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崖听得心里一个哆嗦:“他、这刑罚之事是他主管,他这么实诚做什么?” 桂旗接过空盏子,敬服道:“檀大人御下极严,也一向是以身作则的。” “我看他是脑子坏了。”白青崖气恼道。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恼什么,只是心中憋闷得紧。接过桂旗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说:“谢霜蕴给我开的金疮药呢,你挑两盒给他送去罢。担着我的差事没办成,别再死了。” 话虽说得难听,其中的关切却不假。桂旗摸准了他嘴硬心软的性子,应了下来。 想了想,桂旗走至妆台处翻出了一枚精巧的香囊:“这是长史昏迷时,门房上送来的,嘱咐了要长史亲自打开。奴婢没敢动,好好收起来了,请长史亲观。” 那香囊贴金飞绣,一片灿烂,白青崖接过来一捏,觉出来是个纸团,心中便有数了。 “我知道了,你退下罢。” “是,长史好好歇息。” 待桂旗出了门,白青崖迫不及待地掏出来一看,果真是沈三钱送来的“锦囊妙计”。 囫囵读完,他忍不住连连赞道:“好,确是好法子!” 撇开宁平公主那事的真假不论,沈三钱信中所写居然真的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这是一宗赚钱的妙方儿。 ---- 今天很早
第64章 波云 权势富贵,光有权没用,说到底还是得要求富贵,才能不受人辖制,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岂不见那些个府台提督,在江南巨富跟前也得尊称一句“老爷”? 既然有褚容璋掣肘,一时半刻走不出王府,不如先安心待着,利用眼下手里的权柄捞一笔再说。即便日后与褚卫反目,也不至于一筹莫展,回到从前落魄潦倒的境地。 白青崖思虑再三,认为沈三钱在信中所说之法十分可行,只是要动私库,怕是还要褚容璋的印信才行。 往日在静思斋听学时,白青崖见褚容璋拿出来过,想必还在老地方。他出入静思斋惯了,找个由头混进去拿了,料想无人敢置喙。 白青崖渴盼自强之心从未如此迫切。 自从来王府上任,褚容璋要星星不给月亮,将他养得四体不勤,除了床榻间十分刻毒外,可算作一位好情人。是以白青崖虽不满他的控制欲,心中却也时常生出得过且过之感。 眼下心境变化如此之大,盖因遇见了殷琅如之故。 一想到他,白青崖便忍不住脸上含羞带怯的笑。端砚推他落水处与他邂逅殷琅如处相去不远,自己当时一定很狼狈,不知被她瞧见没有。 傻笑了一会儿,又得回到现实中来——若要迎娶她,必定将狠狠得罪褚卫二人。况且,即便那二人能容忍他娶亲,他自己也不愿做负心人,背叛自己的妻子。 说到负心,白青崖便不由自主地想到卫纵麟。如今自己虽心有所属,卫纵麟八成也是暗怀鬼胎,可有句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白青崖也不欲以沈三钱的一面之词给卫纵麟定罪。 等下回卫纵麟再来,拿话试他一试罢。若卫纵麟果真蒙骗他,与褚容璋沆瀣一气,那他弃他而去,自然算不得负心;但若卫纵麟没有骗过他…… 白青崖不肯再往下想,反正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和殷琅如在一起的,谁都不能阻碍他。 卫纵麟不能,褚容璋更加不能。 白青崖打定了主意,便想挣扎着起身回信给沈三钱。谁承想方掀开被子,丹田处乍然升起一阵诡异的寒气直冲肺腑,激得他手脚一阵发软,又栽了回去。才受重创的头磕在镶玉鎏金铜枕上,登时眼冒金星,几乎昏死过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这口气才缓过来些。白青崖只觉太阳穴突突乱跳,刚刚那股来得突然的寒气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还残留着冷意的僵硬的手脚提醒他,方才发作的那一阵不是他的幻觉。 白青崖最是惜命怕死,叫这一出惊得魂飞魄散,当下喊了外头值守的小丫头进来添了两个薰笼,又将被子盖了个严严实实,一下不敢乱动了。 融融的暖意很快泛上来,不多时,白青崖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白青崖睡得手脚发软,迷迷糊糊间觉察出仿佛有人在摆弄自己的手臂,便勉力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去看。 竟是一身洒金蟒袍的沈三钱。 见他睁眼,沈三钱掀起被角小心地将他的手臂放回去,温声道:“小公子睡醒了?” “唔……”白青崖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地问,“你怎么来了?” “小公子受委屈,我怎能不挂心?琼花宴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震怒,命我彻查。我分身乏术,能来瞧你一眼,还是我偷溜出来的呢。”沈三钱朝他眨了眨眼。 “陛下?”白青崖十分诧异,“怎么会惊动陛下?”端砚推他下水确实可恨,但此事说穿了不过是家里兄弟不合,打闹间失了分寸,到底没有闹出人命来,怎会劳动东厂出马? 沈三钱故作轻松的神色下是掩不住的疲惫,他轻叹道:“不是你的事……长公主的琼花宴上有人投毒,那些个王孙公子、大家闺秀在放灯时倒了一片,至今还昏迷不醒。其中甚至有……宁平公主。” “什么?!”白青崖惊得险些跳起来,彻底清醒了。他笨拙地翻身起来捉住了沈三钱的手,急急问道:“中毒的都有谁?”