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喆真是服了这位曲王的小心眼,这样算一算,跟抄家还有什么区别?嗯,还是有区别的,郑超仕的生活水平可是远远超过他的俸禄的,只怕这样一算,郑超仕全家净身出户之后还要倒欠朝廷的银子吧…… 谢文喆心中叹气,曲炳君这人,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郑超仕好歹为他干了十年脏活,如今倒得个这样的下场…… 按说郑超仕已经叫他坑下了台,下场再怎么惨也不关他的事。不过谢文喆还有一点私心,他既然还想要榨干郑相的最后一点政治价值,那么就还要在众臣面前给郑超仕留一点脸面,万不能叫大家都看出如今曲炳君对这位曾经的右相很是憎恶来。 谢文喆脑子快,一双狐狸眼眼珠一转,便计上心来。 “君上既是如此决断,微臣这便拟旨了。”谢文喆态度十分恭敬:“这旨意一发,则郑老这些年的积蓄便瞒不住了,也叫天下人都可知君上整治贪官的决心。” 曲炳君听的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只是……君上,这扣留的郑老家财,可就全部入了国库了,户部尚书正每日到处诉苦,如此一来,他倒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曲炳君先前还点头如鸡奔碎米,听了这话,那脖子好像突然落了枕,顿时就僵住了。 “你慢下笔,等寡人再想想……” 眼下西路军又重新被收拢在了一处,这军费就是项大开支,若郑超仕的家产入了国库,那眨眼就要用于发西路军的兵饷,倒时岂不是又竹篮打水? 曲炳君想的是,这郑超仕坑了他私库的钱,就要把钱还回到他的私库中来,还到国库去算怎么回事呢,他还是赔了钱的啊! 他这里纠结来纠结去,心中的算盘打的啪啪响,谢文喆带着嘲讽的笑意,将手中的笔重新放下,不慌不忙开口道:“微臣有一妄言,请君上恕罪……” “你说便是!”曲炳君如今对谢文喆可谓十分信任,在他看来,这个年轻人识时务,主意多,甚为好用。 “郑老曾官居一品,至今已有数年,一朝致仕,全无半点银钱傍身,晚景可谓凄凉,不免叫人心寒。依臣拙见,君上此时不如就睁一眼闭一眼,放了他一马好了。” 此话一出,曲炳君明显不太高兴,谢文喆又小声道:“郑老临行前,微臣会去送行,想必他会记得君上恩德,到时定会有不菲贡品奉上。” 谢文喆说是送行,但曲炳君明白,其实这也就是去抠郑超仕家财去了,到时叫郑超仕以上贡的名义奉上财物,便可名正言顺的归入私库了。 “敛之果然是寡人臂膀!”这种暗中抄家的脏活,谢文喆竟能主动揽在身上,叫曲炳君心中泛起了几瞬感动,然而更多的,还是能够充填私库内堂的欣喜:“旧相还乡,新相自当去送送,你去便是,寡人待你的好消息。” 这是第一次,谢文喆明确的听到了曲炳君透漏要以自己为相,意料中事,他内心无甚波澜,然而面上却露出大喜之色,跪叩道:“臣领命!必不负君上!” - 翌日,左相府中正院一棵杏树郁郁葱葱,下面并排两张太师椅,中间的案几两杯茶正升腾着水汽,谢文喆坐在右侧椅上擎起茶杯来,看着另一张太师椅上的郑超仕,笑道:“敛之还要谢过老师的举荐,今日闻听老师启程还乡,弟子特领旨来送。” 郑超仕在短短时日之内已然两鬓斑白,看着竟似忽然老了十岁。他看着院中来来回回搬着箱子的内侍,将茶盏捧在手中,仿佛感觉不到烫一般的紧紧握住:“如今,可遂了你的意了。” “老师错了,这是君上的意思。” “君上?君上……”郑超仕绽出苦涩的笑来:“我此生算计无数,自认一腔忠心全付于君上……倒没料到竟是这般下场。” 谢文喆听他这样说,伸出一根食指竖于唇间:“老师慎言,此处人多口杂,哪一句传出去,只怕您悔不当初了。” 郑超仕一声冷笑:“既是说与你听,便已不怕外传,老夫如今孑然一身,还有甚好怕的么。谢文喆你也莫要得意,焉知老夫今日不是你的明日呢?” “老师自是敛之的前车之鉴,故此弟子总盼着老师能安享晚年,纵是不能在朝中掌一国权柄,也能在乡间做一德高望重的耆老。”谢文喆笑容不变:“事已至此,老师是索性闹起来掀了这脸面,还是咽下这委屈以宰相老师的身份告老还乡呢?” 郑超仕看着眼前这位弱冠的少年人,曾几何时,他在寒寒冬日坐在这个院中,与许多不入流的士人在一起,求着见自己一面。而今,他踏着自己一步登天,回首自己却跌落高台,看来看去,也只有这位少年人肯伸手给他搭上一节短梯,叫他终不至于一命呜呼……好人坏人都叫谢文喆做尽了,事到如今,郑超仕终是认了输:“敛之青出于蓝,老朽不及你多矣。” “老师这话便是见外了,敛之自老师处得益良多,此后也必保老师余生无忧,您安心便是。” 郑超仕听了这话,忍了又忍,终是又开口刺了谢文喆一句:“如今话说的漂亮,你也别当我不知道,你如今还肯叫我一声老师是因为你不仅要有宰相的头衔,还要接了我的位子成为南川党人的领头人罢了!” 谢文喆心中也感叹,郑超仕的政治敏感果然厉害。 没错,在谢文喆看来,郑超仕如今仍有的价值便是他统领的南川党。