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成彪嫌弃地将被子推开,刚要起身,就瞧见一个人影立在床前。 那人身形瘦削,应当是名女子,头发湿淋淋黏在一起,裙摆拖曳在地上,显得格外诡异。 阮成彪望着她,想了许久也没能想起对方究竟是谁。 程贰并没成亲,这几年里始终都是独身一人,也从没听说过他与村里哪个姑娘相好。 “你……”阮成彪瞬间警惕,然而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女子紧抓住脚踝,一把从床里扯了下来。 月光透进窗子,等看清女子空白一片的面孔,阮成彪瞬间僵住,甚至连挣扎都忘了。 水鬼。 这女子是水鬼! 阮成彪曾听村里老人说过,与传言不同,并非所有水鬼都是活人死后所化,有些水鬼,其实是聚水中怨气而生。 “那死人所化的水鬼,与怨气所化的水鬼,究竟有什么不同?”幼年时的阮成彪好奇问。 村里老人磕着烟筒,笑呵呵道:“很容易就能分辨,那怨气所化的水鬼,是没有脸的。” “……你若是撞见了可一定要远远逃开,否则啊,也要陪着她去做那真正的水鬼喽。” 阮成彪一路惨叫着被扯到河岸,女子抓着他的双脚,缓缓将他拖拽进水中 水花溅起,无法言喻的恐惧涌上心头,阮成彪却连呼救都不能,只能任由冰冷的河水逐渐没顶。 有细碎的声音传进耳畔。 忽高忽低,忽远忽近。 “呀!仙君说要放过他了。” “可惜了唉,可惜了唉。” “等下次……”
第46章 天色微明,早起的村人已经开始劳作,灰白的炊烟飘散在风里。 阮成丰坐在房檐下,表情却是有些沉郁。 今日不需要摆摊,他们从早起便一直等待着阮成彪上门。 以阮成丰的了解,对方并不是能耐得住的性子,既然已经对纳采礼起了贪念,便绝不会善罢甘休。 或许今天,或许明日,对方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借口让他们无法拒绝。 不知为何,阮成丰心神不宁,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来了吗?”董念将灶台擦抹干净,朝前院探头问。 “没,”阮成丰迟疑着道,“要不……” “不行,想都别想,”董念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道,“纳采礼是要祺哥儿成亲时带走的,别说一半,一个子儿我都不会分给你弟弟!” 阮成丰忍不住叹息,他何尝想要如此,然而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他毕竟是阮成彪的大哥,缠上自己他倒是不怕,可是阮祺呢? 自古财利惹祸根,阮成丰不敢赌,阮成彪会不会铤而走险,为了钱财做出更极端的事情。 没等阮成丰再张口,董念忽然抬起头,望向不远处院门的方向,眉心微皱,似乎有些疑惑。 阮成丰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很快瞧见一张惨白到过分的脸孔。 与往日的嬉皮笑脸不同,眼前的阮成彪魂不守舍,四肢抖成筛糠,几乎是踉跄着跌进院里。 阮成丰下意识想要扶住他,不过很快将手收回,语气强硬道。 “这又是什么新把戏,装病?你还当我会像之前一样受骗?” “我已经与你说过了,纳采礼是祺哥儿的,无论谁来,我和你嫂子都不会将东西交出去,劝你还是早点放弃吧。” 纳采礼? 阮成彪恍惚着,终于记起自己今日的目的。 只是神情依旧呆愣,过了许久才出声道。 “是你们弄出来的对不对,你们故意扮鬼来吓我,就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什么扮鬼?” 这话驴唇不对马嘴,阮成丰满脸疑惑。 “一定是你们!”仿佛抓住救命稻草,阮成彪抬起头,表情扭曲道。 “你是我亲大哥,就为了那么点礼钱,居然狠心半夜扮鬼来吓我,还把我按进水里,想要直接淹死我!” 阮成丰越听越迷糊了,不过还是仔细打量眼前人。 对方依旧穿着昨日的衣裳,袖口衣摆处有些破损,却洗得还算干净。 河岸边都是污泥,若对方当真被谁按进水里了,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不,是祺哥儿那新郎君,”阮成彪晃着脑袋,否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测,“是他想要害我,还假扮成无面水鬼,以为我会害怕吗,别做梦了!” 原本还在困惑的阮成丰却是反应了过来。 ……水鬼,无面水鬼。 “那无面水鬼,看起来可是名女子?”阮成丰忍不住问,心底却想起自己腿伤痊愈后第一次进山的场景。 他那时与朋友一同打猎,也是见到了女子模样的无面水鬼。 阮成彪的眸子瞬间睁大。 “没人装鬼骗你,”阮成丰都有些同情他了,语气诚恳道,“那女鬼确实是咱们村子的,你应该是真的撞见鬼了。” 可真应了那句老话,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两兄弟分明都见了鬼,阮成丰只是受到点惊吓,什么伤害都没有,阮成彪却是被按进河里,险些连半条命都没了。 “没事,”阮成丰安慰弟弟,“崔庙祝说了,那女鬼应该是侍奉在水神身侧的仙婢。” “咱们庙里时常有神仙显灵,那女鬼估计也是偶尔路过,对村里人并无恶意,你大约是离开家太久了,她才不认得你。” 