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沈三钱再次拉住了白青崖,这次抓的是手,他又恢复成了先前那副不怎么正经的样子,瞧着白青崖笑,“我费这么多口舌,可不是为了和小公子一笔勾销啊。” 白青崖甩了一下没甩开,他心绪不佳,说出的话便格外难听:“厂公心中所想我心知肚明,我大可以把话说明白了,我不是断袖,不会和男人在一起,厂公这样儿的,更是不可能。无论你出言提醒我是打的什么算盘,我都记厂公一份好,现在放开我,你我二人都体体面面的,岂不好?” 闻言,沈三钱的笑慢慢消失了。 许是因为常年泡在诏狱中,沈三钱即便生得好,周身却时时缭绕着一股血腥森寒之气,叫人看了便胆寒。在白青崖面前时因不欲使他害怕,沈三钱便刻意收敛着,此时没了笑意的遮掩,他浓俨的眼角便似毒蝎的尾针,显出冰冷的锋利。 白青崖不经意间瞥见了,被吓得绊了一下,紧紧捏住了身后的桌角。他自悔失言,有些怕沈三钱发疯,犹豫着要不要叫檀霭过来。 他心念刚一动,沈三钱便发觉了。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声线还算平稳:“我这样儿的?我是什么样儿的?褚容璋、卫纵麟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他们不能、不愿给你的,我也能想办法为你寻来。为何他们可以,我不可以——只因为我是宦官吗?” “……”白青崖默然良久,才道,“不全是。既然厂公这样说,我也有个问题一直想问厂公——那夜我们不过初见,厂公究竟为何要强迫我,不屈不挠至今日,只因为我的容貌吗?” 沈三钱注视着他殊丽的容颜,抬起一只手隔空描摹了一会儿,轻轻说:“初见?……小公子,你如今还喜欢吃桑葚吗?” ---- 贵妃:竹马+天降,不应该立刻快活似神仙吗? 青青:但你是太监,我不和太监好
第60章 报仇 沈三钱已离去良久,白青崖还怔怔地坐在亭中,回想他走前的话。 “初见时唐突小公子,沈某追悔莫及。今日的话无凭无据,小公子不信也是情理之中。我今日前来本无意让小公子平添烦恼,只是解困之法恐怕小公子眼下也听不进去。待小公子回府之后,沈某自会差人奉上锦囊,若小公子愿意一试,事成后,只盼能小公子再给沈某一个机会,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解困之法……白青崖轻嗤一声,他真正的困境并非只是一座王府,而是他自己的无能。 在一帮各怀鬼胎又手握权柄的男人当中,他如幼童般毫无还手之力,想反抗这个,便必得求助于那个,所谓借力打力,说到底还是屈居人下,仰人鼻息。 他也想自强,可褚容璋将他视作禁脔,又怎会坐视他壮大羽翼?当初的睡鸦是什么下场,他到如今都不敢问。卫纵麟兴许愿意助他,但受困于朝局,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沈三钱权倾朝野,哪里能明白困住他的是什么呢? 那句云里雾里的“可还喜欢吃桑葚”,也叫白青崖耿耿于怀。 他想到先前褚容璋曾失口说出沈三钱与他有青梅竹马之情,不由得思忖道,难不成自己果真曾与沈三钱相识,只是后来忘了?这也说不通啊。若非穷得日子过不下去,或是因获罪被籍没,谁会将自己的孩子送去当太监呢?他长在官宦之家,按理说不会和这样的人家有往来,更何况沈三钱又生得那般模样,他决计不可能忘得一干二净。 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白青崖饮尽残茶,起身去寻在外头守着的檀霭。他还没忘自个儿是来参加宴会的,独自在亭子里枯坐着有什么意思,好容易出来热闹热闹,那些个烦心事且押后再议罢。 况且,方才惊鸿一瞥,他好像在人群中瞧见了自己那个耀武扬威的庶弟白青骧。看他那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奴颜婢膝的寒酸样子,白青崖愉悦地想,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 内室。 端淑长公主摘下了耳铛,斜倚在玫瑰椅中闭着双目,微扬起脸好让婢女将捣碎了的草药敷在眼睛上。 当年驸马盛年战死,长公主伤心欲绝,日夜垂泪不休,生生将一双剪水双瞳哭坏了。数名御医全力医治才保长公主的双目不致失明,却也落下了病根,光太亮太暗都不舒服,也不能劳累。 今日正午时分在观心亭设宴,虽垂了绡纱,无奈时候太长,长公主的旧疾到底还是发作了。 婢女出云瞧着心疼得紧,忍不住抱怨道:“宁平公主之事固然要紧,您也不能不顾惜自个儿啊。露个脸便得了,何苦陪他们几个小辈在亭子里说那么久的话。” 冰凉的草药散发着苦涩刺鼻的味道,这些年了端淑长公主依旧不能习惯,她扯了块帕子将鼻子掩住,才叹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今日沈三钱来得蹊跷,宁平又年轻不懂事,一个不小心就要露马脚,我不能不防备着。” 这位沈督公虽是新贵,却极得皇帝宠信,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都交给他办。沈三钱不请自来,难不成是皇帝起了疑心了? 