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下界历劫不过二十年,期间一切都顺风顺水,原以为蒙混过这关便可以顺利回归无念天了,哪成想居然直接撞见仙君本尊。 私自入凡尘历劫已然是投机取巧,他甚至当着仙君和未来君后的面出言不逊。 “哦。”阮祺接过荔枝膏水,心里快要被疑惑淹没了。 这是谁?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道歉? “梅秀舟,和岳闻朝一样,也是我过去的下属。”清珞替他解惑。 “对对,”梅秀舟忙不迭颔首,“您要的婚服我已经叫丫鬟去取了,还有整套的头面,您瞧了保管喜欢。” 阮祺听得半信半疑,一旁孔掌柜心底却是惊涛骇浪。 下属,怎么可能,梅秀舟是梅家的继任当家,谁有本事能收服他做下属。 更叫人心惊的还有阮祺那位郎君。 似乎直到对方张口,孔掌柜才真正注意到此人,对方眉眼疏淡,手指落在杯沿上,带着随意与悠闲。 如此样貌,如此气度,本该无法被人忽略才对,偏偏孔掌柜从头至尾都没有留意到对方。 这人仿佛是一道影子,不声不响,只安静跟在阮祺身后。 孔掌柜冒出冷汗,莫名脊背发寒。 阮祺其实还有些不解,只是碍于有外人在场,便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安心等待婚服送来。 一杯荔枝膏水喝完,婚服很快被送进阁内。 梅秀舟亲自将木匣打开,殷勤展示在两人面前。 第一件展示的是嫁衣,身量与阮祺差不多,质地上乘,整体却并不显厚重。 鸳鸯牡丹的绣纹之下是细密的织金云纹,映着阁里透进的阳光,仿佛笼罩上一层淡金的轻纱。 “公子请看,”梅秀舟热情介绍,“这婚服的满地金是西域特有的工艺,使用的金线只有寻常金线的五分之一,分量更轻,质地也更显细腻。” “最难得的是,这种满地金日常穿着时不会过于扎眼,要仔细凑近来看,才能发觉其中的精妙。” 阮祺瞧得眼花,闻言下意识点头。 他想不出合适的词句,只觉得眼前的婚服甚至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好看。 见阮祺满意,梅秀舟狠狠松了口气。 他已经没精力考虑仙君为何会成亲这个要命的问题了,只要能讨得未来君后的欢心,他这条小命至少是暂时保住了。 “还有头面,”梅秀舟又取了一只木匣过来,“这金累丝嵌珠宝钿花的头面是我特地找工匠做成的,也用了鸳鸯牡丹的纹饰,就为了配这套嫁衣。” “等下公子戴上试试看,若有什么不喜欢的,都可以叫人加紧修改。” 其实按照规矩,平民百姓是不许穿戴如此华贵的钿花头面,只是大昭刚经历过新皇登基,朝中势力更替,好多法规都来不及落实下去。 只要不是到处招摇,私下里戴戴也没人会过来管教。 “不用!”阮祺退后半步,根本碰都不敢碰。 衣裳也就罢了,这么贵重的首饰,碰坏了他可赔不起。 很怕对方再拿出什么吓人的物件,阮祺赶紧拿了婚服到里间去试穿。 梅秀舟有些失望,却也不敢再劝,只得叫来丫鬟到里面帮忙。 水果缸里的佛手散发出淡淡幽香,清珞随意拿着茶盏。 梅秀舟莫名打了个激灵,连忙朝一旁呆愣的人使眼色。 “孔掌柜,”梅秀舟压低声道,“外面已经备好常渊县最有名的金沙酒,不如咱们同去喝一杯?” “哦。”孔掌柜回过神来。 阮祺是水神庙的继任庙祝,却也是个哥儿,更换衣裳时自然不好有外人在场。 他也是被这一连串变故弄迷糊了,才没有反应过来。 阮祺换好婚服出来时,观景阁内只余下清珞一人靠坐在桌边。 另一套婚服正摆在方桌之上,木匣敞开着,里头的衣裳却并没有被挪动过。 “……你怎么不换上试试?”阮祺问。 清珞牵着他到身前,上下仔细打量:“不合身,长短需要修改。” 因为是从西域进来的布料,婚服本身并不是大昭惯用的朱红,而是偏向于桃红。 更加鲜亮,也更加水嫩,罩着层薄薄的满地金,少了庄重,却多了几分灵动。 阮祺唇角带笑,杏眼微微弯着,一直垂头端详,明显也是喜欢的。 “这衣裳颜色真好,就是不知道价钱贵不贵。” “应当不贵,”清珞帮他将没有系好的衣带理顺,“若是嫌贵的话,可以与他讲价。” “还是别了,”阮祺顿时摇头,嘟囔道,“你那些下属见你都和耗子见了猫似的,我可不想到时白拿人家的衣裳。” 清珞的动作停顿了下。 “你过去,不会是做什么违法买卖的吧?”阮祺小心翼翼,终于将压抑许久的忧虑吐露出来。 阮祺只是偶尔迟钝,又不是傻子,陶玄景也好,如今新出现的梅秀舟也好,对于清珞的畏惧都实在过于夸张。 那并非下属对上级的畏惧。 而是对于能够完全掌控身家性命之人的切实恐惧。 “那个,就算曾经是也没关系,”阮祺声音越发小了,“只要能金盆洗手就行,我不介意你过去的身份。” 眼里漫过浅笑,清珞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阮祺被亲得有些懵,红着脸推他:“我说错了吗,你笑什么?” “没,”清珞忍笑忍得辛苦,伸手将他抱到膝上,“你穿这衣裳很可爱。” 阮祺瞪眼,可爱是什么鬼。 