入的大门。 他抬手掷出一颗烟珠,塔中浓雾四溢,立即掩蔽了他们的身形。 三更雪眉头微动:“不好。” 可不待转身,一根短箭突破雾气扑面袭来,惊天的刀光更在身后如雷匝地。 众卫惊议,刚被箭影掠去注意,又听双刀相迸,三声长笑震若洪钟:“曲相和,老子要你的命!” 这一把刀,比秦鹿的扇、云镜生的鞭都要凶得多了。 曲相和都只来得及振开众人,仓促只以一把青铁薄刀相接。 来人笑声未尽,薄刀已被砍出一个缺口。可对方的势头未老,招数迭迭不休,大开大阖,气浪疾劲,无敢逼视。 就在三更雪急于回护的须臾,一支暗箭再从塔中刺来,使他不得不分神躲避,又是秦鹿的把戏。 “速速结阵,守住师父!” 三更雪清喝出声,一众铁甲这才回过神来,匆匆结成盾阵,试图困住那个偷袭的敌人。 来者又是大笑,刀锋错如千叶,虚实缭乱,众人看得眼花,不知哪刀该避。 一时阵也不成,人也惊惶,反而碍住了曲相和的手脚。气得他一声厉啸,三更雪忙吹一声急哨,群鸦扑翅来护,才让偷袭者不得不让退几步,在深浓的夜雨中露出身形。 曲相和将残刀随手一掷:“康戟,你果然来了。” 康戟笑眯眯地擦刀:“看你一脸大动肝火的样子,和倾五岳的叙旧想必不太顺心吧?” “我和他的事与你何干。倒是你,藏头露尾,叫人发笑。” “真了不起,呈秋老师教你的成语典故你都好好记住了,等你下去,这些学习成果也要一一展示,他最心软,说不定一欣慰就不恨你了。” 曲相和的神色沉了下去,双钩钻出袖中,于半空划出两个半弧:“看来,你是想管且去岛的闲事。” 康戟笑而不答,算作默认。 就在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这两人谁先动手的时候,定风塔中传出轻盈的脚步。 秦鹿一纵而下,捞走了伏在地上生死未卜的云镜生。一刃瑕已经被他绕晕在层楼书海之间,又有两名影卫掩护,让他得手得毫不意外。 云镜生似乎感受到这阵颠簸,眼睛艰难地撑开了一道缝隙:“……秦……世子?” 秦鹿轻轻一嘘,正想开口,怀中云镜生的表情却是倏然一变。 眼前晃了瞬息,秦鹿的双臂忽而发软。 一袭冻风袭过,左胸蔓上彻骨的剧痛,金钩穿入再杀回,一出一进,只留他满腔的鲜血浸润衣衫。 就在云镜生的脚踝处,不知何时缚了一根丝线。 那根丝线连接着一刃瑕的某处,秦鹿接走云镜生的瞬间,也就彻底暴露了行踪。 秦鹿吃痛地在半空一滞,只能护着研究生一起摔了下去。 须臾间压垮三座书柜,异响便惊动了一刃瑕。 两名影卫都不及反应,就见那道黑风顷刻而至。 金钩迎目剜下,伴随着一刃瑕冰冷的话语:“他们说过,你的‘多情种’寄于眼睛。” “——唔!” - 塔外越来越密的脚步犹如急雨,从平海楼的方向聚来黑潮似的铁甲。 火把幽森,犹如萤虫团聚。 有人纵马泼蹄而来,一路拽着两个挣扎不休的少年,衣衫都被磨破,血迹斑斑,口中还在叫骂。 侯英吁地勒马,对塔高呼:“秦世子!我们奉陛下的旨,知道您是受了奸人蒙蔽。陛下金口,只要您迷途知返,立即投降,我们绝不为难您和瑶城。十方会之流犯下的罪孽,都可与您无关!” 侯顺则下了马,对挣扎着的华子邈猛踹一脚。 侯英唱白脸,他就唱红脸,呵斥道:“世子殿下还请仔细斟酌,这些江湖浪人犯下的都是谋逆死罪!你要是不知悔改,我们就只能一并抓回去,来日追究起令尊与侯府,可怜他老人家年过半百还要给你操心,你这不是忠孝两失吗!” 他们带来的铁卫足有百人之众,不止押了华子邈和楚扬灵二人,还有路上试图反抗的且去岛人,都被拖行而来,个个遍体鳞伤,好不凄惨。 众兵彻底将定风塔重重包围,此刻就连康戟也不在他们眼中。 塔内才飘出一声哼笑,似乎压抑着极大的痛苦,声线中还有一丝颤抖:“好厉害的算盘,看来弟子舍还有高手,才让你们这么放心。