说到这个,出云忙禀道:“下头人方来报,宴后沈督公与白长史在亭子里独自说了好一会儿话,檀大人都叫赶了出来在外头守着。” “现在他们人呢?” “沈督公走了有一会儿了,白长史正和李公子、祝公子一行人行酒令,瞧着开怀得很,看不出什么异样。” 端淑长公主蹙起了眉,慢慢道:“你差人跟王府的德禄通个气儿,让他留意着这位白长史。若真有什么蹊跷,再传信给珩儿也不迟。” 出云应道:“是。”又说,“长公主少操些心罢,这些事有下头人盯着,再不济,还有卫府帮衬呢。” 出云是长公主乳母的女儿,二人自幼长在一处,出云大了几岁,私心里一直拿长公主当自己的妹妹看,见她不爱自己的身子,总是忍不住絮叨:“此事说到底是宁平公主娇纵任性惹出来的烂摊子,皇后娘娘身子是不方便,可您也不康健哪!都一股脑扔给您算什么呢。” 长公主眼睛不方便,摸索着拍了拍出云的手背:“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你也知道,我做这些并不全是为着皇嫂,更是为着我自己。” “当年皇兄与阿霆情同兄弟,相互扶持着,不知挨过了多少艰难险阻才夺得皇位。登基前皇兄曾对梁家许诺,褚氏皇族在,梁家的荣光便在。 “阿霆娶了我,皇兄立阿霆的长姐为后,自此褚氏与镇国公府梁氏结为姻亲,休戚与共。多好的日子啊。” 出云不忍再听,她忙搂过长公主拍了拍,含泪道:“长公主别再说了。是奴婢说话不当心,勾起您的伤心事了……” 一晃十五年过去了,长公主每每回忆起知道真相的那日,流过的眼泪仿佛淬成了剧毒,烧得她寝食难安。 即便镇国公府当真有不臣之心,为何不交由有司彻查,抄家流放都使得,为何要暗下毒手,让梁氏一脉所有男丁尽数葬送在战场! 梁燕霆死时才二十岁啊! 恐怕皇帝还觉得自己很仁慈罢——毕竟满门忠烈为国捐躯总比乱臣贼子举族覆灭要体面得多,不是吗? 端淑长公主攥着帕子的手微微泛白,身子微微发抖,好一会儿才在出云的安抚下冷静下来。 她苦笑道:“我总是这么沉不住气。” 出云低声道:“长公主别这么说……您心中的苦楚奴婢懂得的。” “不说这个了。”长公主抬手示意出云将草药取下,“瑛儿那头如何了?” 出云有意逗她开怀,语气夸张:“好得很!宁平公主和谢小姐她们在一处有说有笑的,挤兑得那些个王孙公子无地自容呢。” “那就好。”长公主舒了一口气,她嘴上说得严厉,到底是看着宁平长大的,怎能不疼她。只是事有轻重缓急,萧妃与三皇子那头紧紧盯着皇后,一时之间想不出两全之法,实在顾不上她的少女情怀了。 “等这个年过完,皇兄的‘病势’估摸着便要沉重起来了。若时候得当,瑛儿自当守丧三年,即便眼下定的亲事她不中意也无碍,服丧期满退掉就是了。不会叫她受委屈的。” * 内室波云诡谲,外头却是热闹非凡。 白青崖落魄之时如何被欺凌磋磨,他可是半点都没忘。白青骧不长眼撞到了他的手上,就别怪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四弟,说好的输了痛饮三大白再学狗叫,这么老些人看着,为兄想给你放水,只怕别人也不答应啊。” 白青骧双目赤红,恶狠狠地盯着翘着腿歪在藤椅上的白青崖,怒道:“我说的是和你比投壶,你却龟缩不出,让侍卫赢了我,算什么本事!我不服!” 白青崖摊开手无辜道:“你连我的侍卫都比不过,还想和我比?”他伸手戳了戳檀霭,趾高气扬地问,“你说,平日里投壶,你能赢我不能?” 檀霭低眉顺眼道:“不能。” “这便是了。”白青崖冲他投去赞赏的一眼,心道这棺材脸这会儿倒还识趣,知道在外人面前给他挣脸,不错。 白青骧还待再辩,带他来的那位李公子却不耐烦了:“白青骧,比投壶原本就是你提出来的,技不如人输了就认,磨磨唧唧的反而叫人瞧不起。大家说是不是?” 一帮纨绔子弟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起哄道:“是!” “愿赌服输,快喝快喝!” 跟着伺候的小厮极有眼色,忙搬了三大坛酒来。 白青骧不可置信地看向李公子。为着这场琼花宴,他又是塞钱又是请客,把这些年攒下来的家底全都掏空了,才巴上这位李公子。虽只是酒肉朋友,但推杯换盏数次,他本以为李公子多少会照顾自己一二,孰料他不为所动,反而催促道:“大家都等着呢,快点啊!” 他哪里知道,这些人虽然不学无术,却最会看人下菜。白青崖腰佩蟠龙玉,身后跟着的是恪王的亲卫,瞧着还和东厂提督、司礼监掌印沈三钱交情匪浅,自然只有上赶着巴结的份儿,谁敢不长眼到主动挑衅呢? 环顾四周,所有人都看耍猴似的瞧着自己,其中最叫他咬牙切齿的,那个婊子生的废物哥哥,更是满身锦绣地坐在他们正中,好整以暇地受着身旁那名佩银剑的侍卫的伺候。白青骧臃肿的脸上满是屈辱,想拂袖而去却又不敢,只得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端起了酒碗。 辛辣的酒液火烧火燎地经过喉咙流进胃里,白青骧皱着脸,屏住呼吸一饮而尽。三碗下肚,他已经是头晕目眩,几欲作呕,喃喃道:“我不行了……真的喝不下了……” “哎呀,”白青崖娥眉微蹙,担忧道,“四弟喝不下了,岂不是要当众毁诺?这怎么行?檀霭,你快去帮帮他呀!” 檀霭瞧着白青骧那副油光满面的样子,厌恶地皱起了眉。李公子察言观色,马上自告奋勇道:“不必麻烦白公子身边的人,我来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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