做一个宰相哪里有那么容易,一个头衔而已,朝中哪有因为你有个头衔就义无反顾跟着你的蠢人,宰相真正的实权在于他拥有多雄厚的班底,如今他势单力薄,最好最快的掠夺实权的办法就是继承,郑超仕致仕后,南川党群龙无首,必是要出一个领头人的,那么自己是前任南川党郑相的弟子,同时又被举荐成为新任丞相,又有谁比自己更合适这个位子呢? 事已至此,郑超仕已无路可走,难道他真的能只为一时气愤舍了全家性命,舍了多年名誉么?他此时仍要这样刺谢文喆一句,不过就是认命之后微乎其微的反抗罢了。 “老师果然一针见血,看来还是敛之还是修炼不够,未及老师的期望,日后必更收敛些才是。”谢文喆干脆承认了,对,我就要继承你的南川党,这次被你看出来了真是不好意思,以后我使阴招的时候会更隐蔽的。 郑超仕见他干脆的就承认了,一拳像是打在棉花上,更憋得慌了。他沉默良久,长叹一声:“看见你,我仿佛就看到了谢相——我说的是你祖父,你们爷孙二人倒是一个路子,想当初,我在你祖父处也没少吃亏,每每叫我生了挫败之感。那时我出身寒微,刻意亲近,做了你祖父身边的小吏,虽不是心腹,但也可日日跟在独相身边,也算是威风。你祖父才高疏狂,偏叫人都愿与之相交,彼时慧景真人尚在,竟亲自来为你祖父绘了一幅山水。” 郑超仕说至此处,仍有些心有不甘的样子:“慧景真人现场泼墨,那是大家亲笔,便是君王也难求,可为传家之宝!谁知谢相却并不很在乎,这名家大作竟被你祖父送去王家做了聘礼……偏慧景真人不仅不生气,还赞说自己的画派上了用场,甚是高兴……” 谢文喆不曾知道这些旧事,此时一愣,郑超仕见他这样,总算是舒心了些:“对,正是那幅《舟山春景图》。”郑超仕此时方舒心的笑起来:“你可知你拿出这幅画来与我时,我是如何激动的了。” 谢文喆微笑道:“那时老师只是微微发愣,没想到背后竟有这样的故事。”
第87章 斗殴 左相府的位置极好,如今正是初夏时节,有微风吹动郑超仕头顶的杏树,叶片沙沙作响,却被内侍们来来回回抬着重物的声音盖住,这院中便再无祥和安静。 郑超仕原本心境凄凉,但说起谢文喆来赠画时的场景,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真心的笑起来,道:“你同你祖父一样,这画你说送就送了,我那时心中思绪翻腾,却强自忍耐。” 他嗤笑一声:“那时只觉得当初你祖父做着独相,再怎么风光终是被我超越了去,到如今,这《舟山春景图》如同他的权势一般,都落在了我的手上。” 郑超仕沉浸在回忆中,得意了一会,却又重新回到现实,他面上的笑容渐渐散去,长叹一声,起身道:“你与我来。” 谢文喆跟着他来到卧房内,郑超仕小心的掀了拔步床尾一块雕版,从中抽出一长方形锦盒来,打开,将里面的卷轴放在床上,小心的展了开来,谢文喆凑上去看,见正是那幅《舟山春景图》。 “如今,老朽想一想当初谢相的致仕,不免要赞一声,急流勇退谓之知机。老朽不如谢相多矣!”他又抬头,看着谢文喆的脸,重又说道:“老朽不如谢相多矣!” 郑超仕用手抚过那画卷,又低头看了良久,终是小心卷起重又放回锦盒内,将盒子递于谢文喆。 谢文喆一愣:“这是……” 郑超仕将那盒子放在谢文喆手上:“当初谢相叫老朽为你品鉴一二,老朽看了,是真迹,这便还给谢相,还望谢相莫要暴殄天物。” 谢文喆拿着那幅几经辗转的《舟山春景图》,沉默片刻,开口道:“既是如此,还请郑相放心,贤妃于宫中必会平安无虞。” 聪明人说话,彼此都省心。 坐上回家的马车,随安紧紧抱着那锦盒,嘴都要咧到了后耳根:“少爷神机妙算!当初便说这画会回来,如今果然就回来了!” 谢文喆懒洋洋倚在车壁上,心中却泛上一丝疲惫。 这朝堂似是赌局,或者大富大贵,或者家破人亡,总是人在局中,能有如祖父一般的运气已是难得。 权势就像这幅画一般流转,他纵是一身智计,又何尝能保证自己永远风光?他像一只踩入流沙的困兽,在这诡诈朝堂中做的每一分挣扎都让自己越陷越深,终至没顶。 而那个能伸手拉住他的少年,如今又在何方?可曾饥寒?可曾平安? — 此时的张野在西疆也遇上了些小麻烦。 张家军之前是被打散了的,这次重组在张野这位张忠义之子的旗帜之下,乍看很是和谐,然而一击击溃十万旅军,没了外部施压,内里的矛盾一个个的凸显出来。 阿虎大步走向主将营帐,撩开帘子一脸无奈:“主子,老柴和包成德又打起来了……” 张野放下笔,叹气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还是老问题,”阿虎愁眉不展:“老柴说三万俘虏每日吃喝皆是大开支,不如杀了一了百了。包成德说自古没有杀俘的道理……二人一言不和动了拳脚,如今正在习武场上抱着打滚呢,大家分都分不开,眼看着俩人都要上嘴咬了,实在是不好看,于是只好来寻主子拿个主意。” 张野起身,跟着阿虎来到校场,就见二人滚得一身是土,包成德正经张家军出身,柴胜久做禁军,哪里是他的对手,此时被包成德骑在身下,双手也被包成德紧紧攥住手腕,一时间动弹不得,情急之下探头一口咬住了包成德的下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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