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曲问:“用剑杀人的意义,就在于报仇吗?” 可是倾五岳一直告诉他,不用追究父母的死亡。倾五岳说,那些过往都已清算,不用他去背负后续。 而且他对父母毫无记忆。 要为了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去拿起杀人的剑吗?这是他没有想过的。 “还可以守护且去岛。” “我当然很想保护大家,但是于情于理,且去岛现在和外界的矛盾还没有尖锐到要闹出人命吧?” “以防万一呢?” “那样想不是太悲观了吗?毕竟我们和海内一直都很和平,凤仪山庄也已经撤出凤凰峡了。” 江容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杀人。” 凤曲张了张嘴,无法反驳。 “那我也给不了什么主意了。”江容抱起胳膊,“可能等你回忆起父母的仇人,或者且去岛危在旦夕……总之,等你有了杀人的冲动再说吧。” “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有那种冲动……” “会有的,大师兄。 “那些走投无路,投河自尽的懦夫,在最后一刻也算是有了‘杀人的冲动’。” “……我大概也算惜命吧?” “你才不是因为惜命而不想杀人。”江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他和凤曲一起长大,是相伴最久的师兄弟。 他太了解他的大师兄了: “大师兄应该是有了杀心就再回不了头的类型——相比之下,我还算能容忍现在的大师兄。” 凤曲问:“回不了头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肯定会和现在有所不同。”江容说,“难道你不好奇?那种能让你都生出杀心的事,我还挺担心的。” - 他好像真的遇到了。 能让他生出杀心的事。 就在曲相和的背影即将没进阴翳的那一刹,一道剑光冲天而起,几遏行云。 鸦飞戛止,长风归寂。 曲相和似有所感,拂袖侧身。袭来的剑华凝成的一点银雪,看似轻浮,实则迅疾无比地刺向了他的肋下。 却听几声骨碌碌的滚响,三颗烟珠在地面轰然炸开,蓦地,蔽天的浓烟充斥了凤曲的视线。 剑尖撞上了一块冷铁似的东西,“铛”地激响。滚滚烟雾中,曲相和的脚步好像从四面八方涌来。 扶摇剑只得挽三道花,劈开邻近的烟障,一道浑厚无比的话音却同时响起,叫停了曲相和的脚步: “紫衣侯,老八托老子捎话。‘太阴’都让给你了,卖个面子,留这小儿一命。” 烟尘中寂静片刻,曲相和答:“方才,是他要杀我吧?” “有吗?老子看他只是想捉两只乌鸦解解馋啊。” “我原先是想放他一马,留点时间给谢天朗收尸。但既然有你在这儿,‘螣蛇’我就得带走了。” “哎——不给老八面子,就给老子一点面子吧。” “……”曲相和沉默许久,“你有什么面子?” 暗中的人大笑三声:“不知道诶。” 话虽如此,烟雾中的曲相和却真的停了脚步。两人僵持一阵,浓烟中央的凤曲忽觉肩上被人一拍。 身后的男人压着他的腰,朝着虚空中的某个方向一弓身: “好了,来,让咱们恭送紫衣侯。紫衣侯慢走——” “……” 凤曲暗咬后牙,虽然听懂了此人是想救自己一命,可老祖陨落的惨状犹在眼前,他实在做不到向曲相和低头,苟且偷生。 男人似乎也能猜到他的心情,继续哄劝曲相和:“还不去追你的爱女吗?我听说了,你心爱的徒弟可是被她咬了好几口,这都不动怒,还是你教徒有方。” 提到一刃瑕和五十弦,曲相和和凤曲都有了反应,但凤曲被男人制着,一时开不了口。 曲相和则重重一哼:“就算我再放他一次,他也成不了气候。” “是是是,那你就放一次瞧瞧呗?” “……” 烟雾转淡,曲相和的回应再也没有响起。等凤曲再次看清前物,只见寥落的几只黑鸦逐月而去,万籁寂静,除了浓彻的腥臭,再无异象。 代他和曲相和对峙的男人这才松手,似乎如释重负,他活动着手腕,颇为无奈地扫了凤曲一眼:“你这呆子,居然真想和他动手?” 凤曲握剑的手抖了抖,男人还想唠叨,绕到跟前,却看见那双发红的眼。 少年比他想象的还要难过。 他耷着双肩、两股紧绷,攥剑的虎口张到极致,小臂隆起的青筋根根分明,好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凶兽。 唯独那张脸,鼻翼翕动,赤红的眼眸倏地滚下两行泪来: “老祖……是被他活活虐杀而死……” 男人喉结一滚,叹息着转开脸:“他武功好,他拳头硬,你又能奈他何呢?” 凤曲再也忍不下去,蹲在地上捂着脸哽咽起来。 他不止哭他亲眼所见的老祖,也哭音讯全无的阿枝和阿蕊,更哭躲在林荫中心急如焚又无能为力的自己。 “如今空山老祖没了,玉城就是莫怜远和曲相和的天下,我能保你这一回,是老祖死得惨烈,曲相和也不是毫发无伤。 “今夜一战你看清楚了,江湖就是这样身不由己,你死我活的地方。曲相和纵是人品低劣,天下第一的武功却不是假话。秦鹿劝你退出,确是为你着想。