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赔笑道:“住处都是夫人亲自安排的。” 莫饮剑哼一声,拔腿就走:“我亲自去找娘说。”说着,他的眼珠一转,定在凤曲身上,立即伸手去拽,“夫人和我一起吧!” 凤曲刚张了张嘴,身后又是一股拉力,秦鹿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后边,手指如钳揪住了他的衣角:“夫君,登门做客,我们该先拜访莫宗主才是啊。” 商吹玉的手也压住了凤曲的另一半肩膀:“老师连夜驾车,多有辛劳,拜访前该先休整片刻,稍整仪容更好。” 凤曲:“……” 四个男人便在门外僵持起来。 除了凤曲,三人面上或假笑、或怒目,仿佛随时都要发作。 一只素手从几人中间插了进来,拨开几张臭脸,阿绫率先迈过了门槛:“碍手碍脚的,别挡路,病人先走。” 等阿绫和抬着商别意的壮汉都进入宗门,凤曲清了清嗓:“吹玉说得在理,我们先去整理一下,然后一起谢过莫宗主的招待再说吧?” 三人相视而默,莫饮剑不情愿道:“好吧!那先见了我爹,再见我娘,反正都是要见的,早晚都无所谓。” 步入宗内,小厮引过穿堂的正道,穿去后院,两名美婢便迎上前来,各在左右引路。 莫饮剑和他们并非同路,分开时依依惜别,几乎要被商吹玉的眼刀碎尸万段。好歹摆脱了莫饮剑,三人信步院庭,桂香扑鼻,秦鹿忽然发问:“请教两位妹妹,你们十步宗一直都这么气派吗?” 他还身着女装,两个婢女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含笑答:“我们十步宗既是玉城之首,自然是有诸多讲究。” “是吗?从前只是听说,今日亲眼得见,果真不凡。” “此处还只是宗门一角,千里县内还有四宜楼、濯缨阁,县外更有水木明瑟十二台,都是我们宗门的产业。” 秦鹿笑着点头:“这些名字真是风雅,宗主好文采。” 婢女不无得意地扬起笑容,道:“这都是夫人取的,我们夫人曾经是幽州有名的才女。” 聊到这里,二婢停下脚步,露出一座繁花拥趸的幽深小径:“内里另有侍人引路,三位贵客请进吧。” - 不知道秦鹿和商吹玉是什么想法,但凤曲着实有些感慨了。 十步宗的奢华和凤仪山庄、群玉台又不相同。 若说另外二者的奢靡是让你不经意瞥见一个角落,发现那里随意丢落着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宝珠,那十步宗就是金子雕完了楼,美玉再砌成窗,一切惹眼的事物都在惹眼的地方出现,让人眼花缭乱,都不知道该先赞美哪一个。 反正,就是很有钱。 群玉台的主人,凤仪山庄的公子,十步宗的少主——和无家可归的他,上哪能找到这么幽默的搭配。 阿珉出言安慰:「襄王行宫也很有名。」 凤曲振作精神:“修得很好吗?” 「是被先帝没收了,所以很有名。」 “……好的。” 和凤曲预想的客房不同,十步宗特意清理出了一座院落作为他们休整的居所。甫一走进,前来伺候的竟是几只训练有素的人偶。 这似乎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安心生活,以证十步宗并不会窃听他们的交流。 三人相视一眼,商吹玉率先打破沉默:“莫怜远的夫人,就是幽州前知府的孔氏千金吗?” 秦鹿微微颔首:“孔夫人年轻时的才名遍传大虞,大家原本都以为她会考个功名傍身。” “难怪十步宗近几年尤其猖獗,‘鸦’也显得被动很多。” “你怀疑是孔夫人在暗中出谋划策?” “那对父子不像有脑子的人。” 凤曲咳嗽两声,打断了两人的议论:“我们等会儿再见?” 就算这些人偶不会传递他们的闲话,在别人家里咬耳朵也有点太刺激了。 商、秦二人本就只是闲聊,顺着他的话头结束了对话,三人各寻一间空房休整。凤曲再推门时,秦鹿仍是女子装束,浅碧色的裙摆曳地,飘落的银杏叶缀在了他的胸怀和发间。 他半垂着头,看上去心思深重,鎏金似的眼眸都比往日暗沉许多。染黑的长发有些褪色,略显斑驳,却更加地引人注目。 自从凤曲问过自己的身世,秦鹿就颇为刻意地躲避着他。 凤曲看了片刻,上前和他并肩而立:“别意那边真的没问题吗?” 秦鹿回过神来,绕着发丝的手指缓缓松开:“他想做的事,就没有不成功的,你应该也有察觉吧?” “我想不到别意这么拼命的理由。” “小凤儿不是也加入我们了吗?你是什么理由?” “我不知道。”凤曲顿了顿,“可能是希望我能做点什么,让未来遭遇不幸的人变少一点。” 秦鹿怔忡半晌,而后一哂:“我以为你是想查明儿时的旧事,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凤曲耸了耸眉,想问他究竟对自己的儿时有无了解,几个人偶却恰好蹑足前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商吹玉也更衣完毕,回到队列当中,人偶道:“宗主已在拂衣楼等候多时。” 