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修长,样貌俊美,在漠南杀敌无数,又怀拳拳救国之心,在宁夏威望甚重。此时振臂高呼,在夕阳中鱼鳞银甲折射出金红色的夺目光芒。 只让人热血沸腾,勇往直前。 五百敢死将士中爆发出响亮的怒吼。 * 谢太初带二百人马冲入城池后,便安排各总旗小旗,迅速向外城周遭分散,将外城蛮子队伍拔除,又在瓮城大门聚集。 “死伤大约七八百。”朱全昌已经点了尸体,急道,“吴忠诚内的守兵总计也就一千。如今内城已破,还在巷战也只是负隅顽抗,指望能送一部分百姓逃难。估计也抵抗不了多久了。咱们还进去吗?” “进。”谢太初道,“换短兵器,入城后主要寻民宅聚集之处,留心鞑靼人纵火烧成。火起了吴忠城就真的没了。” “明白。” 说完此话,谢太初已带着人一马当先冲入了内城。 内城此时已犹如人间地狱,已有些地方起了浓烟,在将暗的天光中与乌云链接。 惨叫声从四处传来。 血腥气中带着死亡的绝望在城内飘散。 根本不用寻找蛮子,大街上便有四处寻人劈砍的蛮子零散部队,谢太初自大黑马上跃下,道魔剑交错,已将十几人绞杀。 血雾喷溅在地上,与大端子民的混在一处,竟没有办法区分。 朱全昌等人从城门外匆匆跟上来,已换了大刀在手,见到这里,也不由得敬佩。 “等分五六路,在县衙门口结集。”谢太初道,“诸位万事小心。” 朱全昌等人分散入了巷道,果然在巷道内陆续找到了些柴火堆,一一铲除中杀了不少蛮子。 蛮子力大,便是下了马也并不好对付。 需几人前后攻击,方才能够砍倒对方。越往里去,蛮子数量便越多了起来,朱全昌等人依靠熟悉北方城镇构造的优势,在院落间来回穿梭,取巧杀人。 时而设下圈套,时而挖墙而过。 时而靠着火铳远距离射击。 又做了土炸药一次性扔出墙去,将蛮子炸的重伤。 这一路行的艰难。 蛮子数量无穷无尽,即便是这般,要杀一人亦需要几人合力方可为之。他一个总旗下只有五十人,一直有人在死,鲜血糊了眼睛,大刀砍卷了豁口,虎口握刀出早就炸裂。 漫长的战争让人疲惫不堪。 无穷无尽的外族人更让人绝望。 巷子里死去的人太多了,多是手无寸铁之人。 没人问为何不退,没人问这么多蛮子如何取胜。然而若不进攻便是死亡,屠城之后,还有谁能存活? 朱全昌扑到一个鞑靼人,一刀捅入他的后背,那鞑靼人疯狂挣扎。 他撕裂地喊了一声:“再来一个人!” 半晌没人来。 他又喊了一声:“补一刀!” 无人响应。 他回头去看,身后再无活人,刚才跟着他的两个小旗,死在了旁边出现的鞑靼人弯刀下。 身后的鞑靼兵正聚拢上来。 朱全昌咬牙踩着剩下疯狂挣扎的鞑靼兵,一刀将他前胸后背捅穿,这才翻身倒在尸体之中,急促喘息。 够了。 他杀了数不清的蛮子,也算是回本了,下了地府,任谁也不能再骂他一声怂包。 鞑靼人的弯刀举起,他闭眼等待最后致命一击。 然而那一击没有落下。 他睁眼去看,谢太初已站立在他身前,周遭的鞑靼人都在他剑下毙命。 谢太初浑身浴血,回头瞥他,眼眸冰冷,问:“能起否?” 朱全昌哑着嗓子应了一声“能”,晃晃悠悠地撑着自己站了起来,站在了血泊之中。 一柄刀递在了他的面前。 他接过来,抬头去看谢太初。 “你的人呢?”谢太初问他。 朱全昌脸上的血落入了眼眶中,他眼前一片血红,看不清东西,哽咽了一声道:“战死了。” “那你跟我走。”谢太初说完这话,双手持剑,掠出了巷子,朱全昌紧跟其后。 谢太初在前,刺杀精准,每一剑都恰到好处,直抵敌人致命所在,绝不拖泥带水。便是已经战斗如此之久了,他的手稳得仿佛在击杀第一个敌人。他面容冰冷,丝毫没有慈悲,更不见一丝怜悯,锐利出击,一剑便是一条人命。 朱全昌跟在他身后,便只需要护住他的后背,压力稍微减轻了一些。 他问:“道长,蛮子数量太多。能胜吗?” “吴忠城保住,便是胜利。”谢太初说话间,又杀了三人。 “保住?怎么保住?我们的人都快死绝了。”朱全昌说,“除非有援兵。” 他话音刚落。 便听见自西方传来无数擂鼓吆喝声。 谢太初出剑速度更快了。 他道:“援兵来了。” * 谢太初带朱全昌往内城县衙而去,路上又聚拢吴忠本地将士十几人,及郡王亲兵五十多人,且战且行。朱全昌问:“我等现在往哪里去?” 谢太初道:“吴忠衙门。那里定收容了百姓。又在半山腰上是最有利地形。满都鲁应也在那里。” 一行人转过小巷,进了衙门大街便见一外族大旗飘在空中。 是土默部下也行十二营的敏罕那颜之一满都鲁的大旗。吴忠衙门建在半山腰上,挂着大旗,衙门口尸体堆积最多,两侧数百人群纠斗在一处,鲜血飞溅。 谢太初等人加入战局,左劈右砍,硬生生竟有一条血路蹚出让他们逼境衙门口。 此时衙门已被重锤打出了大洞。 就听见守备千总蒙祥在衙门内大喊:“兄弟们堵住啊,堵住!