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的蜡烛上烫着金色的喜鹊祥云,竟是比寻常香烛铺子里卖的还要精细。 时辰不早,再留在县里吃饭显然是来不及了,阮祺只得在糕饼摊买了两块白糖糕,准备在路上垫垫肚子,等到回家了再做午饭。 然而没抱什么期望的白糖糕却出乎预料的美味,阮祺刚尝过第一口,眸子便亮了起来。 “居然是有夹心的。”阮祺将糕点掰开细看。 外表是再寻常不过的雪白方糕,内里夹着的却是满满的蜜红豆,豆子煮得绵软,香甜的滋味几乎入口即化。 瞧着他总算开心起来,清珞的神情也跟着缓和了些,将自己手里的白糖糕递过去。 “嗯?你的是蜜枣馅儿的,”阮祺杏眼圆睁,“这个也不错,两种一样好吃。” 心底却是有些可惜,这般好吃又便宜的白糖糕,早知道就多买几块了。 “既然喜欢的话,两块都给你。”清珞眸色温和,帮他擦去唇边的糖霜。 “我们一人一半,”阮祺露出笑,将掰开的那半块塞进他嘴里,“这样两种味道都能尝到了。” 阮祺性子向来豁达,刚刚还有些低落,等吃了香甜的白糖糕,回到家中,便彻底将阿爹的事抛到脑后。 用过午饭,就开始抓着清珞研究婚仪当日的布置。 “……那天花轿要从大伯家离开,到时村里人都会过来观礼,所以这边的布置也不能马虎。” “门窗要贴喜字,桌上要盖红纸,家里鸡鸭也要绑红布,前院得有鲜花和果树,没有果树的话,摆些果子在外面也行。” “至于花的话,”阮祺扫了眼前院的空地,“最好是能去山里采,县里鲜花卖得贵,只摆一天的话总感觉不划算。” 原本是计划今日去山里采花的,可惜有猛兽流窜,也不知是否会伤人,若是赶不上月底的话,便只能花高价去县上买了。 好比春季最常见的瑞香,山里费些工夫就能寻到,可一旦拿到街市上,最低也要三四文钱一株。 到时婚仪用上几十株,加起来两百文都挡不住,想想都觉得心疼。 “如果只是普通的鲜花,我其实已经叫人先准备了一些,”清珞问,“要去看吗?” “你叫陶玄景他们进山采的?”阮祺惊讶。 他都不知对方何时准备了鲜花。 “算是,”清珞颔首道,“没花钱,已经移栽到山脚下了,就在大田附近。” 没花银子就好,阮祺连忙点头。 芜河村位置偏北方,春季天气凉爽,能在此时盛开的花朵都比较娇小,颜色偏粉白嫩黄的多,极少有特别浓艳的。 去看花之前,阮祺已经做好了要在一堆绿叶里寻找星星点点小花的准备了。 然而越过田地和密林,还没来得及回过神,阮祺就被大片艳红的花丛晃花了眼。 那花苞足有碗口大小,很像是牡丹,花瓣一重重叠在一起,错落有致,灿若朝霞,不断散发出幽幽淡淡的清香。 阮祺看得有些呆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是……什么花?” “焰心莲,是从西域船运来的花,可以水生,也可以养在土里。”清珞温声解释。 “梅秀舟本打算拿到河市上售卖,只可惜这边与京城不同,寻常百姓并不爱养花,故而剩余许多没能卖出去,我便拿了些东西与他交换,算是没有花钱。” 花也是能用船运的吗? 阮祺忍不住疑惑,眼前的鲜花一朵赛一朵娇艳,生机勃勃,就连最顶上的露珠也都是晶莹剔透,分毫瞧不出刚经历过长途运输的模样。 不过考虑到郎君和下属可能都不是凡人,阮祺便也释然了。 “替我谢谢梅少东家,婚服和花都有劳他帮忙了。”阮祺认真道。 虽然才相识不久,但梅秀舟对两人的事情一向尽心,前后着实帮了不少忙。 “谢他可以,”清珞倾身靠近,嗓音平淡道,“那我呢,这些花可是我连夜挪来的,不该也谢谢我吗?” 闻着空气里似乎有些酸,阮祺红着耳朵,揪住衣领亲了他一下。 “……你是我郎君,不用谢你。” 贴在面颊上的唇温温软软,清珞伸手将他揽住,终于也弯起嘴角。 阮成丰和董念回来时天色已然有些暗了,阮祺准备了晚饭,全程表现乖巧,努力遮掩自己今日偷跑去县里的事。 现如今阮祺已经多少能猜到,伯母之所以会一再阻拦他去县里,其实正是因为不想他与阮成彪相见。 离家多年的父亲,对于所有人而言都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阮祺是如此,当年被父亲坑掉大笔银钱,险些背上负债的大伯一家同样也是如此。 既然他们都不想再与那人扯上关系,之前的偶遇也权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吧。 “……对了,村里几个猎户已经找到那黑熊的踪迹,估计再有两三日,应该就能彻底解决了。”阮成丰喝着汤忽然道。 “这么快?”董念顿时惊讶。 以前棱子峰上也曾经闹过黑熊,只是那会儿全村猎户联合起来,又是设陷阱,又是投毒饵,都没能彻底解决。 最后还是那黑熊自己搬走了,山里才总算恢复宁静。 两三日,即便是打头狼也没有这样快的吧。 阮成丰扫了眼桌对面的两人,叹息道:“说来也多亏有清珞下属帮忙,那个叫岳闻朝的,他找到黑熊最常住的几个洞穴之一,已经带人设下陷阱了。” “运气好的话,可能连两三日都用不上。” 