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震撼大地的鞑靼铁骑,犹如黑云向着宁夏镇方向飘去,萧杀声似乎也远去。 赵渊过了半晌,回头看想身后众人。 远处是近百骑兵,再近一些的是陶少川,手扶腰间苗刀,警惕护卫。在他身侧的则是谢太初。 赵渊有一时的恍惚。 从对谢太初的排斥,到妥协,再到一对一求教……他似乎适应了这样的关系。 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去定义这样的关系。 他依旧欢喜谢太初。 可天寿山下的鲜血和尸体像是一把镰刀,在他与谢太初心间划出了不可跨越的天堑。 “殿下可准备妥当了?”谢太初问他,“殿下想好了?” 赵渊回神看他。 眼神逐渐坚毅。 身后是近百万手无寸铁的大端子民,容不得他儿女情长悲春伤秋。 伏尸百万,只配做权柄点缀。 流血漂橹,抵不过皇权庄严。 匹夫一怒,不过血溅三尺。上达不了天听,更玷污不了高坐庙堂中的那些人们的衣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数千、数万、数百万人的死亡又如何? 他们不在乎一个蝼蚁的性命,更不会关心下一刻就灰飞烟灭的尘埃。 连天地圣人都袖手旁观,便应该? “我想好了。”赵渊回答。 为了这个答案,他浮萍于世,无家可归,亲人几无。 为了这个答案,他坠落尘埃,衣不附体,食不果腹。 为了这个答案,他经过战乱,见过杀戮,亦手刃敌虏。 “你说天道无亲。我想明白了。” “天无怜人之意,人自怜之。天无善人之仁,人自善之。” “天道无亲,可斯人有亲。”赵渊看向谢太初坚毅道,“这,便是我的答案。”
第41章 荡寇 赵渊一行人顺黄河大堤一路南下,直奔灵州而去。 原本水土丰饶的塞上江南已变了模样,鞑靼人的铁骑刚过,皆是军户所在的村落,多有奋起杀敌的痕迹。 然而尸横遍野,活人也几无。 尸体停满了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乌鸦群落。曾经喧嚣的城镇只剩下了寒风呼啸。 风雪大了起来。 让苍穹下的血腥被白色覆盖,却依然无法遮掩鞑靼人的暴行。 屠城并非因为鞑靼人生性残暴,只是在战争中绝不肯对敌人有任何一丝的怜悯。 他们靠着游牧喂养的骏马在广阔疆域里驰骋,任何一个鞑靼兵出征时,都带着三五匹可供替换的战马。在急行军的时候,便轮换休息,使得他们日夜兼程,可以远超其他国家骑兵的速度抵达目标。 这样处理,虽然使得军粮马草消耗巨大,于是他们除了自带的牛羊作为食物供给,更是会杀光所到之处的每一个人,掠夺当地的物资。再无后顾之忧。 箭羽是留在这些尸体上最常见的武器,不只是这一次的黑羽箭。在漫长的岁月里,金吾也许曾经也贩卖过无数其他箭羽给鞑靼人。 赵渊从这些尸体旁飞驰过去的时候在想——甚至死去的人曾亲手制作了它们。 越往灵州方向去,鞑靼人的身影便约多了起来。 二百人的骑兵憋着仇恨的怒火,将这些落单的鞑靼人就地绞杀。没人再有什么更多的话要交流。 命令变得简洁。 兵器上的血没有凝固过。 为了去往玉泉营将军令递给萧绛,赵渊与谢太初决定避开鞑靼主力部队,带领众人跨过黄河,准备绕道吴忠县。 从黄河上找到了几条船只,跨过黄河的时候,鲜血染红了清澈的黄河水。 无数尸首从上游漂流而来,没有护具。 都是平头百姓。 大家在船上看着那些面目模糊的尸身,没人说话。过了许久,不知道谁呜咽了一声,哭了出来,所有人开始抽泣。 三百三十年来。 环宇内第一帝国。 犹如巨人般屹立在东方沃土的大端,竟也有一日脆弱的不堪一击,任外族蹂躏宰割。 这是从未有过的屈辱。 也是从未尝试过的创痛。 每个人的心头上,都划过了撕裂般的伤痛,非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不可痊愈。 上岸后,才得到探子来报,鞑靼人踏平了黄河北岸,邵刚、宋城、李俊三堡沦陷。与此同时,吴忠正在被也兴拆迁下的千户营骑兵袭击,城门已破,蛮子入城了,已与我大端军队展开巷战。 女人们被强奸然后和男人们一起被拖到黄河旁边砍头。自凌晨时分抵达,如今数千人已经被砍得差不多了。 尸体顺黄河往下。 大部分的头颅被堆积在岸边,然后付之一炬。 赵渊他们骑马快马加鞭奔向吴忠的时候,还能瞥见巨型的火焰燃烧,空气中焦糊的味道,令人作呕。 再远处一些,鞑靼人已经安营扎寨,密密麻麻望不到头的,白色蒙古包像是深夜的梦魇,已给人留下了自骨子里而来无法摆脱的绝望恐惧。 “怕吗?”谢太初问他。 赵渊深吸了一口气,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血雾。 “怕。”他说。 怕赶不上。 怕贻误战机。 怕不够强大以至于无法多救一个人。 翻过前面几个丘陵,吴忠便已出现在眼前,此时天色已经渐暗,雪停了,可寒风一直呼啸刮着。 