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办琼花宴的庄子名为“木兰坠露”,遍植木兰花,是当年先帝赐给长公主的陪嫁,更是长公主与先驸马的情好之地。可惜先驸马英年早逝,长公主伤心不已,因怕触景生情,不再在木兰坠露长住,此处便多用来宴饮。 木兰坠露在京郊二三十里外,出了城门,车驾又行了许久。白青崖吃饱喝足,在轿内熏的瑞脑香中昏昏欲睡。为免真睡着了仪态不佳,他坐直了,打起帘子往外看。 外头的冷风扑面而来,白青崖神志一清,刚巧撞进了外头骑马的檀霭漠然的眼中。 控制不住地,白青崖想到那夜他握着自己的手腕强迫性地插进来时的眼神,那种忍耐到极点后无法克制的冷厉凶暴,心里又忍不住打了个突。他不想露怯,便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装模作样地四下看了看风景,什么都没咂摸出来,撞了鬼似的把帘子放下了。 余下的路途,白青崖老老实实地坐在轿子里,安分得出奇。 约莫午时初,车马才渐渐停下。 白青崖避过檀霭伸过来搀扶的手,自己扶着车辕跳了下来。他没看到身后檀霭的脸色又冷了几分,庄子门口守着待客的几个小厮中便有一人迎了上来。 “敢问尊驾可是恪亲王府的白长史?” 白青崖有些受宠若惊:“你见过我?” 那小厮极伶俐,立刻笑着回道:“小的无福,虽未见过贵人金面,却认得亲王殿下的车驾。且殿下极器重长史,亲口嘱咐了长公主殿下关照长史,这不,小的奉公主之命,在此恭候许久了。” 白青崖被捧得喜笑颜开,自袖中摸出一颗金珠扔给了他:“果真是公主殿下的人,真是机灵。”这金珠有小指肚那么大,精巧无比,殊无杂质,细看之下还能瞧见表面阳刻的缠绕的牡丹花枝,既贵重又风雅,是褚容璋差人制出来专供白青崖赏人使的。 这金珠在王府无用武之地,这次赴宴,白青崖就是奔着摆阔来的,因此临行前狠抓了一把揣在了袖子里,随时预备着挥洒。 小厮手忙脚乱地接过那珠子,一看出那金子的成色眼都直了,不料这天仙似的美人出手如此阔绰,面上的笑堆得放都放不下,点头哈腰地连连谢恩。 白青崖摆了摆手:“可是要去拜见长公主?” “是,是。大人随小的来。” 余下几个守门的忙殷勤地大开了门,谄媚地笑着:“参见长史。长史仔细脚下。” 白青崖正高兴,洒了几颗珠子给他们:“天儿这么冷,你们辛苦了,权当我请你们喝口热茶。” 那几人正暗悔方才跑得不够快,没成想自己也得了赏,喜得话都不会说了。 檀霭在后头瞧着,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白青崖听见了,却只敢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扫兴。 * 跟在小厮后头进了门,白青崖举目四望,所见无非寻常亭台楼阁,华丽是华丽,却在冬日的冷风下透出无端的萧索,心中不免微觉失望。 又走了一会儿,绕过一道影壁,眼前猛地一亮,好似武陵人误入桃花源,只见前方白雾氤氲,数道细细的水流蜿蜒而来,两侧夹着的长廊上悬着的银白色的绡纱随风摇曳,沿途是一丛又一丛盛放的木兰花,错落有致。风一来,暗香浮动,剔透的水露自或雪白或嫣红的花瓣间坠落,宛如九天仙女一同落泪。 见白青崖驻足不前,神色恍惚,显见是叫这美景摄去了心魂,小厮见怪不怪,笑道:“长史头一次来,咱们这儿的一应布置都是长公主亲自安排的,四季美景各有千秋,向来极得贵人们的喜爱。” 白青崖还陷在眼前的景色中不能自拔,又看了一会儿才问道:“如今都冬至了,那些木兰怎的还在开花?” “这是咱们长公主的巧思。”小厮答道,“后山有一眼天然温泉水,公主命工匠引了来,又在四周建长廊挡风,那热气熏着,寒冬腊月也有百花盛开。” 真是巧致风雅。 再往前走,所见更是与别处不同。从狭长的走廊出来,视线陡然开阔了起来,脚下成了绵软的青草地,几座小巧的亭子星罗棋布,中间却有廊道连在一处,也挂着银色绡纱。 白青崖披着厚实的披风,走得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这里的地气仿佛格外热些。” 小厮回道:“是呢。此处地下是温泉水途经之处,故而格外暖和些。”他指了指其中一座小亭子,“长公主命人备了午膳,在那里等长史呢,您随我来。” 闻言,白青崖心中突然忐忑起来。母亲去后他再未与女性长辈好好相处过,偶尔见一次大夫人也是相看两厌,长公主身份尊贵,若一个不留神,得罪了她可怎么好? 这小厮惯会看人眼色,见白青崖眼中闪过怯色,便猜到他在想什么。得了他那样好的赏赐,自然要为贵人排忧解难,忙出声宽慰道:“长史不必忧虑,咱们长公主待人最是宽和,您又是恪王殿下的人,得殿下爱重,自然也是长公主的座上宾。” 听他这么说,白青崖果然忧虑稍减,展眉道:“果真吗?” 小厮道:“那是自然!旁人这个时候来了还进不得这里,除了长史和谢公子几位贵客,那些个闲杂人等都配不上公主亲自招待。” 不等白青崖继续问谢公子是哪位,那亭子便到眼前了。隔着白纱,亭中端坐的几道人影隐约可见。 领路的小厮扬声道:“禀长公主殿下,长史大人到了。” 里头传来一道柔和的女声,带着笑意:“快请进来。” 白青崖实在紧张,怕让下人暗中讥讽自己没见过世面,无奈之下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檀霭。 