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长深便只得引人往院门墙根处挪了几步,这才说:“晚辈虽不材,却也能摸出小郎君天生弱症,但小郎君同时又是有些内家功夫在身上的。您可知天生弱症之人若想习武,饮食起居又得做到何等精细?” 天生弱症—— 骆大娘忖度着胡长深的字眼,天马行空道:“或许他命好,偏碰上个精通医术的武人?” “若真有人左右相护,他兄妹二人何以相依为命,倒在谢府门前?” 听罢骆大娘一抚掌,如此辩解反倒觉得自己更占些理,“这要是为救他们二人而死,也不是那么说不过去吧?” 胡长深一噎,照这么一来一回,倒真像是他忌妒小郎君姿色,才编排出来的这些浑话。 “实非晚辈酸眉醋眼,凭小郎君那一张脸,加上小女郎举手投足难以掩盖的大家闺秀之气,他们必定是落难的世家后人。”胡长深索性豁出去,迈步就要往外头走,“若您还不信,眼下我就出府,去探近日城外在抓的究竟是不是一对兄妹!” 这下骆大娘没了话。 她心知自己确实被小郎君的容貌蒙蔽,仔细回想起清晨情形,那老蔡似乎也是受人所托,才送这对兄妹前来谢府投亲。且他们口口声声说来投亲,一问却是三不知—— 那么他二人是否光明正大从城门进的铎州城,又有谁知道呢? “那你就去查,若真如你所说——”骆大娘不再辩驳,彻底冷下脸,“我当亲自押此二人去见官!”
第039章 遇刺 “还有多久到师州?” 午后阴沉, 大驾悠悠,永圣帝一路颠簸,纵使车内金镶玉裹, 也要憋得人发霉了。 郑蕃从清晨便开始为主上疏松筋骨, 可离师州越近, 这股子闷闷的郁结越深, 他轻声劝道:“回主上,前面就是师州了,您且再忍忍,到地儿就能落脚歇息。” 永圣帝猝然睁眼,“车马走了半月有余,你该问护军大人的二亲可还能忍得住。” “奴婢又说错话了。” 郑蕃顺从地低下头, 永圣帝一拳打在柔软的棉絮上,反叫自己不痛快。 永圣帝问:“你何错之有?” “奴婢该说——”郑蕃仍低眉, 言辞间比几日前多了份从容, “待到了师州,主上便不用再忍了。” 永圣帝一哂。 “你这副成竹在胸,便是断定安刺史已安排妥当了?”他似逗趣儿,音调又低沉几分, 仿佛想再瞧瞧眼前人的反应, “孤可什么都没说呢。” 郑蕃竟也泯然一笑。 “安刺史尽忠职守, 救驾之心切切, 若此战不成——”说到这, 只见郑蕃又跪了下去, 一字一顿, 言之凿凿,“他必是万死难辞其咎!” 永圣帝靠着窗, 骨节分明的指尖滑过眉梢,眼看他俯首称臣,突然问:“你从前侍奉过谁?” “回主上,”郑蕃明显愣了一下,“奴婢原先是值守却非殿的小黄门。” 永圣帝便知这奴婢又在揣摩自己。 近来永圣帝渐渐痴迷于这种感觉,如若天下臣民皆如郑蕃一般,以自己为不可亵渎的皇天,他倒能尝出几分当年高祖睥睨天下的余味。 “高祖太翁也曾做过却非殿的小黄门。” 永圣帝继续盯着眼前人。 “却非殿乃前朝遗留,”郑蕃嘴角笑意淡然,“多少年来,殿前站过的小黄门怕是数不胜数,可最后就只有咱们高祖太翁飞龙在天。” 他将字眼轻咬在高祖太翁之上,永圣帝眯起眼,转而踩去另一处,“可多少年来,帝王也是数不胜数。” 郑蕃便笑得更蠢。 ……来,奴婢已不记得前任小黄门了。” 他俯下身,卑微地贴上永圣帝的脚尖,像极了一条求主人原谅的狗,“恕奴婢短浅,只看得见阶前端坐的乃是当今主上,大梁唯一的正统之君。奴婢日思夜想,不过竭尽所能好好侍奉主上——” 说着郑蕃抬起眼眸,视线停在天子膝盖再不敢犯上,“主上既提及高祖太翁,容奴婢斗胆,便认为这是得了主上三分信任?” 永圣帝挪开脚,凑近了去看他,“得孤的信任有何用?” 郑蕃便抻直了脖颈迎上去,“奴婢只愿主上夙愿得偿,卧榻之侧再无威胁!” “好!” 衣料摩擦的一声,有根长长的物件儿自永圣帝袖口滑落。郑蕃斗胆去瞧——正是主上用来防身的镂金短刀。 永圣帝将贴身之物交与贴身之奴,眸中流露出从未示人的野心—— “钲鼓声起,你便冲孤的心口来刺!” 又过三刻,大驾浩荡终于进了师州城,长长的队伍在空荡的街道蠕动,一场明争暗斗已悄然拉开帷幕—— 咚的一声,紧接着金色钲鼓便响彻天地! 民巷中骤然钻出许多海寇,附近的角楼也冒出矮小的身影,燕尾箭染火而来,星星点点撩拨起惶惶一片。赫连诚踏入师州的沉重一击并未打垮他们,不过数日,这些东海海寇仿佛又开始滋生蔓延,卷土重来。 六军的队伍也乱了套。 伏击不比有准备之战,而街巷又实在太过狭窄! 这些甲骑具装在朔北,跑的是康庄马道,广阔平原。千军万马在瞬间摆开阵法,凭的是雷霆万钧之势。 可街巷的气势就这么丁点儿大! “不好啦!主上,主上遇刺啦!” 赵云清正跟在李令驰身后,蟒蛇般的队伍不及调整到位,闻言他回马喝问道:“嚎什么!” 