吴忠县城城门大开,鞑靼军队只留下零星几个巡逻的哨兵。 “已经在屠城了。”直拔来报,“带头的是也兴骑兵十二营的敏罕那颜【注一】,叫做满都鲁的。” “我们原本只有两百骑,阚少将走的时候又点了五十骑。”下面一个总旗道,“连夜赶路,没有马匹替换,如今已是人困马乏。不是鞑靼人对手。应拿步将军令牌去灵州调兵过来。” “朱全昌,平日不是自称军营第一勇士吗?这会儿这般怂?!”队伍里有其他总旗骂他。 “不是咱怂。那边儿是敏罕那颜,带了一个千户骑兵营,我们这些人去也就是个送死的命。咱们的目的是去玉泉营,不是在这里跟鞑靼人纠斗。”被叫做朱全昌的总旗有些不高兴嚷嚷,“说我老朱怂包的,你也好不到哪儿去!陶少将,你看怎么办?” 陶少川瞥了他一眼,道:“如今咱们都听郡王号令,郡王要咱们杀就杀,要走就走。你问我干什么?” 朱全昌在陶少川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哑了一会儿,问:“郡王爷如何看?” “灵州调不来人。”赵渊说,“我们都是生面孔,就算拿着步将军牙牌,昏暗下怎么看得清。如今的鞑靼人就在河对岸,他们不会冒险开城门。” “那、那吴忠县城里的人就不管了?”人群里有人嚷嚷。 “不。”赵渊说,“我们救。” “可他们有一千骑兵。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没有那么多骑兵。”赵渊打断了朱全昌的话,“入城了巷战,骑兵是发挥不出来优势的,剩下的全是步兵。马上我们大端军人是没有鞑靼人的优势,可是在咱们大端县城里,他们不熟悉的多得多。未必没有翻身的可能。” “如今吴忠屠城,不走吴忠便到不了玉泉营,到不了玉泉营便无法将步将军军令送抵萧绛处!灵州城破,韦州城危,则大端山河拱手相让。我们不能做这样的罪人。必须要入吴忠!”他扬声道。 “我不强求,谁人怕死,可退避归家。谁人愿往,与我同去!” “福王亲兵没有怕死的!”朱全昌第一个嚷道,“殿下要去,我们随您去!” “胡说什么呢,我们现在郡王亲兵!”之前骂朱全昌的那个总旗说,“同去!随殿下去!” 众人中陆续有人答复:“对!我们不怕死!与您同去!” “同去!” “杀蛮子!救吴忠!” 赵渊热泪盈眶,回头去看谢太初。 “殿下要救他们。”谢太初平静道。 “能救一人、救一人。能救数人、救数人。”赵渊道,“我没有真人那般可窥天道的修为,也没有强大到可以力挽狂澜……只是做不到袖手旁观,力所能及而已。” 谢太初看着他,从他怀中将那柄魔剑取出,别在自己腰间。 “真人若不愿涉险,便袖手旁观吧。这本与您也无关。”赵渊说,“我自与少川等人去。” “不……殿下误会了。”谢太初将他抱下马,“殿下尊贵,便在这里远观战局吧。” 他拽了拽大黑马的缰绳,缓缓拔出了道魔双剑。 “我与诸位将士同入吴忠。为殿下荡平敌寇,扫清前路。” ---- 40章对灵州之战的部署做了修改,新增1000字。可清除缓存后查看,缓存清除:设置-我的-清除章节 ----- 【注1】敏罕那颜:蒙古军千户,官职。
第42章 吴忠血战(二合一) 萧绛自得到前线紧急军情,便已召唤玉泉营常驻共计三千人马分两拨而动。 两千余人加强玉泉营本身防御。又有五百骑兵,准备驰援吴忠。 整装待发出城之际,玉泉营留守千总【注1】石贯担忧道:“将军,刚又有直拔急报,说吴忠城破了,鞑靼人入城,吴忠城守城将领蒙祥引属下正在与鞑靼人巷战。怕是损失惨重,坚持不了多久,一旦蛮子烧城便全都晚了。我们真要驰援吗……还来得及吗?” “你是何意?”萧绛问他。 “玉泉营背靠贺兰山青峡口,又是咱们宁夏官军粮仓所在重地,若分兵驰援吴忠,待日后是不是会被巡抚治个护仓不力的罪名啊。” “你糊涂。”萧绛叹道,“蛮子的目标是洛浦河上游的韦州,要取韦州定要先夺灵州。若吴忠被蛮子拿下,则灵州必破,而中卫被牵制,宁夏境内再无可援救玉泉营的援兵了。固守城池,咱们这夯土墙也不过两丈高,待灵州城破,偌大一个粮仓,无异是肥肉到嘴,蛮子会不吃吗?” 石贯一怔:“属下不曾想过……” “不止如此,玉泉营破,青峡口定守不住,贺兰山的豁口被打开,吉墨漠南的骑兵便可入关与也兴诸部汇合。韦州、乃至整个陕西行都司【注2】皆会陷于危难之中。吴忠在,我等还有一丝生机。吴忠破,我等皆死。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不会不懂。若真成此等局面,你、我、玉泉营的其他兄弟们,都自刎谢罪吧。哪里轮得到巡抚治罪?” 石贯这才明白问题的严重:“是我胆怯了。” “你好好守着粮仓,到最后一人战死也不能后退。若真到最后一刻,一把火烧了,也绝不可以让一颗粮食落到蛮子手里。” 萧绛看看天色,一拽缰绳,扬声道:“蛮子入吴忠了!杀我百姓,夺我妻子,烧我家园!兄弟们,随我去杀敌!”
76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