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爷去。”她说。 “你一个十几岁大的女娃知道这是要去做什么吗?”他气得白胡子直抖,“赶紧滚回家。” “我知道。我替爷去。”英子说。 “这是上战场,是要死人的,是男人的事。你一个闺女,好好活着,你爷指望你未来找个好人家,平平安安哩。”身后有乡亲劝她,“英子回去吧。” “上战场,杀蛮子,只是男人的事吗?”英子问,“我娘在村子里,还不是让蛮子杀了。我听说蛮子破了镇北关,从北边来了,无遮无拦的,这次女人能幸免吗?” 男人语塞。 狄边平气坏了:“总之你给我滚回家!” 正说着,一声巨响声传来,片刻便已感觉地动山摇。众人正在惊惧,便瞧有人从村口跑回来,喊道:“黄河决堤了!黄河决堤了!水往咱们村涌来了!” “黄河好端端怎么决堤?”有人问。 此时苑马寺内已经乱了起来,有人喊了一声:“家里还有老人孩子!” 所有人便拥挤着从苑马寺往村里挤。 “监军太监刚带着张一千拿了火药走。”狄边平脸色难看至极,“英子,快去城楼给你张二叔传话,让他马上拉吊桥!把大门关了!大家不要乱!村子外面有壕沟!还能挡一阵子!先回家救人!” 英子答应了一声,脱了皮胄便往城门跑。 等她到城门的时候,远处第一波洪水已经到了城门外壕沟,浪不显得大,吊桥起了,城门关了。 “二叔!”英子喊。 张老二正带着人装沙袋,往城门上垒。 “老狄让你来的?”他边扛沙袋边问。 “是!爷让您这边注意着,黄河大堤决口了。” “什么他妈决口,张一千那个畜生禽兽炸的!咱们的人在大堤上亲眼见他带着人塞炸药。”说话间,水已经灌满了壕沟,从城门缝里往堡里渗。 “你赶紧回去告诉你爷,让各家的什么都别要了,钱财细软能扔的都扔,能动弹的都往高处走!往西方向走,那边那个矮子丘,上去了能活!” “可是不是没多大水吗?”英子问。 张老二急了:“你糊涂,大堤在十里外,浪还没过来。况且大堤坚固,炸一次口子炸不大,还有一次!再来一次,整个宁夏前卫彻底就完了!”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城门上有哨兵喊了一声:“浪来了——!” 张老二一拍英子的肩膀,把她往城里推,吼了一声:“快去!” 英子不敢再耽搁,拔腿就跑。 张老二声嘶力竭:“哥儿几个顶住了啊!这波浪最大,扛过去了就能喘口气儿!” 身后巨浪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到最后只觉得震耳欲聋,不只是耳朵痛苦,地动山摇,所有的都在颤抖。 英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她急促喘息着爬起来,忍不住回头去看。 骇人的景象让人几乎无法再迈开双腿。 张亮堡的城墙是土夯墙,高不过一丈半,可远处的浪足高三丈。原本清澈的黄河水如今变得浑浊泥泞,像是一头长大了嘴的怪物,急速喷涌而来。 它在怒吼,猛烈冲上了夯土墙,拉成一线,从东侧城墙一下子翻了过来,将城头的哨兵吞噬入内。 城门洞子里的张老二与其他几个人,用麻绳拴着腰,死死抵住那城门。巨浪扑面而来,瞬间所有人消失在了泥泞中。 这没有结束。 翻过城头的洪水极速冲入了街道,无情推倒了低矮的茅草屋。这些低矮的住户丝毫不能阻止它的步伐,它还在冲过来。 向着英子冲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急促马蹄声传来,还不等英子反应,已经有人一把钳住她的肩膀拽上了马背,迅速地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 她抬头一看。 谢太初与赵渊共骑一马,紧紧抱着她。 “哥!”她喊了一声。 “哥在。” 赵渊应了一声,嘴唇抿紧,表情严肃。大黑马一个急停,抬腿冲着洪水嘶鸣,接着转身便往西去。 洪水紧咬着它,不肯放松,每一瞬都妄图拽住他们,然而大黑马拖着两个半人,速度竟比洪水还快上几分,箭一般地往西边冲去。 不只是大黑马。 沿途有更多搭救了村民的马队聚拢,一路向着矮子丘而去。在洪水胁迫下,便是马匹也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数百马队带着冲上了矮子丘。 勒马回头去看,那波大浪拍上了矮子丘,又被迫分开朝着两侧奔涌。狄边平被阚玉凤救着,已经踉跄跑过来,抖着手抱着英子,对赵渊跪地道:“多谢郡王爷!多谢郡王爷!” 可狄家算是幸运的,这波浪后,张亮堡所在之地大浪褪去,村落面目全非,下半截混在泥泞浑水之中。有来不及逃难的村民,尸体多半掩在泥中。 矮子丘上数百人,有人跪倒在地痛苦嚎哭起来:“娘啊——” 接着哭嚎声成了一片。 哭爹喊娘,呼唤儿孙。 惨状不能一一累述。 那悲恸哭泣声,像是成了一首哀乐,竟与曾经谒陵之乱中的惨叫汇成了一处,一刻不停地直敲赵渊心房。 赵渊回神:“凤哥!将人数清点一下来报。” 阚玉凤领命,清点完人数,过来回令道:“郡王,救出八十一个人,我们自己的兄弟折损三人。