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先敬茶吧。”阮祺连忙摇头,可不敢顶着大伯的目光吃午饭。 中午起得匆忙,阮祺只来得及换了桃红素罗的衣裳。 头发随意梳起,明明没有多余装饰,却衬得面颊红润,精神也好,从里到外都透着喜气。 阮成丰抬眼瞧他,心里再多的不满也都散了,伸手指了指灶台道。 “嗯,都给你泡好了,直接倒茶盏里就行。” 阮祺乖乖跑去倒茶,将其中一只茶盏递给身边清珞时,却是忍不住迟疑了。 郎君身份特殊,让他给大伯和伯母行礼敬茶,会不会有些为难。 董念也跟着反应过来,赶忙道:“那个,我们毕竟不是祺哥儿的爹娘,你们站着敬茶就行,不用……” 清珞未等她说完,十分自然地牵着阮祺行礼,双手将茶敬上道。 “二位自幼将阮祺教养长大,当受晚辈一礼。” “哎呦,”董念受宠若惊,慌忙接过茶盏,“快起吧快起吧。” 阮成丰心里满意,对方肯敬重他们夫妻,说到底还是看重阮祺。就是被对方这样一跪,让阮成丰莫名有些坐立不安,忙也跟着扶人。 “咱们芜河村没有外头那些规矩,姑娘和哥儿即便成婚搬出去,也依旧还是自家人,往后你们遇到什么困难了,记得同家里说,别都自己闷在肚子里。” “还有,祺哥儿性子单纯,有时直来直去,若是惹你不高兴了,你只管来告诉我们,我和他伯母教训他。” 这话听着是站在清珞这边,却是明里暗里在为阮祺撑腰。 清珞没做声,面上始终带着笑,只在最后轻轻颔首。 晌午敬过茶,阮成丰和董念便忙着去摆摊了。 阮祺本想与清珞一道吃饭,结果刚吃到中间,就有庙里的仆役过来,说崔庙祝有急事寻他,让他尽快到水神庙去。 “叫我去庙里做什么?”阮祺给身边人夹了牛乳糕,疑惑问。 附近县里很少有卖牛乳糕的,阮祺爱吃,却总舍不得花钱买,估计也是伯母想着他今日回门,才特地买来给他的。 用新鲜牛乳和糯米做的糕点香甜黏糯,入口即化,阮祺接连吃了几块,才听仆役迟疑着道。 “小的也不清楚,说是崔庙祝昨晚被梦魇住了,今早起身后一直魂不守舍的,想来是这个缘故吧。” 做噩梦? 阮祺更糊涂了。 不过也罢,崔庙祝向来神神叨叨,为了一个噩梦来唤自己,倒很像是对方能做出的事情。 “你先去庙里,别四处乱跑,我晚些再过去找你。”清珞忽然道。 最近郎君总单独出门,阮祺估计他私下有什么事情要忙,便也没有多问,随意点了点头:“好。” 原本还有些担心崔庙祝那边,等到了水神庙里,阮祺才发觉自己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客房静室内,崔庙祝神采奕奕,一脸振奋地朝他招招手,给他看装在匣子里的东西。 “过来瞧瞧,上等的虫漏老料,这要是做成供神香,香味绝对浓郁。” 阮祺:“……”说好的噩梦呢? 他对香料一窍不通,自然看不懂眼前漆黑油亮的木块究竟有哪里好。 崔庙祝见他没有上前,终于咳嗽了一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是我昨晚得神仙托梦,说我做的香不够好。” “刚好,下回祭神是你负责主持,我便想着,不如将这制香的手法教给你,供神香这种东西啊,到底还是要亲手制成的才够有诚意。” “只剩不到半月了,能来得及吗?”阮祺问。 制香也算是一门手艺了,崔庙祝肯主动教他,阮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这线香单是阴干窖藏就需要月余,半月时间根本就不够。 崔庙祝摆摆手:“形式不重要,研磨成香粉,直接打香篆也成。” 制作香粉的原料需要多次研磨过筛,阮祺担心将衣袖弄脏,便回里间换了日常的粗布衣裳。 然而研磨香粉瞧着简单,等真正上手后阮祺才发现,这事情完全就是个力气活。 庙里的捣药杵很大,连带研钵自身也十分沉重,忙活了不到半个时辰,阮祺便已然觉得腰酸背痛了。 什么做噩梦,估计都是骗人的鬼话,崔庙祝压根就是叫他来出苦力的! 阮祺都有些郁闷了。 谁家成亲第二日就要开始做体力活的,昨晚的腰酸还没有缓过来,如今倒是越发加重了。 静室外传来响动,阮祺一喜,连忙直起身。 “怎么才来,快过来帮我……” 话语被堵在喉咙里,阮祺眉心微蹙,眼看着来人迈进房内。 “爹?” 阿爹不是不见踪影吗,怎么突然回芜河村了,阮祺攥着研钵,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阮成彪搓搓手,努力摆出温和的神情。 “你是昨日成亲的吧,爹原本是想过来观礼的,结果路上误了时间,今早才赶回来。” 阮祺朝后退了半步。 这会儿还是下午,崔庙祝去取楠木粘粉,才刚离开不久,庙里来往香客众多,无论这边有什么声响,外面应当都能听到。 “爹来找你,其实是有些话要和你说,保证说完了就离开。”阮成彪并不意外他的警惕,仍旧笑着道。 “没什么好说的,”阮祺直接打断他,“我留了笔银子在大伯那边,爹自己去朝大伯要吧,就当作是五岁前您养育我的花费了。” “至于其他,您若是还有别的打算,我不介意再叫那水鬼过来,让她亲自来招待您。” 提起水鬼,阮成彪明显畏缩了下肩膀,不过还是强撑着道。 “你无需吓我,我今日来只说一件事……我亲生的哥儿刚出生那日便难产夭折了,你是我从棱子峰里捡来的孩子。” 轻飘飘的话语,却让阮祺僵立在原地。 