阮成丰像是终于找回大哥的身份,开始絮叨着教育弟弟不要做恶事。 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若是不做那些坏事,便也没有女鬼半夜里寻上门来了。 阮成彪脑中嗡嗡作响,并没有被安慰到,脸上的血色已经彻底褪尽。 所以真的,有水鬼。 “还有纳采礼的事……”阮成丰刚要说到正题上,就听对面人惨叫一声,转身冲出院门。 阮成丰:“……?” “他怎么了?”阮成丰回头问媳妇。 董念撇了撇嘴:“管他去死,饭做好了,进屋吃饭。” 直到忙完田里的农活,用过午饭,阮成彪仍是不见踪影,夫妻俩总算都松了口气。 只是依旧嘱咐阮祺,叫他好生呆在庙里,等事情彻底解决了再回来。 阮祺倒是很开心能与清珞住在一起,结果还没等开心完,转头就被崔庙祝领去隔壁另一间客房。 这客房比之前带静室的屋子面积稍小,房内摆设却是一样舒适雅致,明显是特地留给贵客居住的。 阮祺满脸失望。 “你这是什么表情?”崔择川斜眼瞧他,“你伯母特地叮嘱的,叫你们婚仪前都不许睡在一处。” “放心,咱们庙里别的不多,就这客房管够,保证能叫你们分房直到成婚那天。” 阮祺:“……” 倒也不必这么体贴。 水神庙有仆役负责洒扫做饭,来到庙里,阮祺一下子变得无所事事起来。 原本想要去帮忙解签,却被崔庙祝中途拦了下来。 按照崔庙祝的说法,他替人解的签文都过于应验,名声已经宣扬到外面县城了。 芜河村只是个小村子,举办庙市,赚点零碎钱是无妨,可一旦阮祺的名声传到州府上面,恐怕便要惹出祸端来了。 “所以我往后都不能替人解签了是吗?”阮祺失望问。 “不至于那么严重,”崔庙祝高深莫测道,“只是时间不能固定,要叫人琢磨不准,而且不能每回都讲实话,最好是七分真,三分假。” 简而言之,就是要藏拙。 阮祺听得半懂不懂,不过还是乖巧点头。 见他听话,崔庙祝一脸欣慰,招手叫仆役抬了整箱的衣裳进门。 “来来,这些衣服都是照你的尺寸做的,你往后再来主殿解签时,记得自己挑一件穿上。” 因为崔庙祝先前就提过给他做衣裳的事,说是为了神庙的颜面,阮祺便也没推辞,顺势收了下来。 睡过午觉,清珞刚从房里出来,就见阮祺穿了蓝白相间的衣裳走出隔壁的客房。 这衣服应当是从祭服上改制来的,去掉金线与过分累赘的挂饰,仅保留了衣服本身的飘逸。 袖口宽大,绣纹精致,寸余宽的丝帛大带圈出窄细的腰身,仿佛不盈一握。 清珞脚步顿住,视线落在他的腰间。 “怎,怎么了?”被郎君盯得有些羞赧,阮祺微红着脸问。 “不错。”清珞将他拉到身前。 看这颜色和样式清珞就明白了,怪不得之前梅秀舟取来布料和图样叫他挑选,原来是用在这里的。 梅少东家这回也是学乖了,担心阮祺会拒绝,所以并没有直接送来,而是走了崔庙祝的路子,用神庙当借口拿给阮祺。 阮祺捏着衣带上的挂饰,小心翼翼道:“那……你心情好一点了没?” “嗯?”清珞愣了片刻,才发觉对方正满脸认真地盯着自己,眉心蹙着,似乎很是担忧。 “你从昨晚心情就不太好,”阮祺理了理挂饰上的珍珠,轻声道,“今早瞧着也不高兴,是在与我阿爹生气吧。” “你能看出我在生气?”清珞问。 “当然。”阮祺点头。 他又不傻,虽然郎君表现得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但说话语气低了许多,仿佛身周都带了寒意。 “其实没关系,都已经那么久了,阿爹过去是怎么对待我的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他对谁都是一样的混账,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阮祺平日说话都是偏清亮的少年音,可是一旦把声音放低,就会显得有些绵软,好像街边卖的桂花糕,软软甜甜。 “可我还是生气,怎么办?”清珞凑近问。 阮祺顿时犯愁,几乎快将衣带上的小珍珠揪掉了。 过了半晌,才轻声商量着道:“那我晚上偷偷去隔壁陪你,行吗?” 庙里巡视的仆役有些麻烦,不过阮祺个头小,动作也还算灵活,找准时机的话应该不会被发现。 原本只是想亲一下的清珞神色平稳:“……好。” 程贰去县里找人伪造婚书,再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晌午过后。 因为要等着婚书做成,程贰早上没来得及吃饭,这会儿已然是饥肠辘辘。 本以为阮成彪会弄些吃的回来,结果进到屋里才发现灶台上空空荡荡,半颗多余的米都没有。 程贰不好与阮成彪生气,只得无奈道:“阮哥,你晌午不会到你大哥家吃饭了吧,怎么也不记得给我留点儿回来。” 阮成彪似乎在里屋睡觉,半晌都没有回音。 缸里的米已经见底,白面也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估计连烙张面饼都困难。 “唉,赶紧弄些钱吧,这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程贰叹息着,用手指仔细将面粉拨到碗里,就连最边上凝块的碎屑也没敢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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