有骑兵耳尖,刀箭下也听得清,他借着回话的劲又挡一记,“赵副将,说主上遇刺了!” “六军当先,百官殿后——”赵云清满头雾水,视线顺着去往后面,一半说与那骑兵,一半说与李护军,“谁能刺他!” 只是师州近水,其间阡陌交通,条条民巷皆通主街,赵云清道慕容裕端的是高枕无忧,可惜自己也没十分看清眼下的局势。 长箭当空,又是密集的一批,直如流星一般往后面的金根车而去。 裴云京背靠李令驰,回眸一眼便觉得不好,“明公,老太爷他们坐的也是金根车!” 这些个海寇可不管什么金根银根,所乘车驾但凡装饰华丽的,身份必定也尊贵,这倒提醒了李令驰,他当即剑指后方—— “无攸,即刻率千骑重重包围,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 彼时那辆重翟羽盖金根车内,膀阔腰圆的李令仪跳下车来,车身狠狠一晃荡,身边的士卒应声回头,便见这位李侍郎负手问道:“前头发生何事?” “回中书侍郎,”那士卒抱拳道:“似乎是有草寇袭击。” 李令仪眯起眼—— “似乎?”他反手就是一巴掌,“你的脑袋莫不是浆糊做的,若换作护军大人来问,你也是这么回的吗!” 如今中书令殉国,大梁眼见落入他们李氏之手,李令仪显然不再满足于这个无足轻重的称谓。 “玄懋——” 只是李令仪还没骂够,沙哑的一声来得及时,他瞪了那士卒一眼,回身到金根车前打躬作揖,“母亲何事?” “你兄长尚在阵前迎敌,”车帘微动,那声音缓缓自帘后传来,“你在后方且安生一些,莫要乱了他的军心!” 李令仪当众拉下脸,只是又不敢发作,想捡别的话说,突然就瞥见方才所说的草寇近在眼前! 嗖的一声—— 燕尾箭就贴着他的右耳而过! “不是说草寇只在前头吗?”李令仪被身后的士卒接住,吓得缩成一团瘪了气的软脚蟹。箭雨凌厉不停,慌忙间他又拽了个士卒挡在自己跟前,“这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东西!” “兄长,阿兄——李令驰!”李令仪鬼哭狼嚎,方才的雄心软成鼠胆,他股间战战,顷刻竟有一股热流直下,“再不过来,你二亲胞弟就要做了他们的刀下鬼了!” “糟了,骑兵进了城反而施展不开,咱们尚且有盾牌可抵挡这漫天箭雨——明公,明公!” 那头李令驰本就放心不下,他在一众刀兵相接的间隙里听见胞弟的哭喊,顿时也顾不上裴云京相拦,提刀自己就往后赶。 只是危急关头,乱中尤其出错。有支暗箭忽然自民宅屋顶而来,其精准而迅疾,眨眼间正中李令驰的后肩! 大军阵前,统帅负伤,裴云京与周围顿时大惊失色,只听裴副将举刀声震巷墙的一声暴吼—— “护卫明公!” “快来人呀!怎么没人来护着咱们主上啊!” 彼时大驾中段,原先侍候的寺人横七竖八,幸存的也早乱作一团。而热锅蚂蚁的正中,只见郑蕃手染鲜血,站在车帘前几乎喊哑了嗓子,才见到有一小队军将穿梭而来—— “请恕微臣庾愔救驾来迟!” 郑蕃眼前一亮,径直在马车上下跪道:“庾大人快救命!” “你们三个去守望口,其余的随我扔火把!”庾愔指挥若定,亲自守在车帘之前,当即指出几处民宅,“街道巷口不易施展阵法,他们既藏匿民巷之中,便是火攻最快!” 他力气之大,下一刻径直举起一个咽了气的小寺人,猛然砸进紧闭的窗口,“你们给我看着点儿,别叫他们活着从里头爬出来!” “府君,他们在放火了!” 长街之后的三层楼顶,樊令射完一箭,指着庾愔所在的位置说道。 这几日府兵改换装束,各自悄悄分散进民宅里,狄骞与樊令摸过海寇来袭的窝藏点,赫连诚一来一回凑得巧,这边刚定下策略,午后大驾便来了。 赫连诚也看到那人,以一敌十尤不失沉着冷静,他不由赞了句:“是街拐角那个将领么,倒是个聪明人。” 樊令没上心,反而一直盯着李令驰的方向,英眉深锁,“府君,我是不是该直接杀了李令驰?” 赫连诚眯起眼。 他们都见识过燕尾箭的威力,纵使樊令手下留情,李令驰天命之年挨上这么一下,恐怕也是不易。 只叹大梁权臣已失其一,若再没了李令驰,原本平静的死水霎时便会搅起腥风血雨。到那时,局面就再不受任何人控制。 “现下时机还未到。” 赫连诚摇摇头,李令驰牵着大梁的命根,且前有五部狼蹄,后有群雄欲动,他确实还需要李护军扼住众人咽喉,以待来日徐徐图之。 “只是即便咱们此刻出手,恐怕功劳也不是咱们的呀!” 譬如那位放火烧巷的将领就是变数。 脚下巷战打得热火朝天,樊令眼看那将领一把火要将主街两边的民宅都烧个干净,长刀直指城西角楼,心下便有些着急。
204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