阮成彪很满意他的反应,呵呵一笑道:“如何,现在有空闲可以与我仔细聊聊了吗?” 刚下过场雨,山里的风有些凉。 阮祺却像没有察觉到一般,只呆愣盯着敞开的门窗。 ……自己不是爹娘的孩子。 虽然初听时有些惊讶,但仔细想想,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意外。 毕竟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有村人背地里议论他与大伯并不相像,估计是娘亲在外偷生下的孩子,所以娘亲才会抛夫弃子,和离改嫁。 也亏得伯母强势,帮他挡住了碎嘴的村人,如此才没有让年幼的阮祺被村里的流言中伤。 “……大伯和伯母,也知晓这件事吗?”阮祺轻声问。 “有可能知道吧,不过那不重要,”阮成彪神情得意,“我今日来这里寻你,是因为我已经得到你亲生爹娘的消息。” 阮成彪说罢比了个手势,目光贪婪道:“只要这个数,我今晚就离开,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阮祺点点头,已经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了,思绪只剩下一团乱麻。 对方要的银钱虽然不算少,但也只比阮祺最初准备给对方的多一些罢了,并非负担不起。 先回家把钱取来吧。 还要问问郎君的意见,他已经不想与眼前人再继续牵扯不清了。 阮祺无意识朝屋外走去,刚迈出门槛,忽然听身后传来一阵笑。 那声音有些哑,仿佛岸边粗糙的石砾。 不对! 阮祺从混沌里回过神来,静室内一片空荡,哪里还有阮成彪的身影。 四肢仿佛灌了铅,阮祺拼命想要挣脱,却是半步也无法挪动,只能任由灰袍老者缓步上前。 “……仙君将您保护得严密,老臣也是实在无奈才出此下策。”干枯的手掌按住阮祺的肩头,安抚地拍了拍。 天际响起惊雷,老者向外望了眼,眸中闪过笑意。 “既然小君后自己迈出房门了,那便随老臣走一趟吧。”
第49章 惊雷炸响,无数道闪电划破天际,望不见尽头的乌云翻滚似浪潮。 豆大的雨滴拍打地面。 水神庙山脚下,陶玄景喉咙一甜,直接呕出口鲜血。 “仙君!”梅秀舟也跟着跪倒在地上,眼里满是恐惧。 清珞站在雨里,目光自两人身上扫过,面容无悲无喜。 原本站在台阶上的崔庙祝却是猛地回过神来,手里装楠木粘粉的盒子滚落在地,满脸疑惑地环顾四周。 “这是,这是怎么了?” 崔庙祝头晕目眩,勉强记起自己下午忽然突发奇想,以噩梦为借口将昨日才刚刚成婚的阮祺叫来水神殿,试图教导对方调配供神香。 期间发现少了楠木粘粉,没有支使仆役,反而亲自去江里正那边去取,再回来时遇见阮祺郎君,硬要拦着对方说话。 结果刚说了几句,头顶便开始霹雷下雨。 不对! 崔庙祝脸色一变,像是突然记起什么,颤巍巍指向梅秀舟道:“梅少东家,方才……方才你是飞着过来的?” 真的是凭空飞来的,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然而对上清珞漆黑的眸子,崔庙祝瞬间被噎住,默默垂头不敢再吭声。 “是谁让你今日叫他来神庙的?”清珞问。 那语气并不咄咄逼人,甚至平静得有些过分。 崔庙祝却是膝盖一软,险些也跟着跪倒在地,磕磕巴巴道。 “没没有谁,哦对了,是我昨晚做梦听见神谕,说我做的供神香不够好,再有半月就是水神祭了,我便想着让祺哥儿过来试试。” 清珞没有做声,只静静望着他,眸色漆黑恍若深潭。 崔庙祝眉心猛然剧痛,伸手用力撑住额头,只感觉有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不是……不是噩梦,是个老头,一个多月前,他在村外拦住我,让我在今时今日,找借口将祺哥儿叫来水神庙。” 崔庙祝越说越心惊,哪怕再是迟钝,也终于意识到事情诡异了。 一个多月前,阮祺甚至都还没有决定要重办婚仪,那老者是如何提前预知到此事,甚至故意选在成婚第二日,借由他之口将阮琪叫来神庙。 “……祺哥儿出事了?”崔庙祝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被人带走了,”清珞垂眸道,“近期估计都无法回来,你去告诉阮成丰夫妇,就说我在关外有急事,临时将阮祺领走,让他们不必担忧。” “好,好。” 崔庙祝赶忙颔首,很想问需不需要自己做些什么,可瞧着对方的脸色,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清珞望了眼山上的水神庙,确认那里已经再没有阮祺的气息,转身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直到目送清珞走远,梅秀舟这才顶着大雨快步上前,伸手将陶玄景搀扶了起来。 见他还在吐血,忍不住低声道:“你行啊,不是说联系不到无念天吗,你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将仙翁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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