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别意接过话头:“为向八门行者表忠,我才参加了盟主大比,最初是想夺得魁首,以证实力,但八门行者私下找到了我,说是情势迫急,他必须向我坦白十方会当下的使命……” 秦鹿站了起来。 随后,凤曲便听他说:“我们,决定弑君。” - 神恩一母八子,母蛊“太常”始终传承在帝王之家。 早前正是为了制约“太常”,子蛊宿主才纷纷远离朝都,归隐山野。如商瑶迁居凤凰峡,倾如故移门且去岛,前朝遗民冒死也要将仅剩的几枚子蛊转移扶桑…… 一切都是为了阻止“太常”集齐八子。 只是百年过去,不少子蛊迭转流离,或被杀人取蛊,或是孤身老死,子蛊自行逃逸。 总之,“太常”找到八子的可能越发渺茫,以至大多数人都快忘记了母子齐聚的可怖。 今上便在如此形势下,决定召开盟主大比,广集八方豪杰。 “皇帝已经不满足于普通的帝王权力,他开始肖想如前朝一样,单靠蛊虫就能制霸八方的惬意。如果让他如愿,前朝的惨景就会重演,到那时,必定又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凤曲道:“所以,皇帝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螣蛇’——因为照辈分来论,今上应该是我的堂兄吧?” “啪”地惊碎,秦鹿史无前例地僵在原地。那是他脸上从没有出现过的表情。 转身时不慎拂落的粥碗碎在地上,就连秦鹿珍惜的衣角都沾上了鱼粥的汤水。 「他认识你。」阿珉下了断言,「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你是‘螣蛇’。」 所以他宁可装作和商别意反目,也要跟上自己的脚步。所以连“追爱”这么蹩脚的借口,秦鹿也能把它说得洋洋自得。 秦鹿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陪他走到朝都——或者说,从一开始秦鹿就没想让他走到朝都。 “你只是不想让我被皇帝抓走?” “……” “九岁前的我,世子殿下就已见过?” 秦鹿猛地弹了起来,他接连退后几步,就连蒙眼的白布都挣得松了几分。但他表现出罕见的坚决,反驳道:“没有。” 这就是凤曲点名要见秦鹿的理由。 他想象不到,一个常年往返于瑶城和朝都之间的瑶城侯世子,怎么会对襄王的儿子一无所知。 然而秦鹿哪怕脸色苍白,也还是坚定地说:“我们从未见过。” 商别意和颜悦色地解释:“阿鹿大部分时间是在瑶城,只有岁末朝拜才会进宫。倘若是不曾在宫宴露面的皇室子弟,阿鹿也不会认识的。” 凤曲问:“我从来没参加过宫宴吗?因为我爹死了,还是因为我是‘螣蛇’?” 秦鹿已经被他问出了一些窘色。 若是以前,凤曲可能看不出来,但他平日对秦鹿的观察现在派上了用场——秦鹿紧绷的唇线、微白的面孔,还有不经意压缓了的呼吸。 都说明着秦鹿此刻的不安。 还是商别意道:“阿鹿,还记得阿绫叮嘱你要喝药的事吗?时辰差不多了。” 凤曲被他引走了注意:“你生病了?” 秦鹿的面色却比先前更急:“只是一些补药,不重要。我去喝了药再回来,你们聊吧。” 说完,他摸上门把,急匆匆地闪了出去。 一向以轻功著称的秦鹿难得让凤曲听出了脚步。 商别意在后长长地吁一口气,开口问:“昨晚,你受了不小的惊吓吧?” 目睹空山老祖和紫衣侯的生死决斗——这种事对别人来说或许是机遇,但对凤曲而言,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陨落,商别意能猜到他的心情。 毕竟这是连方敬远那样的人都会心生怜悯的凤曲。 凤曲转头看他,一时没有答话。 商别意问:“是紫衣侯告诉了你有关襄王的事吗?” 凤曲反问:“你也知道襄王?” 商别意却摇摇头:“最初我完全不知道你的身份,只是吹玉对你关切太过,我才遣人调查。真正知道你是‘螣蛇’,还是八门行者下了定论,我这才从‘螣蛇’猜到或许和襄王有关——仅此而已。” 现在追究谁骗他,谁瞒他,其实意义也不太大。 凤曲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目标: 曲相和将来会登岛和倾五岳厮杀,他只想在那之前杀了曲相和,也为老祖报仇。 似乎是看穿了凤曲的想法,商别意主动道:“我们也想杀了曲相和。” “……” “‘神恩’八子,你我和阿鹿占其三,有栖川姐弟和曲相和再占其三。余下的‘太阴’和‘九天’暂未现世,姑且不提。”商别意低声道,“我们一切策略的初衷,都是保住我们三子,截杀另外的三子。” 凤曲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秦鹿也是?” 商别意答:“他的蛊,是沈呈秋沈大人亲手种下。但我也不能理解,沈大人明知‘神恩’的利弊,为何偏偏选中了阿鹿……” 凤曲心中微沉。 他理解了谢昨秋为何对秦鹿总有忌惮,也理解了秦鹿最初为何对沈呈秋避而不谈。 神恩子蛊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沈呈秋偏偏把它种给了自己的得意门生。 秦鹿后来会成为“天权”,会和康戟结盟,甚至会来到他的身边,成为同伴之一——似乎都是因为沈呈秋种下的那一只蛊。 “那秦鹿昨天演那一出戏,是为了……” 商别意撩开垂落的床单,就在他的床下,还残留着几道发黑的血迹。 凤曲不禁捂住了鼻,才意识到房间里散不去的苦臭不仅仅是商别意的药,难怪秦鹿会开了窗户一直通风。 那里是一处尸体躺过的痕迹。 商别意道:“阿鹿的影卫顶替了莫怜远的人,他会告诉莫怜远,商别意同秦鹿翻脸,已经成了一枚弃子。” “……然后呢?” “然后莫怜远为了独占带回‘白虎’的功劳,会瞒着曲相和与我接触。我再稍作迎合……随机应变罢了。” 凤曲听得双眼失神,难以想象这样一盘棋居然开始于秦鹿的三言两语。 而商别意彼时还在昏迷,两个人竟然都不用交流,就能心有灵犀地布局至此。 “那、那我能做些什么?” 商别意扬起温柔的笑意,眼眉弯弯:“你是我们当中武功最好的一个,有些事,当然非你不可,只怕要辛苦你了。” 凤曲实在听不出来他的话里有几分真假。但商别意冲他笑了,他便认真地回以笑容:“不客气,是我自己愿意做的。” 不想商别意反而怔了片刻。 他的眼中翻涌着莫名的情绪,接着合上双目,疲惫地沉默很久。 “——凤曲,我真的很抱歉。”
第102章 虚相迎 要说他完全不怀疑商别意的话吗? 感情上是有些为难,但理智上,他自己的脑子可能更值得怀疑。 阿珉难得地没有泼他冷水,就现状来看,和商别意、秦鹿结盟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虽然秦鹿的表现也有些耐人寻味。 「你要和他们一起弑君吗?」 “不知道。但听上去现在的皇帝好像不太好。” 「你相信他们?」 凤曲没有回答。 就像他说的那样,今上和他是堂兄弟的关系。 再陌生的族亲,同在深宫,幼年都不可能毫无接触。 但凤曲的确作为堂弟,对“堂兄”没有印象;作为大虞的臣民,久在岛上,他也对皇帝的作为无甚了解。 他很难判断这个皇帝是怎样的人。 阿珉道:「我和皇帝见过一面,印象里是个……」 阿珉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找一个合适的措辞,然后说:「是个不太正常的疯子。」 “……好的。” 他都想集齐八子了,也没人指望他能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商吹玉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凤曲从商别意的房间出来。凤曲从阑干向下一望,就能看到商吹玉端坐如钟的守在大堂,听到脚步,立即扬起了头:“老师!” 凤曲摸摸鼻尖,见他吩咐伙计从后厨端出各色早点,俨然是一幅等待已久的样子。 黄金糕、桃片酥、玉米粥…… 但凡是凤曲曾经留意过的餐点,都被商吹玉记得清清楚楚,此刻就在桌上等着凤曲动筷。 不等凤曲开口道谢,客栈外先响起一串朗笑:“我就知道夫人在这儿肯定吃不好!这么穷酸的东西,来人来人,赶紧!” 来人正是莫饮剑。 这回商吹玉来不及挡他,莫饮剑一步迈进客栈,身旁的手下就把客栈伙计一概推开。随后,三两个下属簇拥着一个冷汗淋淋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 莫饮剑道:“夫人,我叫来了景云县最好的厨子!” 然后对后厨的伙计一哼:“把地方腾出来啊,没用的东西。这么敷衍的餐食也配端上桌子?夫人,我连食材都带来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尽管点菜。” 凤曲:“……” 除了商吹玉,周围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被莫饮剑绑来的大厨更是两股战战,好像平地都要摔上几跤,几乎是被十步宗的人架着靠近后厨。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凤曲及时叫住他们。 莫饮剑理所当然地伸手拉他:“夫人客气什么?景云县由我们十步宗保护这么久,我找观湖楼借个厨子,这是他们的荣幸。” “你说的‘借’是个什么借法?” “就问他们谁做的饭好,都说是他,就带来咯。” 凤曲无奈地长叹一声。 他一眼就看到了大厨手腕上捆着的绳索,人家面上惨白一片,走起路来抖如筛糠。 怕成这样,还能做出什么好菜? 要是再发挥失常,只怕莫饮剑这脾气要给人一剑捅了。 凤曲拨开莫饮剑的手:“你们放了他吧。” 莫饮剑果然很不情愿:“为什么?!难道夫人你要吃桌上那堆狗都不吃的——” 凤曲耸了耸眉,顺手端起桌上的玉米粥。 他用汤匙舀了一勺,递近莫饮剑的嘴边:“啊——” 后半句话就被莫饮剑吞了回去。 “一大早就到处跑,我都听到你肚子叫了。”凤曲道,“坐下一起吃吧。” 莫饮剑眨巴一会儿眼睛。 前不久还嘟嘟囔囔说个没完的嘴,现在安安静静地一闭,再张开,便是任由凤曲一勺子送了进去。 丝滑的玉米粥流进喉管,莫饮剑咂了咂唇:“果然不好吃。” 商吹玉:“啧。” 他明白凤曲的心意,趁机帮那位大厨解开绳子,塞了点安慰的碎银便放他走了。 说着不好吃,莫饮剑却紧挨着凤曲坐了下来。 商吹玉几回想要发作,又被凤曲塞上几块糕点堵嘴。 十步宗人都守在莫饮剑的身边,围成一个圈,个个冷面佩剑,杀气腾腾。凤曲竖耳听了几息,吐息平稳、站姿挺拔,的确都是个中高手。
224 首页 上一页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