然后村民里还带出一个人——” 他一挥手,陶少川就拽着一个人扔在赵渊脚下。 竟然是张亮堡把总张一千。 张一千一身泥泞,连眼睛都睁不开,在地上趴着叩头:“庶人饶命。” “你不在大堤上待着,为何在这里?”赵渊问他。 张一千哽咽道:“金、金公公要炸大堤,末将听了害怕。可末将也没办法啊,只能跟着他去。可我妻儿家人都在张亮堡啊!我就让下面人少放了些火药,引线还没点着就跑回来了!” “既然知道金吾要炸大堤,为何不阻拦。就算阻拦不成,回了村子为何不预警?”赵渊问他。 “我、我……末将我……”张一千神色仓皇,“大堤将炸,逃命要紧啊!我一家十几口人,还有金银细软……” 陶少川年轻,听了气笑了:“你家人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不是命?你这种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小人!亏你还是个当兵的。” “我父亲七十有三,还有三房妻妾,五个孩子……把总的家人也是人,把总的命也是命。”张一千哭着喊冤,不服气强辩道。 “还嘴硬!”陶少川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阚玉凤躬身抱拳,问赵渊:“请郡王爷处置。” 赵渊看向矮子丘上张一千那一家无损的老小,还有仓皇间摔倒裂开的箱子,里面露出金银细软。 他问阚玉凤:“按照大端军法,这种贪生怕死、罔顾百姓性命的苟且偷生之辈,该做何等处置?” 阚玉凤回道:“按《大端兵律》,此等主将不固守城池,临阵先退而脱逃者,斩。” “张一千,你可有话说?”赵渊问他。 张一千一怔,终于意识到赵渊平静言辞间的决心,巨大的恐惧袭来,他疯狂叩首,痛哭涕流,抖如筛糠:“郡王爷饶命!郡王爷饶命啊!” 这次的饶命多了几分情真意切。 可陶少川一拽着他往前几步去了空旷之地,在他哭喊声中,拔出腰间苗刀,一刀往下,他那颗项上人头便滚落在地。 鲜血“哔呲”冒着,却没有人多看一眼。 “金吾在大堤上?”赵渊问。 “村民说看着他跟廖逸心去的。”阚玉凤回道。 赵渊行走还不曾完全自然,他走了几步,身侧臂膀被人搀挽。他侧头去看,谢太初不知道何时,已走到他身侧,傍着他,让他不至于举步维艰。 二人走到了矮子邱边缘,远处的黄河隐约在昏暗的雾气中看不清楚。 气候更寒冷起来。 天空中零星的雪花变大了。 “金吾已丧心病狂,绝不会就此收手。”赵渊对他道,“得在第二次炸堤前阻止他。” “好。” 赵渊浅浅一笑,回头对阚玉凤说:“凤哥,你挑一百精骑,随我去黄河大堤。” “是!” 阚玉凤回头传令,不消片刻,便已经携陶少川与其余百骑精兵整装待发。 大黑马已经踱步而来,他上马又将赵渊拽入自己怀中坐好。 赵渊摸了摸大黑马的鬃毛:“是匹神马。” “殿下练好了骑术,未来便可自驾一骑。”谢太初道,“想必大黑也愿意驮着殿下闯南走北。” 他一拽缰绳,大黑马嘶鸣一声,从矮子丘上俯冲而下。 后面一百骑精兵亦随后而来。 矮子丘下泥泞深达数尺,踩上去便要往下陷。 可无人畏惧。 大黑马后蹄发力,猛然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远处岩石上,然后并不停息,灵巧犹如插上了双翼,在岩石间来回跳落,随后冲入了已成泥沼的张亮堡,在屋顶上跳跃飞驰,带着身后百来坐骑冲向黄河大堤!
第40章 斯人有亲(修)二合一 大黑马率领众骑急速在洪水过境的黄河西岸急驰,不消片刻便已看到了炸开半个豁口的大堤。 与此同时,自北方又有一队骑兵飞驰而来,高挂“步”字大纛,乃是步项明的骑兵。 步项明与骑行中急道:“金吾丧心病狂,要炸大堤!” “我等正是为此而来。”谢太初答他。 两队人马汇成一处,转眼便到大堤下。 那豁口中还在涌出水流,只是坍塌并不够大,已被瓦砾堵住。 大堤上下有数十人正在重新布置炸药。 金吾正站在大堤之上,周遭站了四五十私兵看护。大堤外围亦有二三百人眼看他们来了,私兵已经起了守势,竖起长枪盾牌,将金吾等人团团围住。金吾尖着嗓子在大堤上怒斥:“你们是哪里来的兵卒,是不是步项明的兵。” 这一行人早就看过了人间惨状,心中憋着怒火,只争分夺秒要在再炸大堤前将金吾等人制服,没人与他对话。 然而金吾的私兵装备精良、平日训练有素,人数又众多,以盾牌长枪负隅顽抗,一时竟动弹不得。眼看大堤炸药已经全部装填完毕,有人做了引线直到金吾脚下。 炸药装填数量远超之前那次数倍。 若大堤被炸,莫说堤上数百人,更遑论整个宁夏镇,必定生灵涂炭。 廖逸心扬起火把,下一秒便要点燃引线,就在此时,一支箭羽瞬息抵达,射下他手中火把。 众人去看。 谢太初真放下弓箭,他怀中赵渊亦落在了金吾严重。 “赵渊你一个被废的庶人,哪里来的兵?这是要造反?!”金吾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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