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墙之隔的白青崖浑然不知身后出了命案,他的手被吹得冰凉,双颊却红赤火热,腔子里的心砰砰直跳。 花月正好,他在慕少艾的年纪邂逅了殷琅如,恍觉梦里幻想过无数回的模糊倒影化成人,亭亭立在了自己面前。 忆起方才种种,殷琅如的清冷面庞仿佛也在他想象中带上了几丝羞怯。 前朝女子表倾慕时才解裙带求诗,她……她一定也是中意自己的罢。夜深独自在水泽旁作诗,女儿家的容颜又有损,她在家中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 想至此节,白青崖更起了同病相怜之感。他恨不能现在就回家去禀明高堂,三书六礼,娶她过门,从此一生一世爱护与她。 白青崖正想得心旌摇曳,后心猝不及防传来一股大力,天旋地转,只听“扑通”一声,人便越过低矮的栏杆扑进了水中。 那引来的温泉水本就低浅,白青崖又是遭人暗算,脑袋直直地撞上了水底的鹅卵石,登时昏死过去。 * 再醒来时,头颅上传来的昏沉胀痛与喉间至胸腔火烧火燎的刺痛如浪涛般一并袭来,令白青崖恨不得立时再昏过去。 “青青,你醒了?!” 白青崖耳边隆隆作响,依稀分辨出是卫纵麟的声音。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眼底映出卫纵麟满是焦急的脸。 “他怎么不说话?子阑,你快来看!” 卫纵麟退开半尺,拽了身后一名眼熟的白衣公子来,眼睛还紧紧盯着白青崖。 那公子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竟也不恼,在床边落座后凝神搭脉,又轻轻掰开白青崖的眼皮瞧了瞧,才道:“白公子落水后便撞了头晕了过去,因此呛水不多,心肺无损,但风邪侵体、颅脑震荡,须得静养。照我先前开的方子一日一服,半月后便应大好了。” 白青崖努力回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他是谁。 谢霜蕴。 不是说什么尚书之子吗,怎么还干起大夫的活了?他能行吗?事关身家性命,白青崖挣扎着开口问:“……怎好劳动谢公子,府里的郎中呢?” 卫纵麟正想答话,谢霜蕴却轻轻笑了,这一笑如清风拂面,令人见之忘俗:“白公子在‘木兰坠露’落水,皇庄内无人常住,是以无医官随行侍奉,又地处偏僻,一时半刻也寻不来合适的大夫。当时事态紧急,在下便应檀大人之邀来为白公子看诊了。” 白青崖不知道,谢霜蕴的说辞已经是很委婉客气了,檀霭当时的“请”,可没他说的这般和风细雨。 实则白青崖并不关心是否劳动了谢霜蕴,他只是不放心他的医术,想再求个经验丰富的杏林圣手诊一诊罢了。但谢霜蕴既然这样答了,白青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想着等他走后再请一位大夫便是了。 说了这会儿话,白青崖神志清醒不少,见所处之地颇为熟悉,乃是他住了几月的缣风院。除床边的卫纵麟与谢霜蕴外,地心里还站着桂旗并几个平时服侍的丫头,只檀霭不知去向。 白青崖微觉奇怪:“檀霭呢?” 卫纵麟冷哼一声:“他奉命贴身保护,却玩忽职守,令你受了这样重的伤,自然无颜见你,已自去请罚了。” 其实也怪不得檀霭……檀霭提出过让他同去,是他执意不肯,还四处乱跑。白青崖有些心虚:“哦,是吗……罚得重不重?” 卫纵麟脸色更不好看了:“你自己还起不来身,一醒转就这样关心一个奴才,看来短短几日不见,你们主仆的情分已大不相同了啊。” 谢霜蕴在一旁尴尬地咳了一声,起身道:“既然白公子醒了,那在下便不打扰了。公子好好歇息,谢某告辞了。” 卫纵麟拍了拍谢霜蕴的肩膀道:“子阑,今日多亏你在,实在有劳,改天我做东请你吃酒。” 谢霜蕴笑道:“你我二人何必如此客气,告辞了。” 白青崖也有些不自在,忙说:“桂旗,快送送谢公子。”心中暗想卫纵麟怎的越来越爱吃飞醋了。 送走了外人,白青崖不愿再听卫纵麟的胡言乱语,率先道:“我落水并非是自己走路不当心,是有人要害我。” 卫纵麟面上掠过一抹杀意,语气森然:“我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 白青崖一惊:“是谁?” “是你四弟的小厮,端砚。” 略一想,白青崖便明白了。他气得头晕目眩,咬牙道:“好……好个忠心为主的奴才。” 想是在家中时白青骧欺负他欺负惯了,端砚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记恨着宴会上白青骧受辱,便趁众仆婢寻人混乱之际推了他一把。 “怎么死的?” 卫纵麟心疼地抚了抚他苍白的脸颊,“那贱奴才推你入水后逃窜之际,刚巧被檀霭撞上。”檀霭怒不可遏,因急着去救白青崖,来不及与端砚歪缠,拔剑便斩了他。 “便宜他了。”白青崖身上难受,心中便恨得滴血,“端砚是死了,白青骧还好好活着。他的奴才将我害成这样,他还想回去舒舒服服地当他的四少爷?做梦!” “你想怎样都使得,”卫纵麟垂首吻了吻白青崖干裂的唇角,低低道,“但要先把身子养好。先睡一觉罢,养足了精神再喊打喊杀也不迟,嗯?”
