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初去看,正对着戏台子那桌二十人主席上,娄震与金吾正入席而谈,赵渊正坐在金吾左下手。 华冠丽服之下,他便有了郡王的尊容气质。 “我听闻郡王爷在京城时有两大喜好,一好棋二好酒。便特地备了这漠北来的红葡萄酒。” 娄震五十多岁,面容看起来和善儒雅,只是眼角下垂,乍一看多了几分虚伪的神气。赵渊自被推过来,坐在金吾身侧,娄震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他。一双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让人极其不舒服。 此时娄震发话,他便应了一声取了桌上那个琉璃杯,里面是满满一杯玫瑰红的葡萄酒。 他呷了一口。 微酸甜的酒香在唇齿间四溢。 “好酒。”他道。 娄震笑咪咪的点点头,和蔼道:“既然是好酒,便都饮了吧。” 他低头看那只不算小的琉璃杯,半晌道:“多谢娄大人。” 葡萄酒度数不算高,可这样一杯猛灌,那酒意还是酝酿起来。 说完这话,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刚放下杯子,便又听娄震道:“郡王好酒量。郡王爷既然好酒,便多饮几杯。” 赵渊一怔。 “娄大人的话,郡王难道没听见?”金吾问他。 已有人又为他斟满酒杯,赵渊笑了笑:“自然是听到了。” 说完他又一次举杯饮尽。 此时梆子声一响,大幕拉开,戏台子上名角儿入场,生旦净末丑便纷至沓来,唱起了一出好戏。 那声调时而委婉悠扬,时而凄绝哀伤,时而慷慨激昂,无数人走到院外,都要驻足聆听。瞧见那些个从深门大院里透出的光彩,也要忍不住畅想这屋子里到底是一派什么样的春意盎然。 院子内觥筹交错,终于有些肆无忌惮起来。戏班子里那些个年轻的徒弟们,穿着行头,从两侧出来,与席间纷纷落座,又不知道不知道何时已脱了外衫,雪白的胳膊毫无遮拦,软靠在诸位大员富绅怀中,醉醺醺的做些行酒令。 赵渊一杯接一杯的喝。 娄震不喊停,他便不能停。 金吾不知道什么时候撤到一侧去饮茶,娄震已经贴了上来,仔细瞧他喝酒的模样,刚才还算和蔼的眼神,如今都是些轻慢。 “当年郡王爷不是孤傲的很么?臣只求一手谈,竟然遭拒。”娄震在他耳边问。 赵渊眼前已模糊,听他这话,自嘲一笑:“当年是当年,今日是今日。今日哪里还有什么乐安郡王,可娄大人已是封疆大吏。我身份微贱,有幸与娄大人同席已是殊荣万分了。” 他又饮一杯:“比如近日,大人让渊饮酒,渊便不敢不饮。” 娄震听他的话,未饮已醉,只觉得面前这个谦卑到极致的昔日郡王、这个没被驯服过的赵氏王孙匍匐在自己面前,似乎能被随意宰割趋势。 他得意忘形,已有些龌龊的念头。 ”是吗?”娄震冷笑,“一是酒,二是棋。郡王一全我曾经的念想如何?” “大人要与我手谈?”赵渊问。 “是。” “渊莫不敢从命。”赵渊说。 “只是无棋。”娄震唏嘘。 “这有何难?”金吾从廖逸心手中接过茶来品了一口,凉薄道,“我瞧郡王爷内里这件水色道服甚是不错,便请郡王脱下来,娄大人在上面画上纵横十九线,不就成棋盘了吗?” 娄震一听,哈哈大笑:“我听京城风行以妓女足上鞋子饮酒,为之曰金莲杯。与郡王脱衣手谈有异曲同工之妙啊。哈哈哈……金公公果然雅致,好好好。” 娄震此言声音不小,更似故意羞辱赵渊。 整个前院众人便都听见了这话。 谢太初脸色阴沉,已要上前,被陆九万一把抓住手腕,斥道:“你要作甚!” “先圣垂衣裳而天下治,遂有华夏礼仪之邦。衣冠为礼,无衣冠与畜生何异?赵渊这般的宗族子弟,尊礼甚重。这般的羞辱便如让他赤身裸体行走于众人之中。” “娄震府内私兵五千,金吾还有五千私兵。”陆九万皱眉低声道,“你就算意气用事,也带不走赵渊!忍着。” 谢太初只觉得攒紧了拳头,忍了好一会儿,才将那些阴暗的存在压下去。 陆九万刚要松口气,就听见谢太初道:“少川也不在,再待时机。” “你可不要冲动啊!我跟你讲,进宝斋的生意要被你毁于一旦,倾星阁就要吃糠咽菜了……” 这一次谢太初没有接他的话,他盯着娄震,只觉得体内邪气翻涌,又有了嗜血杀人的冲动。 娄震尤不知这般的危机与自己擦肩而过,还笑道:“脱呀,郡王愣着作甚?” 赵渊脸上的微醺红晕消退了下去,脸色有些惨白。 “或者我唤人来为郡王爷脱衣?那就不好看了。”金吾在一旁冷冷怂恿。 然而要让他们失望了。 赵渊并没有失态,抬手解开了比甲上的搭扣,脱下比甲,又解开自己腰间宫绦,扔在地上,那玄色宫绦上有两块价值连城的翡翠玉坠,落在地上清脆一响,碎成一地。 水色道服松开来。 “来人为我更衣。”他对金吾道,像是在郡王府上召唤下人。 金吾眼神冷了一些,抬抬手指,便有侍女上前搀扶他,为他脱下道服。他着白色贴里坐在轮椅中。 寒风冰冷。 天空忽然飘雪。 周遭的人用一种恶意嘲讽的眼神打量着他。 这让他想起了天寿山的那个夜晚,想起了命运颠倒的开始——他们以为除他衣冠已经是羞辱了。 