这般华贵的婚服,不该夸他英俊或者俊秀吗? “说正事呢,你别转移话题……所以到底有没有做违法生意。” “没有违法,”清珞认真保证,“不过具体是什么,你可以先猜一猜,如果猜不中的话,等成亲后我再告诉你。” 阮祺:“……” 不猜!他算是看透了,这人就是坏心眼逗自己玩儿呢。 婚服异常合身,除了袖口需要裁短一些,几乎不需要修改。 两边谈妥之后,最后定在十五两银子的价格。 这价格虽然昂贵,但婚服用料扎实,单是上面的金线就不止这个价钱,阮祺总担心会不会贪了对方的便宜。 最后还是梅秀舟安慰他。 “公子多虑了,这婚服并没有您想象的那般贵,如今的价格,已经是加上船运的费用以及中间的溢价,属下可是商人,怎么会叫自己吃亏。” 没有吃亏就好。 阮祺稍稍安下心来。 虽然都是下属,但梅秀舟毕竟与岳闻朝他们不同,此时还有自己的生意要忙碌,阮祺便没有过多打扰对方。 日薄西山,阮祺带着从河市买的一堆货品坐上梅家派来的马车,终于赶在傍晚前回到家中。 刚推门进去,就听见伯母和魏婶子的说笑声音。 “祺哥儿回来了。”魏婶子一眼瞧见他,连忙热情招呼。 “来来,婶子给你带了好些首饰,都是婚仪能用上的,你自己挑挑看喜欢哪个。” 首饰? 阮祺将木匣搁在台面上,凑近两人身旁,果然看见堆了满桌的首饰。 有银簪,有玉镯,有钿花,甚至还有镶宝石的平安金挂饰。 “别挑花眼了,只是借你戴一日的。”董念泼冷水道。 行罢,阮祺抿唇。 “对,是借给你成婚时佩戴的,”魏婶子笑着道,“这些金啊玉啊,撑个场面就行了,平日根本就用不上,与其花大价钱买,倒不如借来用用,省得麻烦。” “好比县里的金玉行,其实就有租借首饰的生意,不过只做熟客,旁人轻易还借不到呢。” “多谢婶子。”阮祺真心道。 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到底是重办婚仪,他也不想太过折腾浪费。 没了担忧,阮祺倒是更多了挑首饰的兴致,最终挑了一支玉簪,一对金钗,一个银项圈,还有他最初看中的那个平安金挂饰。 魏婶子记录好后便带走了,说等婚仪那日再拿来给他。 婚仪要筹备的事务繁杂,好在时间充裕,慢慢预备着应当能来得及。 望着阮祺回屋走远,阮成丰眉头微皱,似乎犹豫了良久,靠近董念低声道。 “你说,祺哥儿马上要成婚了,用不用告知他爹娘一声?” 董念收拾桌面的动作一顿,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 “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做什么,大喜的日子平白惹祺哥儿难过吗。” 提起阮祺的爹娘,董念便忍不住火大。 阮祺的爹名叫阮成彪,是个十足的混账东西,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家里什么重活都不干,整日只知伸手朝兄长要钱。 阮成丰是个实心的,好容易帮衬着弟弟娶妻生子,结果转头才不过五年,弟媳便改嫁了他人,弟弟也不见了踪影,甚至连孩子也丢给他们来抚养。 整整十三年啊。 不声不响的,这夫妻俩竟然没一个想过来瞧瞧孩子的! 阮成丰也觉得尴尬,不过还是道:“其实我也是听村里人说的,成彪他……最近好像搬回来了,前日有人在县里的街市上见过他。” 阮成丰瞧着冷硬,其实最是心软,阮成彪做的那些糟心事他当然也有怨气,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兄弟。 更重要的是,他总忍不住心疼阮祺。 成婚是头等大事,侄子自小寄养在他这里,如果连婚仪当日都没有爹娘在场,往后会不会留下遗憾? “不见!”董念直接道,“不单祺哥儿,你也不许去见,要是让我知道你偷偷去见他,看我锤不锤你!” “……哎。”阮成丰只得叹气。 夜深人静,屋内点了油灯,阮祺攥着笔杆,对着面前空白的喜帖发呆。 成婚送喜帖的习俗,说来还是从京城传下来的。 大红洒金的喜帖,端正秀丽的字迹,显得办喜事的人家懂规矩,有底蕴。 一般不识字的人都会请村里的书生帮忙代笔,无需花钱,只送几样糕饼果子做润笔费就成。 偏偏阮成丰性情执拗,说既然阮祺原本就识字,那便不劳烦外人了,拟了具体内容后,叫他自己抄写在喜帖上。 然而问题是会写字,并不代表写得好。 阮祺是习过字没错,但如今时隔日久,叫他握笔写字,还不如叫他直接在纸上绣花。 这一手的狗爬字,他怎么好意思拿给外人瞧! 阮祺苦着脸,正当束手无策时,就听窗外再次传来熟悉的轻响。 将纸笔丢到一旁,阮祺想也不想便扑到窗前。 清珞站在窗边,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对面人杏眼晶亮,神采飞扬,仿佛眉梢眼角都透出喜悦。 “这么高兴见到我?”清珞捏了把他的脸颊。 “嗯!”阮祺连忙点头,身上穿着他昨晚送来的雪白里衣,努力放轻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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