第63章 解困 白青崖再次醒来的时候,卫纵麟已经走了。 褚容璋外出平乱,京中事务大半要他照看,听闻白青崖出事,他是丢下骁骑营泰半将领赶来的,守着他睡了以后又连夜赶了回去。 这些白青崖都不知情,他身上比昨夜刚醒时好些了,只是总觉得还有些冷,喉咙也痛,想是冬夜落水后着了风所致。 “来人!”一开口,他自己都被嘶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房门应声而开,面色雪白的檀霭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一股清苦的味道随之弥散开。 白青崖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他眼前发黑,喘了两口气才缓过那阵晕眩。 “小心些!”檀霭搁下药碗,小心翼翼地扶他靠在软枕上,“谢霜蕴说你眼下不能随意挪动,要多躺着。” 白青崖气恼地捶了捶床:“狗奴才,害我成了这般模样,一剑杀了他真是便宜他了!” 檀霭平静地答道:“是。是我办事不力。”他抬手为白青崖抿了抿鬓边的乱发,“先喝药罢,热了好几回了,再放着恐失了药性。” 白青崖接过来一闻,厌恶地扭过了头:“这什么药,太苦了,我不喝。” “不喝药,你的身子便一直难受。” 白青崖娇纵惯了,哪里听得他这硬邦邦的回话,赌着气无论如何不肯喝。 檀霭无法,想了想道:“我去把白青骧杀了,你肯喝吗?” 白青崖简直不可思议,这人瞧着聪明,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药太苦,我才喝不下。你杀了他,这碗药便能变作甜盏子么?” 这下檀霭束手无策了:“那要怎么办?” 白青崖被他弄得火都发不出来,恹恹道:“拿些蜜饯过来。”奇也怪哉,受他的伺候,竟不知是谁遭罪了。明明不会照顾人,做什么抢桂旗的活计! 显然檀霭从不知这世上还有人喝个药还需含个蜜饯儿,一脸郑重其事地回道:“我记着了。” 几经周折,汤药都半凉了,白青崖才消消停停地喝下去。 裹着额头的纱布中央晕出一小块浅红,他口中鼓鼓囊囊地含着甜嘴儿,被苦得直皱鼻子,显得格外稚气,“这开的药是不是不对?谢霜蕴不是御医,又那样年轻,怎么看怎么靠不住。不然,还是找王府里的周老先生再给我瞧瞧。” 檀霭规规矩矩地坐在脚踏上,与白青崖保持着不越矩的距离:“谢霜蕴虽非杏林世家出身,但他师从圣手巫兰峒,且天资聪颖,游医三年,极善疑难杂症,妙手回春,宫中御医亦不及他。你放心。” 虽然不认识巫兰峒,但白青崖显然被这一串名头唬住了,不再提换大夫的事,反而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眼神飘忽:“哦,那什么……你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檀霭下意识将背挺得更直:“……你受伤皆因我疏忽大意,职责有失,自当领罚。” 昨夜卫纵麟是说过檀霭在受罚,只是他睡醒一觉给忘了。估摸着是怕褚容璋那厢知道了交代不过,索性自己先去了,横竖掌罚的是他自个儿,走个过场便罢了。 白青崖囫囵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他觉着铺垫得差不多了,草草道:“嗯,其实此事不能怪你,是我连累你了……有个人,我想托你打听打听。” “你说。” “京城中可有哪户人家姓殷,家中的小姐生得……”白青崖想说“美若天仙”,话到嘴边又急急住口,改为,“生得还行,只是右眼下有一道伤疤?” “……”檀霭静静地转过头盯着他,“你找此人做什么。” “呃……”白青崖搜肠刮肚,没想出什么好的托辞来,只能含混地说,“她……是祝公子求我问的,反正我答应了人家帮忙,你赶快把人给我找到,别让我丢脸,知道吗?” 檀霭没说话。 白青崖被那黑水银似的两丸眼珠盯得心里发慌,忍不住高声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听到没有?”见檀霭不买账,他又软硬兼施道,“你照我说的做,昨夜你失职之过我便不说与殿下听,不然,此事可没这么容易揭过去!”这时白青崖又忘了刚刚说出口的“不能怪你了”。 闻言,檀霭眉毛都没抬一下,只是脸色又白了些。他站起身来,昂藏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密密实实地包裹住了白青崖,只听他微讽道:“你真当我怕吗?” * “长史大人,您在看什么?”桂旗双手端着金丝花盏,好奇地循着白青崖的目光看去。 白青崖蓦然回神,自然不愿承认是被檀霭惊着了,掩饰性地抹了把脸:“没什么……”目光触及桂旗手里端着的东西,身子一缩,如临大敌道,“那是什么?我已经喝过药了。” 桂旗有些好笑:“这是德禄总管叫人送过来的补品,是甜的。” 白青崖这才接过来,一面喝,一面嘟嘟囔囔地说:“没看出来这小老头还挺好心。” 因着在病中,他平日里跋扈的神气收敛了不少,散着头发嘀嘀咕咕地吃东西的样子很有些可爱,桂旗也不怎么怕他了,笑着接话:“德禄总管与檀总管都很挂心长史呢,长史昏迷时德禄总管亲自来看过好几次,檀总管更不必说,伤成那模样,还惦记着伺候长史喝药……长史别老是刁难他了罢。” 白青崖有些心虚,理不直气不壮地说:“谁刁难他了?是他总忤逆我,无论我吩咐什么,他都不甘不愿的……他伤得很重吗?” 桂旗小声说:“龙骨鞭打了五十鞭,血肉横飞、皮开肉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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