本座猜猜,那边的……是‘摇光’吧?” 三更雪笑眯眯道:“逃不过世子的眼。” “眼”字咬得很重,似在暗示什么。 微淡的兰香、冷寒的铁锈味交错混杂,萦在当空。 不觉中,还有丝丝血腥弥漫开来,但此地久经杀伐,人们几乎分不清那股血味来自何处。 康戟聆出异样,纵上一处拱梁,问:“秦世子,你怎么样?” 塔中的雾气已经浓郁到不可视物,连他也不知内幕。 秦鹿道:“无碍,不算要紧。” 曲相和却笃定地说:“他瞎了。” 康戟面上悚然:“世子?!” “要怪就怪沈呈秋吧。”曲相和愉悦地眯起眼睛,“当年是沈呈秋请慕家为你封穴,把‘多情种’囚于双目,自那时起,殿下的眼睛就是连城之宝,人尽趋之。现在却也好了,我们只是收回了‘多情种’,世子有意归降,正是时候。” 康戟怒极:“你连呈秋最后的学生也不放过?!” 曲相和冷下脸来:“是你们冥顽不灵!连天子都决意和扶桑修好,你们还有哪里不满意?如此相抗,就为了捍卫你们的‘大虞’,到底有什么意义!” “别再浪费时间了,”侯顺道,“众军士听令,结玄武阵,封锁定风塔!” 侯英依然不忘劝解:“秦世子,回头是岸,您还是高贵的瑶城侯世子,陛下不会迁怒于您。待到士兵入塔,就真的来不及了。” 话虽如此,兵甲已开始徐徐移动,将定风塔层层包围。 三更雪却不再出言,而是若有所思地望向弟子舍的方向。 未过三息,曲相和也皱眉望向了那方。 不知从何时起,那边的鏖战似乎有所停歇,原本惊天动地的剑气与刀芒,以及江容的嘶吼忽然间变得毫无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四下诡异的寂静。 直到定风塔内,又响起秦鹿轻飘飘的笑声:“是啊,本座确是瞎了。” 天边隐有雷动。 所有人的耳际都啸起反常的蜂鸣。 曲相和面色骤变,双钩齐发,和突袭的剑身相撞,半空中掠开一道破天的雷光。 来人将所抱之物往青石地上一放,长剑直指刚退三步的曲相和。 躺着的是血人一般的江容。 站着的是手持扶摇,神色冷峻的阿珉:“给他解蛊。” 侯顺急呼:“快把他拿下!” 上百兵士却只动了几步,呻吟声便已响成一片。 秦鹿清冽的笑声不再限于定风塔中,而是循风飘出了塔外:“沈呈秋给本座封穴,本座凭什么不能解穴?” 瑶城向有风闻: 凡与世子相见,女儿倾心、男儿羞惭,老者爱怜、幼童濡慕。无一例外。 但真正的彻底的多情种者,色能诱人、声能诱人、香能诱人。 自诞生起,他们就是为了蛊惑人心而存世。 秦鹿唯有双目可以勾人,都是沈呈秋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封穴后的多情种相较势弱,除非对视,几乎不能乱人心神。 然而多情种与眼睛联结越深,限制越深,也使秦鹿越发煎熬。当多情种从双目游离,脱离桎梏的那日,就是秦鹿失去光明的时候。 天地之间,都是凝如实质的兰香。 百兵众甲,无人不听过他的笑语。 他从白雾中缓步走出,扶着门框,雪白的乱发覆着半脸,却压不住眼中不断涌出的鲜血。 即使衣衫破烂,发丝蓬乱,依旧掩不去秦鹿傲然的风采。 所有人都惊在了原地,只听秦鹿含笑下令:“有劳诸位,把紫衣侯和他的爱徒,一概献给本座吧。” 原本只听令于侯家兄妹的兵士神色恍惚了瞬间。 玄武阵还未结成,他们却已大乱,纷纷涌向了曲相和的方向。 而在定风塔中,须臾刺出了一道玄影。 一刃瑕踏过众多兵士的头顶飞身而来,却没等三更雪染上笑意,那双金钩唰地袭向了曲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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