接着便领着三人沿径而去。 - 拂衣楼坐落在十步宗的中央,高逾百尺,堂皇无匹,是宗主会见外客的地方。 莫饮剑在楼外等了很久,终于等来凤曲一行人。 “夫人!”他喊,“快来快来,我爹我娘都在这儿呢,等好久了!” 一边说着,莫饮剑快步过来搀上了凤曲的胳膊,全然不顾商吹玉敌视的目光,拖着人掠上台阶,一溜烟儿奔进了拂衣楼。 昂贵的丝毯从大门处铺到目之所及的尽头,两侧傲立着数名长辈模样的十步宗人。 高座之上,就如莫饮剑说的那样,两道人影相依而坐,远远地投来打量的视线。被这样的目光俯视,饶是凤曲心头也泛起一丝异样的恭谨。 他谦逊地抱拳深礼:“拜见莫宗主、宗主夫人,和诸位前辈。晚辈冒昧叨扰贵地,多蒙前辈照拂,实在感激不尽。” 随后赶到的秦鹿和商吹玉也如他一样行了礼。 莫饮剑对座上人道:“喏,这就是儿子瞧上的夫人了,叫凤曲,是且去岛倾岛主的首徒。另外两个是瑶城来的。” 两侧前辈之一捋了捋胡须:“少主,婚姻大事不容儿戏,既然回到宗里,你也该有点规矩。” “本少主哪里儿戏了?苍伯伯,你不知道凤曲有多厉害。他的剑法比我还好,长相出身也是无可挑剔,我不娶这样的人,还要娶谁?” “婚娶之事不是这样论的……” “那要怎么论?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想怎么论就怎么论。” 凤曲听得汗颜,却不便插/入莫饮剑和长辈的对话,还是座上的莫怜远突然一拍扶手,不顾众人诧异的反应,捧腹大笑道:“小子出门几天,脾气又有长进啊!” 莫饮剑这才收敛了一点:“我说的全是真心话。” 莫怜远一边大笑,一边却支腮眺向了凤曲,问:“姓倾的小子,本宗主不止一次听到你的名字了。听说,你在瑶城救下凤仪山庄的大儿子,去宣州解除了当地瘟疫,到了明城,还给偃师家搅和得极其狼狈,让‘玉衡’不惜亲自写信,也要请我铲除了你……” 凤曲不觉抖了抖。 偃师玦……居然有这么恨吗? “‘天权’、‘摇光’、‘玉衡’、八门行者、空山老祖……和紫衣侯,惦记着你的人有这么多。”莫怜远一一数着,啧啧道,“现在还加上了我这逆子。” 莫饮剑自豪极了:“不愧是我看上的夫人!” 凤曲:“……” 少主你清醒点啊大多数人惦记我都没好事啊!! 但不等他谦虚几句,莫怜远的笑声越来越响,豪放粗犷的长笑贯彻高楼,好似即将掀了这座楼顶。 凤曲心思微沉,刹那凝了表情静神闭息,双手分别拉住了秦鹿和商吹玉,下意识地便向二人渡去内力。两侧长老也察觉到宗主意图,神色遽变,纷纷运起内功自保。 声浪一重重杀向了座下众人,无尽地回荡在封闭的楼中。 层层叠叠的回音仿佛密集的刀剑,每一式都密不透风,裹挟着强者特有的压迫。 莫怜远,群英榜上第六,在老祖之后,康戟之前。 这位坐镇玉城千里县多年,势力强横足以和朝廷分庭抗礼,令曲相和都倍感头痛的前辈,其声其形俱显豪爽,其言其行皆成杀招。 功力深厚的长老们强撑片刻便倒作一团,年轻的几人更如巨浪孤舟,羸弱可怜,不堪一击。 被莫怜远针对最狠的凤曲尤其能感受到这道澎湃汹涌的杀气和压力,虽然脚下纹丝未动,他的喉口却已涌起一股腥甜。 「退。」 阿珉的话音落下,凤曲的手却只是一抖。 二人在须臾间又有了分歧,阿珉的声色骤然冷厉:「你扛不住的。」 凤曲顶着莫大的痛苦回答:“底蕴如此,换了你照样难捱。” 他总不能对莫怜远拔剑。 至少现在不能。 「蠢货,谁说非要拔剑了?」 “……你是说?” 凤曲的眼睛忽然亮了。 不等阿珉挤下他,单薄的少年身体已然挺直肩背,先前温润亲切的眼神转为隐忍的坚定。 扶摇剑在鞘中不安地躁鸣,凤曲抬手压住了它,头颅也随之扬起。 莫怜远的眼眸缓缓眯了起来。 莫饮剑同样被他的声功折磨得抬不起头,堪堪找到一丝破绽,嘶声抗议:“爹!你干嘛又发疯啊?!” 他手忙脚乱地转回头,想要护住自己心心念念的夫人。 可是“夫人”大出意料地拂开了他挥舞的手,雪衣青纱无风自动,乌发如雾,莫饮剑对上那双明澈透亮的眼睛,心下止不住地一颤。 在莫怜远磅礴的内力之下,一道坚韧如蒲草的锐意生长出来。 它丝毫不屈于恐怖的威压,反而以此为食一般,越是强悍的压迫,它便越发恣意地侵吞四周,将己身惊人的生命力蔓延开来。 凤曲的手掌朝天一翻,一道掌风倏地杀出。 莫饮剑心惊不已:“等等,夫人——” 这是要杀他爹?还是要以长老们的性命作威胁?不管是哪个角度,都不是一件好事啊! ——然而,掌风不曾攻向他以为的任何人。 梁上的一盏悬灯啪地坠落,琉璃猝碎的巨响瞬间盖过了回荡的长笑。 莫怜远的笑也跟着停了下来。 那道掌风不止击落了灯,还震开了封闭的门窗,此刻西风肆入,初秋的凉意染上了所有人的后背。 凤曲立于殿中,额汗淋漓,却不卑不亢:“今日风有些大了,但愿没有惊到各位前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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