可这般的狼狈和羞辱,不止一次,不止一时。 所谓衣冠。 所谓礼仪。 成了这场灾难中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没有人在乎。 他来不及在乎。 * 已有人准备了笔墨,娄震提笔便画。 此时,廖逸心接到了什么消息,凑到金吾耳边说了几句。 金吾脸色变了:“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是镇北关的守备太监逃……” 金吾已经陡然站起来,他抓起身侧那杯茶,递到赵渊面前,不容拒绝道:“喝掉。” 这一次他来不及以任何方式掩饰他的凶残。 赵渊沉默片刻,将那茶水一饮而尽。 金吾冷笑了一声,对娄震道:“大人,边墙紧急军报,咱家得先走一步了。” “军报?严重吗?” “嗨再严重难道能耽误了大人寿辰不成。万事有咱家,您且放心。”他安抚道,又瞥了眼赵渊,“郡王爷今儿晚上无处可去,又喝了‘酒’,还请大人多多照顾。明日送还便可。” 娄震一点便通透,笑道:“本官明白,一定好生招待郡王爷。” 金吾便走了。 娄震所谓手谈也便懒得再继续,说了声不胜酒力便让人推着赵渊离开。 宴席还在继续,谢太初对陆九万道:“师叔先回去吧。” “啊?你要干什么?” “那茶有问题。”谢太初说,“不能让殿下留在此地。” 说话这话不再等陆九万的反应,谢太初便已悄然隐匿在了进进出出送菜的仆役中。 * 推赵渊入后面主院暖阁的仆役轻车熟路,一路上走的极慢,便是陶少川也被拦在了院落之外。 赵渊起初身上燥热,还以为是多喝了几杯葡萄酒的缘故,然而待入院落后,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种燥热是由内而外的,欲豁难填,身体上已起了不应该有的反应,甚至无法维持仪态捂住胸口急促喘息。这欲念起来的极快,待抵达床边时,已让他手软脚软。 “茶……茶里有什么……”他虚弱问,眼前朦胧。 “庶人怕是醉了。”仆役道,“您刚才喝的是酒,哪里有茶?” 仆役伸手搂他,将他抱到床榻上,赵渊深陷被褥上,竟然连力气都没了,嘴里说了两句放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整个人脸颊绯红,眼神迷茫。 有侍女上前来除他衣衫,他竟然也几乎不知。被人擦拭干净,又着一纱衣。 红烛点了。 很快娄震便进了屋子,走到拔步床边,掀开帘子,便瞧见昔日的郡王如今在鸳鸯被上躺着,茫然翻动,双腿摩挲不止,可却怎么也解决不了这难题。 娄震一笑,侧坐下来,抬手勾着他一缕被汗水湿润的长发拨弄开。 赵渊眉心轻蹙,吐出两个字:“难受……” “很快便不难受了。”娄震笑着安抚道。 “太初……太初,我好难受……”赵渊又道。 娄震的脸色顿时铁青:“听说郡王在京城时迷恋一个道士。原来是真的。这时候还想着他。别急,老夫也能让郡王欲仙欲死。保证让郡王再想不起来这个谢太初!” 他说完这话,从桌上端起侍女备好的大补之药,一口饮尽,片刻后便已经准备妥当。 他正要扑上去大展雄姿。 巨大的罡风掀起,禁闭的暖阁大门猛然被震得四分五裂。连带着娄震也被推搡的,一个跟斗摔在了地上。 他头破血流,站起来怒骂:“什么贼人——” 话音未落,便瞧见谢太初站在门口,他刚才使出那一掌已含暴怒之意,因这罡气外泄,发带断裂,如今头发披散在身后,着一身黑衣,面色阴暗,戾气外泄。 谢太初缓缓入内,从榻上旖旎景色上扫过,眼珠子动了,抬眼去看娄震。 还未说出一字,娄震已经肝胆俱碎,瘫在地上颤抖道:“我、我、与我无关!是金吾下的药!我还没碰过他!一个手指都没有——凝善真人饶命!饶命!” 他眼神中有隐隐的风暴在酝酿,只往前走了两步,罡风尽扫,娄震便仿佛被钳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再不敢说不出来。 陶少川从外面赶入时,便见娄震被罡风压制无法呼吸,脸色已经铁青。 “道长!”少川唤他。 谢太初已入魔,如何听他所言。 罡风又盛,连陶少川都被逼移开数丈。 眼瞅娄震便要命丧在谢太初手中,榻上被情欲折磨的赵渊在迷茫中唤了一声:“太初。” 那声音微弱,可谢太初却已经在一瞬间恢复了理智,收了浑身戾气,一扬手,便将娄震扔了出去。 “带他出院。”谢太初头也不回的对陶少川讲。 陶少川见了他的力量,哪里敢多言,提着娄震的衣领便拖了出去,还贴心的合上了院门。 谢太初回头去瞧赵渊。 那药剂不知道多厉害,金吾亦不知下了多少分量。如今的赵渊在纱衣下浑身发烫,带着浅粉。 他一凑过去,赵渊便握住了他的手臂,虽已然看不清人,可是却迫不及待的顺着手臂攀上了他的肩膀,将他压下来,勾着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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