咱们里面还有平头百姓!绝不能让他们进来!” 说话间被人一箭射中肩膀,那箭带倒刺,后面连着锁链。蒙祥竟让人拽出了衙门口的大洞。 拽入了鞑靼人包围之中。 蒙祥剧痛难耐,摇摇晃晃站起,又被鞑靼人踹倒,在地上拖行。他血流如注,又遭羞辱,若不是手中武器全无,定要自刎雪耻。 外面鞑靼人竟哈哈大笑,戏弄此人。 谢太初赶到,已飞身上前,手中双剑横划,血肉飞溅,已将前面的人逼退数十步在,斩断箭羽,一抬手将蒙祥扔了回去。 正在兴头上的鞑靼人被他打断了乐趣,便一拥而上要夺他性命。 可谢太初眉眼冷峻,寒光直指鞑靼人要害,顷刻间数人毙命,倒在了他剑下。 鞑靼人警惕了起来,绕着他围成一圈,半晌从人群中走出一个,说了两句蒙古语,最后指着自己道:“我,札温那颜【注3】,纳哈出。” ——原来是个叫做“纳哈出”的蒙古百户长。 “在下谢太初。”凝善真人挽了个剑花,回他一句,“来战。” 纳哈出拔出背后的盾牌,手持一并蒙古长刀,缓缓踱步到人群中央,警惕瞧着谢太初,寻找可乘之机。 然而谢太初却纹丝不动只等他来攻。 一个刚侵犯别国,又破城羞辱主将的札温那颜正在势头之上,怎么沉得住气与这个看起来显得不堪一击、连铠甲都无着的道士纠缠? 纳哈出蛰伏片刻便大吼一声,举刀劈砍。 可谢太初连动都不曾动,他反手抬剑,已稳稳接住纳哈出的重击,竟单手长剑接住了落下之势,在半空中纹丝不动。 纳哈出呆滞看他。 还未曾回神,谢太初已瞬间动了,道魔剑齐发,夹在中间的蒙古刀竟被绞得寸断。 下一刻,魔剑瞬移,割开了纳哈出的脖子。 鲜血飞溅当场,纳哈出握着脖颈后退几步,倒在地上气绝而亡。 而再看谢太初寸步未移,浑身浴血犹如地狱修罗而来,面对杀戮与死亡,面不改色,丝毫不曾动容。 一时鸦雀无声。 片刻后鞑靼人中爆发出了怒吼。 他们以蒙古弯刀敲击盾牌,不知道在召唤什么,又过片刻,队伍分开,那个象征着满都鲁的大纛缓缓从人群中过来,而旗下魁梧站立,装备精良,头戴盔甲,手持一把喀尔喀蒙古刀的,正是此次鞑靼人的将领, 敏罕那颜满都鲁。 “你很厉害。”满都鲁说着不太熟练的汉话,“你敢不敢跟我一战?” 谢太初正要答话,却从远处有其他人朗声答道:“我与你一战!” 从街后有队伍杀来,萧绛骑马跃入人群。 他马后扛着萧字大旗,浑身都是模糊血肉,一看就是激战赶来。他看着满都鲁笑了一声。 “他刚打了硬仗,已经疲惫。你们鞑子都是这般胜之不武吗?”萧绛说完下马,将朴刀挂在马上,换了苗刀在手,以应强敌。对满都鲁道,“今天月黑风高,适合杀人。来吧,蛮子,入我宁夏,便要你有去无回。” * 吴忠城外山头上。 赵渊负手而立。 见吴忠城内起火,陶少川急道:“糟糕,蛮子要烧城。” “真人有预见。”赵渊说,“少川忍耐片刻。” 果然,不消一刻,那些火点便扑灭了下去,然而城中惨叫砍杀四起,陶少川年少沉不住气,在山头上来回焦急踱步,又爬上树去观察。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便再也无法分辨。 “少将军若着急,可带剩下的二十人入城参战。”赵渊说。 “郡王准我去?” “是。” 陶少川一喜,又坚定摇了摇头:“不行,我受凤哥所托,领了军令的要保护郡王爷,不能带人走。” 赵渊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们只有两百人。”陶少川说,能赢吗?” “吴忠城保住,便赢了。”赵渊说,“撑得久一些,把这些鞑靼人拖在这里,援军来了,便能赢。” “援军。”陶少川问,“哪里的援军?” 他话音未落,便听见自西方向传来战鼓声,紧着喊杀声从吴忠西门传过来,又入了吴忠城。 过了片刻,山下探子急匆匆冲上来,报道:“郡王!将军!有五百人马从玉泉营来了!黑暗中看不清,依稀挂着萧字大旗!” “是萧绛!”陶少川精神一振,“稳妥了!” 赵渊对陶少川道:“少川,你带二十护卫去山下拦截鞑靼信兵。莫让他们传消息回大营,这样……鞑靼人便无援军,只剩困兽之斗了。” “好!我现在就去!” 陶少川一挥手,二十人便迅速下了山。 此时已经半夜,风呼啸着,极其寒冷,呜咽着仿佛万鬼同哭。 山上连灯也没有。 喊杀声似乎也消失了。 寂静漆黑的世界里,只有赵渊自己。 他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不能做。 只能在这种万籁俱静的黑暗中等待着……等待着…… 又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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