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水和面,起锅热油,临到最后关头却发现锅铲不见了。 程贰饿得难受,只得重新起身去寻锅铲。 常用的铲子找不到了,好在他记得之前从别处顺回来一个,就放在里间的方角柜里。 这柜子也是他从别处偷来的,一人多高,当时家主人离开到外地去了,房里没人。 程贰常年在码头扛包,力气大,凭着股子蛮力居然一个人就搬回来了,每每和阮成彪讲起时都满是得意。 屋内一片死寂。 程贰拍掉身上的面粉,哼着小曲将柜门拉开,还没等反应过来,就与蜷缩在方角柜里的人四目相对。 “唉!”程贰心都快从嗓子里蹦出来了,待看清了里面人是谁,顿时舒了口气。 “我说阮哥,您躲在这里做什么,好险没把我吓死。” 阮成彪不说话,抱膝蜷缩在角落里,目光直愣愣盯着眼前人。 半张脸孔都躲藏在黑暗,唯有眼仁是白的,瞧着有些骇人。 程贰背脊有些凉,不过并没有当回事,上前便要拉他。 “行了,别闹了,既然你也在家,那咱哥俩到外面去吃饭,我记得魏婶子家的炊饼味道不错,可以叫她给咱们算便宜点。” 阮成彪依旧不说不动,只是伸出根手指,僵硬指向程贰的身后。 “到底怎……” 程贰疑惑转过身,正对上一张空白平整的人脸。 水神庙今天依旧热闹,阮祺穿着改制的祭服,也不用给人解签,只偶尔教一些香客如何敬香,如何许愿。 等再知晓阮成彪那边出事时,已经是临近傍晚。 “到底怎么了?”阮祺丝毫没有担心,只是好奇问。 崔庙祝拈着香,一脸的幸灾乐祸:“还能怎么样,撞水鬼,被吓得魔怔了。” 阮祺忍不住惊奇。 自先前阮成丰在山里撞了水鬼,便经常有村民瞧见一名女子打扮的水鬼在村中游荡。 没有脸,穿着水色衣裙,常常走入河里便消失不见。 所幸这水鬼并不伤人,偶尔还会将落水的孩子送到岸边。 崔庙祝怕人心浮动,干脆出面安抚,说那无面水鬼是侍奉在水神座下的仙婢,只要行善积德,便不会有事。 没想到胡乱说出的话,居然真的应验了。 “都是报应,”有香客插话道,“那程贰惯会在村里为非作歹,连里正都治不住他,这回怎么样,被个水鬼收拾了吧。” “可不是,”另一名更年长的香客颔首,“怎么说来着,人恶人怕天不怕,这恶事做太多了,总是能撞见鬼的。” “别说,还是个女鬼,程贰不是最爱欺负村里的姑娘吗,这回艳福不浅,可真是便宜死他了。” 众人哈哈一通大笑。 问清程贰和亲爹只是被吓得有些疯癫了,性命倒是无碍,阮祺便也懒得再管,和清珞一同回去吃饭。 神庙的素斋太寡淡,阮祺已经习惯了借庙里的厨房做饭。 叫清珞帮忙洗菜时,突然想起什么道。 “对了,那个无面水鬼,好像是自打你来到村里后才出现的吧。” 语气自然,仿佛阮祺很早前就已经想这样问了。 清珞择菜的动作停顿了下,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是吗。” 阮祺严肃瞧他:“嗯?不会真的与你有关吧?” 水鬼和妖怪虽然不尽相同,但阮祺莫名觉得,二者间必然存在某种特殊的关联。 阮祺刚吃过糖,嘴角红润润的,清珞凑近亲了一下,温声问。 “倘若我回答是呢?” 阮祺眼眸晶亮,不假思索道:“那太好了,庙里做法事掉了尊铜鼎到河里,能叫她帮忙捞上来吗?” 铜鼎是崔庙祝特地找人定做的,可贵了,丢了实在可惜。 清珞:“……?”