被忽视了好几日的檀霭窝着火想,那夜不过是被逼急了吓了他一吓,值当白青崖这样躲瘟神似的躲他吗?此刻遇到事了又想起来他了,当他是什么?和卫纵麟那个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蠢货一样吗? 心中火冒三丈,手却不听他的使唤,檀霭握住他的肩膀,在白青崖耳边低声道:“不用怕,进去。” 得了这一句,白青崖奇异地觉出心定不少,深吸了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小厮见过礼便退出去当差了,白青崖头也不敢抬,一进去便对着主座长揖:“臣恪王府长史白青崖,参见端淑长公主。” 座上传来一声轻笑,落在白青崖耳中莫名熟悉:“啊,是白小公子……好久不见啊。” ---- 说了话就算出场(狡辩
第58章 救你 白青崖僵硬地直起身子抬眼看去,上首端坐着一名华服丽人,打眼一看竟看不出年纪。她一身印金彩绣芍药花氅衣,钗环叮当,眉心一点翠梅花钿,朱唇含笑,端的是雍容华贵,风姿绰约。 想必这位便是端淑长公主了。 长公主身侧还偎着个身着豆青宫装、二八年华的少女,眉眼间与长公主有些相似,柳眉扬起,黛色的眼尾高挑着,美目流转间总显得高傲,不若长公主柔婉。今日她仿佛心绪不佳,分明在宴席间,俏脸上却挂着一层寒霜,更添了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感。 观她与端淑长公主亲密的姿态,再看年纪,这位应当便是褚容璋的幼妹——宁平公主。 想到褚容璋,白青崖不自觉地多瞧了她一眼,奇怪,怎的半分相似也看不出来? 左边下首坐着的是位眼生的白衣公子,生得姿容非凡、玉树临风,最难得的是气质如美玉般温润,教人一看便心生亲近之意。 只是不知是不是多心,白青崖总觉得那公子看他的眼神莫名复杂。 而剩下的那名坐得歪歪扭扭、含笑看着自己的男子,不是许久未见的沈三钱是谁? 真是流年不利。白青崖心想,他怎么会来?诗会,一听便只与花前月下、才子佳人相宜,沈三钱一个镇日里喊打喊杀的朝廷鹰犬,只怕大字也不识一个,来参加什么劳什子诗会? 端淑长公主纳罕道:“厂公与长史认识?” 白青崖踟蹰着不知该如何回话,只见沈三钱偷偷冲他眨了眨眼,才悠悠道:“是啊……先前沈某有眼无珠得罪了小公子一回,幸而小公子大人有大量,未曾与沈某计较。” 白青崖不着痕迹地往身后檀霭的方向靠了靠汲取安全感,才隐晦地瞪了他一眼。别当他听不懂这厮在说哪件事……恬不知耻,他何时说过不与他计较? 端淑长公主本就是随口一问,无意掺和他们小辈之间的事,见沈三钱这样说,便笑着将此事揭了过去:“你们年轻人总是喜欢打打闹闹,恼几天,转脸又好了。”她转向白青崖打趣道,“长史快请坐,珩儿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好好看顾你,若在我这里站坏了,等他回来我可没法交代了。” 檀霭此时倒很有伺候人的样子,解了白青崖的白狐披风,扶他坐下了。 白青崖被说得耳根发热,长公主与他想象中的贵族女子大相径庭,竟这般和善爱玩笑。他生怕自己逾矩,磕磕巴巴地回说:“长公主言重了……殿下不会、不会……” 瞧他面红耳赤的样子,这下长公主是真的被逗笑了。她扫了一眼去了披风后白青崖腰间露出的玉佩,心道,满以为珩儿喜欢和他一样的聪明人,没想到兜兜转转,看上了个逗一逗就要脸红的小孩儿。 怕再说下去白青崖要不自在,笑过一阵后,长公主道:“光顾着说话,竟忘了你们还不认识呢。”她一指身侧,“这是陛下的小女儿宁平公主,”又指了指那位白衣公子,“那位是谢尚书家的大公子,谢霜蕴。” 两厢见过礼后重新落座,长公主很高兴的样子:“时候不早了,又说了这么会子话,你们想必都饿了,咱们便开席罢。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用完膳,外头的宾客估摸着也都到了,你们年轻人就自去玩儿罢。” 侍立的婢女仆从托着各色菜式在亭中穿梭着,长公主趁机压低了声音,在宁平耳边道:“你忘了答应了你母后什么?今日既来了这里,便做出高高兴兴的样子来。这般喜怒形于色,岂不是更落人口实?” 宁平冷笑一声,眉目带怨:“母后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要我嫁给谁我也嫁给谁,我的身子都随你们摆布了,难不成还要我的心也欢天喜地的吗?” “没有人要摆布你。”长公主目视前方,面上还挂着温柔的笑,丹唇微动,“若不是你自己鬼迷心窍,行差踏错,何至于让珩儿以身犯险替你周全?你这般不甘不愿,心存怨恨,要是真露出了马脚,对得起你哥哥吗?” 宁平哑口无言。 坐在下头的白青崖并未发现这场小小的争执,他正趁人来人往无人注意,偷偷和檀霭咬耳朵。有了更讨人嫌的沈三钱,与檀霭的那点小小龃龉便显得不值一提起来。 “沈三钱怎会在此处?” 檀霭不冷不热地回道:“长公主交游广泛,与沈督公有交情也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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