以你现在的心性武功,卷进这里,无异于稚子怀金过市——曲相和和他主子不会那么轻易放走了你。” 凤曲默默听着,问:“您也知道秦鹿?” 男人一笑,抬手和他交握。 男人道:“铁匠铺外,我们见过。” 凤曲恍然大悟:“是您!” 那个据传是空山老祖麾下之人,为了剑胚和莫饮剑争执的打铁铺雇主。 “倾凤曲,倾九洲的儿子。”他的目光落在扶摇剑上,“我一见你就知道你的身份,那是我师父铸的剑。” 凤曲低头看一眼扶摇,不知是不是错觉,扶摇竟也跟着低吟起来,好像在回应男人深沉的思念。 男人定定看了一会儿,问:“可否让我看看它?” 凤曲道:“家母生前身经百战,剑身可能有些残缺……” 说着,他还是连剑带鞘递了过去。 却见男人面上一怔,接着狂笑起来:“家母?你说它是倾九洲的剑?——哈哈哈,扶摇性情温和平正,怎么可能是倾九洲的剑?!” 他接了剑去。 扶摇一入他手,宛如鱼回沧海,悠然游走,飒飒英爽。 凤曲目瞪口呆:“扶摇不是我娘的剑?” 男人一面舞剑,一面朗声回答:“家师乃是大虞皇室御用的铸剑师,他造的剑,除非皇室,谁敢佩用?” 凤曲如遭雷劈地僵在原地,眼见那柄褪色的剑穗迎风招展,他的心神却再也不能聚在扶摇剑上。 取而代之的,是深彻的心惊和困惑:“我娘……真和皇室有所关联?” 其实他早该有所觉悟。 剑柄上刻了四爪的龙,形神兼具,怎么看都不是倾九洲能用的剑。 只是倾五岳不肯解释,他就只好一厢情愿当作是哪位皇族子弟送给倾九洲的佩剑—— 现在想想就更荒谬了。 谁会送人一把只有皇室能用的剑呢? 男人舞了数十招式,尽兴后终于放慢脚步,满目不舍地把扶摇抱进怀中。 他爱怜地抚摸着扶摇的每一寸剑身,凤曲没有谦虚,这把剑在倾九洲手上那几年实在饱经风霜,已然谈不上是一把多漂亮的剑。 但男人并没有任何责怪倾九洲的意思:“她能保全这把剑的大体,就已十分不易。” 凤曲的心脏怦怦跳动起来,他有种莫名的预感,预感这个男人会给出有关父母的新的线索。 果然,感受到凤曲激动的视线,男人抬起头,哑声道:“这把剑的原主,乃是逝去多年的襄王应淮致。” “襄王……应淮致……?” “襄王个性温和、仁德良善,亲近坊间,所以经常隐姓埋名行走江湖,做下许多善事。 “这把扶摇剑就是他最好的伙伴。” 凤曲多次听过“襄王”的名号,但“应淮致”这个名字还是初次听说。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无比陌生,但心中隐隐泛起了一丝痛意。 男人接着说:“你娘眼高于顶,不可一世,能让她甘愿生下你的男人——应淮致,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凤曲脚下一软,连连退了数步。 阿珉一样毫无声息,一人一魂都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真相中,良久没有开口。 天边泛起了蒙蒙的亮光,黎明来至,即将驱走林间的阴暗。 凤曲回过神来,喃喃说:“所以……我爹不是不肯要我,而是……” 而是比倾九洲死得更早。 那个被倾五岳隐瞒多年的父亲,终于浮出水面。倾九洲到死都护在怀中的扶摇剑,就是她留给儿子的回答。 “你想知道你爹因何而死吗?” “……” “就是因这‘螣蛇’。” 男人长叹一声:“他死之后,‘螣蛇’传给了你。这便是你师父决定把你送出且去岛的缘由。” 且去岛因为倾如故的惨死,绝不可能容下神恩的子蛊。 倾九洲从来没有真正带他回岛,只是因为倾九洲身死,他的师父才不得不收养了他。 “………” 凤曲怔怔地问:“那您怎么能劝我放弃盟主大比呢?” 扶摇会暴露他和应淮致的关系,师父还是让他带上了扶摇。 可同时,他又叮嘱说,轻易不要让人看到扶摇的真容。 “你还是决定向朝都走吗?” “我必须往那里走。” 因为他不能回头。 回头就会遇到师父,就不得不问: “您到底是希望‘螣蛇’从此消失,还是希望凤曲能够苟活?” 凤曲不想听到那个答案。 所以他不能回头。
第101章 两合道 进入景云县后,秦鹿就给商别意安排了滋补的汤粥,各种药材也毫不吝啬。 天色蒙蒙亮时,阿绫被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吵醒。睁开眼,床上的商别意不安地皱起了眉,额汗淋漓,胸膛大起大伏,好像遭了什么噩梦。 阿绫叹息着帮他擦汗,看一眼天,准备出去叫一盆热水。 而刚推开门,就听某人的脚步一路赶去大堂,叫醒柜台里值夜的伙计:“昨晚有人出去吗?” 他实在太急,不仅语速奇快,声量也没压住。阿绫合上门,小声问:“出什么事了?” 堂中问话的人从伙计茫然的脸色中得到答案,抬起头看向阿绫,眼色晦暗: “老师不见了。” 阿绫心中一悬,看向旁边属于凤曲的房间。 凤曲的房间似乎刚被商吹玉造访,这会儿虚掩着门,的确没什么动静。商吹玉在一楼静了片刻,立即拂衣上楼收拾:“我出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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