阮成丰原本就是村里的打猎好手,碰见其他猎户,总忍不住相互比较一番。 不过有了先前在山里的经历,他对于这叫岳闻朝的下属也算是完全服气了。 “神仙保佑,”董念抚着胸口道,“可快点解决了吧,家附近有只黑熊四处转悠,睡觉都叫人不踏实。” 晚饭吃得早,收拾了灶台和碗筷,窗外还微微亮着。 阮祺索性开了柜橱,准备将许久不穿的衣裳整理一下,好给婚仪用的东西腾出地方。 虽然伯母习惯节省,但对于阮祺吃用上的事物一向大方,不止过年会有一整套崭新的衣服,就连每年生辰时,也会给他买当季时兴的衣裳。 这样积年累月下来,着实是不小的数目。 清珞在一旁看着,忽然伸手拿起件藕粉色的小衣。 那衣裳已经有些旧了,针脚并不细密,质地却柔软,能看出应当是极好的料子。 “这是我六七岁时穿的,”阮祺注意到他的视线,笑着解释,“伯母亲手给我缝的,家里好些小衣都已经送人了,只有这件我舍不得,所以一直压在箱底。” “缝得不错。”清珞道。 “嗯,”阮祺接来衣裳,目光带着怀念,“伯母也说这是缝过最好的一件,累得眼睛都疼了,下回再做,非等到……” 非等到他自己有孩子那日不可。 “嗯?”清珞盯着他。 阮祺偏过头,迅速遮掩住脸上的红晕,伸手将他推开。 “好好好了,你别捣乱!如果闲着没事做的话,就去帮我把抹布拿过来。” 北方雨水少,灰尘大,屋子稍有几日忘记打扫,便会到处落满浮灰。 阮祺正擦着柜门,忽然听外面传来物品打碎的声响,顿时吓了一跳。 阮祺望了眼清珞,还没来得及出去查看,便再次听到伯母的骂声。 “……你个杀千刀丧良心的东西,你还有脸回来!” 阮祺听得心头莫名发紧,后面似乎有大伯在小声劝架,却被伯母一并骂了进去。 “你惯着他,我可不惯着他,照我看,你们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心眼儿全叫他一人长去了,什么来参加祺哥儿的婚仪,你也敢信他的鬼话!” 董念瞪着面前人,眼底满是怒火。 “我已经和魏婶子打听过,你弟自半年前便回来了,就住在毓川县里。” “整整半年啊,之前咱家里那么困难,你伤得差点连命都没了,你弟有想过来看看你吗?现在生活好了,他倒是哈巴狗一样跑回来,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果然是阿爹回来了。 阮祺脸色有些白,突然后悔不该跑去毓川县,倘若他乖乖留在家中,对方是不是便不会寻上门了。 “不是你的错,”清珞轻声道,“就算没有你,他也一样会找来。” 应和着清珞的安慰,外间很快传来阮成彪的声音,明明已经十数年未见了,阮祺却像是还能清楚记得那个嗓音。 “我说大嫂,您讲讲道理啊,我只有这一个哥儿,他如今要成婚,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 那嗓音并不沉,甚至带着令人不快的尖细。 “至于我大哥嘛,他现在不是好好的,没缺胳膊没少腿,哪儿就有你说的那般严重了。” 董念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什么叫没缺胳膊没少腿,这说的是人话吗? 阮成丰爹娘早亡,几乎是费尽辛苦才将这弟弟拉扯长大,供他吃喝,给他娶妻,甚至最后还要帮着他养孩子。 结果对方倒是精明,有难的时候躲得远远,声儿都没有,恨不能假装自己死了。 眼见他们日子变好,就又削尖脑袋想来家里打秋风,董念狠啐了一口,直接拎起手边的木棍。 “滚!你大哥已经不认你了,再敢踏进家门里一步,看我不把你两条腿打断!” 阮成丰虽然沉默,却一直在旁边盯着,阮成彪也不敢太过放肆,只能躲着木棍道。 “不认不要紧啊,我可是祺哥儿亲爹,他那几大箱子的纳采礼,你们总不能都吞了吧?” 纳采礼? 这人竟然是奔着纳采礼来的。 从未见过这般无耻之人,董念眼前一阵阵发黑。 阮成丰也深吸口气,上前一把揪住阮成彪的后领,直接将人丢出门外。 “……你走吧,别再回来了。” “大哥!”阮成彪表情不忿,还想再冲进屋内,却突然对上一双眼眸。 男子面孔陌生,应当是阮祺的新郎君,神色平淡无波,却莫名让阮成彪遍体生寒,不敢再踏上前半步。 “等、等着,我明日再过来!”
第45章 阮成彪狠狠吐了口唾沫。 晦气! 他抬脚走出院门,眼里满是阴鸷,那女人还是和过去一样,比泼妇还不讲道理。 他是许久不曾回家没错,也的确是将孩子扔给大哥抚养,可他那是到外面做买卖去了,若是日后发达了,自然也能帮衬家里一把。 董念不明事理也就罢了,居然还撺掇着大哥开始疏远自己,一家子都如此短视。 ……还有阮祺。 想起那个躲在里屋的身影,阮成彪便气不打一处来。 好容易回来了,对方竟然连一声“爹”都不肯唤他,甚至眼睁睁看着他被扫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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