老天保佑,殷琅如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毒是后来下在酒水当中的,在入夜后放灯时分喝过酒的人无一幸免,都中毒了。但之前白日里饮过酒的人却安然无恙。”沈三钱答完,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探究,“小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白青崖自觉失态,掩饰性地清清嗓子:“嗯……席上与李公子等人相谈甚欢,乍闻此事,为他们担心罢了。” 沈三钱长长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得小公子这般挂念,想来几位公子在病中必定也感念不已。” 白青崖干笑几声,没接话。 见他这样,沈三钱更加确信他是在胡说八道了——若当真是心系李家公子,闻听他在病中,如何会一言不发,丝毫不追问他的病情?看来一会儿工夫没看着,这位小公子的眼里又装下新人了。 只是眼下波云诡谲,大事小情接连不断,幕后之人的目的却不得而知,实在也不是跟他计较的时候。沈三钱揭过这个话题,对白青崖嘱咐道:“中毒之人脉象奇特,尺脉沉细,中央空,两边实,方才我为小公子把了脉,万幸无事。现下京城乱作一团,世家人心惶惶,你老实待在这儿养伤,一时半会儿不要提回家的事了,明白吗?” 白青崖忙不迭点头。 他还惦记着睡前心中所想,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你信中所说之事……” 沈三钱笑道:“小公子这么快便想清楚了?” “赚钱的好事,宜快不宜迟嘛。”白青崖大言不惭道。 “既然如此,怎样拿到印信,就看小公子的了。” “小事,我必定办妥。”白青崖根本没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满口答应。 沈三钱却仿佛有些为难:“我提的法子虽好,却对恪王殿下有些妨碍,要是给他知道了……” 白青崖想都不想回道:“给他知道了又怎样?有我呢,你放心。”卫纵麟不中用,要是沈三钱能叫褚容璋吃些教训岂不正好?既能报仇,他又能得好处,两全其美,傻子才不干。 ---- 青青:傻子才不干 贵妃:说得好
第65章 甘霖 兖州府台。 德全捧着雨过天青色的盏子在书案旁立了半晌,忍不住再次轻声催促道:“殿下,文书实在批不完就搁着,都四更天啦,饮过这盏燕窝就歇下罢,日日这样,身子怎么熬得住啊。” 褚容璋放下笔捏了捏鼻梁,接过德全手中的盏子放在了桌上,叹道:“没料到兖州情势坏到这地步,百姓笃信白莲教,抛家舍业,弃农毁田,甚有为此邪/教卖儿鬻女者。”非但如此,在面对官兵盘问时,兖州百姓还抵死不肯说出“圣教”教徒的藏身之处。官兵装备精良,人数倍多,可总不能对着手无寸铁的子民下手罢? 褚容璋在堆叠的信件中抽出一张:“京中情势又急于星火,这厢还是早些了结为好。” 德全也听说了公主中毒之事,恨声道:“必定是白莲教搞的鬼,这帮刁民竟敢在皇室头上动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只是说来蹊跷,照理说,这些邪/教惯爱兴风作浪不假,不到万不得已却不会对上官府——毕竟他们蛊惑人心大多只是为财,越不引人注目越能活得久,怎么白莲教倒像是唯恐天下不乱,巴不得闹个天翻地覆呢?这对他们有何好处? 褚容璋疲惫地闭了闭眼:“祝良才那头安排得差不多了,不出岔子的话,五日后便可直捣贼巢。等回了京,许多事便不像眼下这般被动了。” “殿下说的是。”德全满是皱褶的脸上堆着笑,犹豫片刻后转而道,“还有一事……府里传话过来,说白长史近日来好像……不大规矩。” 一听见白青崖的名字,褚容璋面上便忍不住露出抹笑:“他又怎么了?”言语间尽是纵容宠溺,无一丝不耐。在案牍劳形中得一两句与白青崖有关的闲话,于褚容璋而言也算是偷得片刻闲了。 “长史这几日无故徘徊于静思斋,还夹带了东西进去,不叫人跟着,行迹十分可疑。” 褚容璋哦了一声:“由得他去罢,我临走前欺负了他,恐怕他还很有一股气憋在心里,不折腾折腾发散出来,闷出了病可怎么好。” 德全伺候了褚容璋十几年,最是了解他的心性,见他这般,心中不由得一沉。 在德全看来,自己所侍奉的殿下出身高贵,天资聪颖,胸中既有丘壑,又有城府,最重要的是,他足够心狠。如此种种加起来,未来必定能成为一位合格的君上。 可这些念头在白青崖出现后都动摇了起来。 殿下一向低调简谱,为了白青崖却不惜大兴土木;白青崖的吃穿用度,样样亲力亲为,甚至于亲自教导,又百般纵容……如此耽于情爱,实在是让德全大跌眼镜。 观褚容璋的那些手段,他起初认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当个小玩意儿玩玩罢了,世家豢养娈童男宠者众,虽不登大雅之堂,但到底算不得新鲜。可白青崖不但与外人勾搭成奸,甚至可能心怀不轨,有可能危及大业,他断断不能再袖手旁观。 德全心中转过这许多念头,语重心长道:“殿下恕老奴冒犯,敢问殿下对白长史的心思……究竟如何呢?” 褚容璋漫不经心道:“你既然瞧得清楚分明,何必明知故问?” 德全没料到褚容璋承认得如此干脆,一时哑然。 “我知道你在忧心什么,不必多言了。他呢,是不怎么聪明,”褚容璋转了转腕上的佛珠,眼中漾出一点笑,“可也不笨。他爱的是富贵荣华,自然明白跟着谁才最能得偿所愿——弄倒了我,还有谁能保他一世的富贵无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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