第47章 似乎没料到阮祺会是这种反应,清珞沉默了片刻,并没有直接作答。 对方不开口,阮祺便也没催促,照常做饭炒菜。 晚饭过后,阮祺刚洗好碗筷,转头就瞧见一尊铜鼎摆在房间中央。 铜鼎半人多高,因为被河水浸泡,边角还带着污泥的痕迹,正是先前庙里遗失的那一个。 阮祺心底惊喜,直接冲进里屋,整个扑到郎君怀里。 “真的寻回来了!” 清珞伸手将对方稳住:“嗯,冲到下游去了,所以多费了些工夫。” “能找回来就好。”阮祺忍不住高兴。 他如今帮忙管着庙里的账册,知道神庙每日进账多,但花销也一样不少。 尤其祭器关乎到祭神仪式,若是银钱不够,买了廉价的回来,说不准还会惹得香客不满。 “……你是何时发现的?”清珞垂眸问,抚过他有些发红的面颊。 阮祺眼里还带着笑,既然已经开诚布公了,便也没再隐瞒。 “那天你睡熟了,我正准备叫你吃药,期间没拿住水杯,泼出去的水全浮在了半空,我就发觉不对了。” “不害怕?”清珞问。 阮祺先是摇头,随后又点点头:“起初是有些怕的,不过你是我郎君,我们已经成亲了,往后便是一家人。” 阮祺是个死心眼,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宁愿一条道走到黑。 冲喜那日他与对方保证过,只要郎君不嫌弃他,那么他便也不会嫌弃对方,和对方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我本想等月底办完婚仪后再将一切都告诉你的,不过如今知晓了也好,关于我的身世,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 阮祺心里轻哼,等婚仪后再告诉他,这人是担心他跑了吗? 不过罢了,他向来心胸宽广,就不与对方计较这种小事。 至于想要问什么,他确实好奇清珞的真身,特别想搞清楚对方究竟是不是蛇妖。 “那个,你讨厌吃蛇肉吗?” 已经做好准备回答对方有关无念天,以及关于水神的种种问题。 清珞:“……?” “就是,”阮祺眨了眨杏眼,“如果大伯在山里抓了条蛇,打算炖蛇羹,你会觉得不高兴吗?” 清珞心底疑惑,第一次读不懂眼前人的心思,只能道:“最好不要,我不爱吃蛇羹。” 阮祺恍然颔首:“嗯,我明白了。” 清珞:你明白什么了? … 轻松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时间一晃而逝,转眼到了四月底。 田里的青菜都已经长成,旧宅被重新修缮,棱子峰上的黑熊搬去了别处,大伯又可以时常进山里打猎了。 已经疯癫的程贰被江里正带走,据说安排了村人看管,确保他不会再出来闹事。 倒是阮成彪没了踪影,起初阮祺一家还有些担忧,后来许久都不见对方出现,便也只能暂时搁置到一边。 “先忙婚仪的事吧,”阮成丰皱眉道,“我已经托人去找了,等将人找到之后再说。” 董念点头,确实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一切都按部就班。 晨曦微露,天边才刚泛白,阮祺就被人从床榻上揪了起来。 望着贴满红色双喜的房间,阮祺揉着眼,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大伯家里。 “这孩子,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自己成亲也能起晚!”董念气得捏了他一把。 “快快,婚服放哪儿了,赶紧起来洗漱,再晚点花轿就要过来了!” 跟进屋帮忙的魏婶子呵呵笑道:“这是昨日睡太晚了吧?没事,都这样,我成亲那会儿紧张得睡不着,最后在新房里直接睡死过去了。” “锅里热着如意糕,先吃块垫垫肚子,发饰都已经带过来了,等会让你伯母给你梳头,不着急。” 阮祺顿时脸红。 其实并不紧张,他昨晚刚沾枕头就睡着了,一觉睡到天明,否则也不会起晚。 好在是他大喜的日子,伯母懒得和他计较,念叨了两句后便催着他起身换衣。 成亲的喜服从里到外都是大红的,里衣上没有太多装饰,袖口边那一小朵并蒂莲花还是阮祺自己绣上的。 婚服依旧是从梅少东家船上买的那一件,只是经过多次修改,细节处越发服帖,缘边的金线仿佛荡开的水纹,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唉,这婚服可真贵气。”魏婶子帮他将衣襟理顺,一面低声感叹。 阮祺也忍不住望向镜中的自己。 他与伯母平常都没有梳妆的习惯,这铜镜连同底下的妆台,还是梅秀舟昨夜里才匆忙送过来的。 铜镜表面不知用了何种方法打磨,平整透亮,甚至连阮祺脸上的红晕也能清晰照出。 董念帮他擦干净面颊,心底一阵感叹。 时间过得可真快,仿佛她昨天才帮阮祺换上嫁衣,满心都是愧疚。 可惜,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铜镜前的阮祺忽然摸了摸肚子,可怜兮兮问。 “伯母我饿了,能先煮碗面吃吗?” 他是真的饿了,昨晚家里忙得脚不沾地,只吃了两张中午剩的饼子,阮祺临睡前就想找东西吃了,一直坚持到现在。 满腔的伤感瞬间烟消云散,董念拍了他一记,恨铁不成钢道。 “吃什么吃,沾一身味道,外屋有如意糕,等梳完头了再给你拿。” 如意糕其实就是加了花生莲子的白糖糕,味道寡淡,阮祺慢吞吞嚼着糕点,倒是把对面的魏婶子逗笑了。 “你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紧张吗?” “还好。”阮祺努力将糕点咽下。 与其说是不紧张,不如说他 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实感。 毕竟上回冲喜时已经算办过婚仪了,加上他一直与郎君同进同出,重办婚仪除了弥补遗憾,似乎对他的生活并无太多影响。 正在梳妆的空当,门外的炮竹已经燃了起来,噼里啪啦的震响,仿佛空气里都多出了喜气。 外面有人催促:“祺哥儿好了没?那边花轿已经到路上了。” “就好了!” 董念手忙脚乱取来喜帕,确认阮祺的装扮再没有任何问题,伸手帮他盖在头上。 “赶紧,别吃了,鞋子放哪儿了,快点把鞋子换上!” 没吃完的如意糕被抢走,阮祺只能抿抿唇,估计要到晌午才能吃上饭了,这样想着,似乎如意糕也没那么难吃了。 换好鞋袜,一阵兵荒马乱,阮祺终于被伯母扶着迈出里间,门外的炮竹声震耳欲聋,远远甚至能听到鼓乐奏响的声音。 唢呐高亢,热热闹闹的也不知吹的是什么,阮祺小心迈过门槛,听得有些想笑。 除了县城上面,寻常人家成亲都不时兴这一套,估计也是陶玄景临时想出的主意。 陶玄景心思活络,各种稀奇古怪的主意也多,阮祺视线被喜帕遮挡,只能侧耳听着,越发感受不到紧张了。 董念还在抓紧时间叮嘱:“等会儿花轿要在村外面绕一圈,你坐稳了,记得中途千万不要自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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