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吗!”淳于翕突然看穿了这位年轻的永圣帝,仰天而笑道:“孝悌忠信,慕容裕,你又是什么品行端正之人,你——” 一记银光骤然闪过赫连诚的双眸,收刀入鞘的动作实在太快,甚至没让车内的永圣帝见着半点血丝—— 人便倒下了。 街头巷口瞬间死寂一片,只听中常侍代君宣旨,声音直穿过百官所在的街巷—— “淳于翕欺君罔上,师州刺史赫连诚奉旨将其就地斩杀,以儆效尤!” 酉时,官舍的上房门前,赵云清从外面匆匆往回赶,正撞上出来的裴云京。 “明公还没醒?” 赵云清在外头走一遭,甲胄上除了寒气,还有一股温热的血腥味。 裴云京摇摇头,低声叹道:“这回明公冒进了,他将老太爷太夫人挂在心尖,若非李侍郎那一句撕心裂肺,明公也未必会单枪匹马去救人。” “先别管李侍郎王侍郎,眼下外面可都乱了套了!”屋内尚有老太爷太夫人随侍,赵云清一把将人拉到廊下,说话飞快,“他慕容裕趁人不备,竟将淳于翕斩于车前,还叫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赫连诚做师州刺史——一介乡野匹夫,他知道刺史这两个字该如何写吗?” 裴云京却丝毫不意外,反问道:“那你何不带人前去阻拦?” “慕容裕到底是大梁天子,且百官随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若是平日里怠慢些许便也罢了,”赵云清虽不聪明,可也知道明公未醒,万事不宜轻举妄动。他回瞪一眼,眼角眉梢带着埋怨,“这会子带人阻拦,岂不正落人口实?” 裴云京倒被瞪出一派好脾气,“你既知道他们忌惮明公,那便让那个赫连诚摆几日官架子又何妨?” 赵云清一愣,“你言下之意——” “师州刺史既非阎罗判官,死过一个,难道就不会死第二个?”裴云京端的一派儒将风范,说的话只叫人不寒而栗—— “坐得上刺史之位又算什么了得?也得有能耐坐稳当才成!”
第041章 拷问 四九将近, 江左百姓头顶的阴天突然见暖,铎州父母官剸繁治剧,席不暇暖, 离家不过三日, 第四日清晨便有人登门求见。 “老爷不在, 表公子请回吧。” 谢府府门虚掩, 自门缝里瞧那位表公子,其身后跟着的大约是位管事,只是他周身衣料单薄,甚至不如谢府看门扫地的仆役。 南北二谢原属士中当轴,其中三亲六眷,四姻九戚数不胜数, 能登堂入室的却实在不算多。 就譬如这位表公子站在阶前卑躬屈膝,谁料想他正是堂堂介州刺史妻兄, 谢懋功。 “敢问从舅此去何地, ”谢懋功面色蜡黄,说话的声音虚乏,“何日才能归家?” “主子的事咱们做仆役的向来不好多嘴,”那仆役说着话, 手中活计却不停, “不如请表公子再等上十天半月, 那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十天半月, 怕不是要等过年。 “表公子还有何吩咐?”仆役懒得听谢懋功嘀咕, 话还没说完, 脚下一转就要走, “没有的话仆就先退下了。” 谢懋功可等不起,他顾不上大庭广众, 当即去拉仆役的衣袖,脖颈后的红晕直染上耳尖。 表公子这神色看得仆役内心发笑,他低下头轻轻一挣,“表公子请说。” “待从舅归家,烦请通传一声,”谢懋功到底也没旁的办法,只能恭恭敬敬作了个揖,指望眼前的仆役能救他全家的命,“就说谢懋功来递过名刺,有要事求见。” “仆记下了。” 说完话便真该走了,谢懋功一步三回头,走出谢府庇荫仍恋恋不舍,没一会儿,谢宅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门后钻出另一个仆役来—— “这表公子有段日子没来了,今儿吹的什么风?” “秋风呗——”那仆役舞着扫帚,心思却不在正事,“原以为他妹妹做了刺史大人的正妻,总该沾着些光吃香喝辣的了。” “这么多年,咱们这位表公子许是被惯宽了胃口,不满足于岭南这种小地方来的银钱了呗——”小仆役还待再说,忽而扫见转过头来的谢懋功,他赶紧拉了拉旁边的袖子,“他听见了,快走快走!” 谢宅的两个仆役声音并不大,只是做人晦气,听个腌臜话都能赶上热乎的。谢懋功不敢辩驳,心里又气不过,窝着满肚子的火冲自个儿乱发,“我哪里有次次打秋风!” 管事的倒是不怕人议论,他们这一趟不就是来打秋风的么,眼前要紧的是抹去家中账房羞涩的账面,他数着手中这几个秃噜子儿,心里只犯愁,“公子,咱们只剩一贯五铢钱了,回乡的路费就要一半,加上食宿——从舅老爷突然出远门,莫不是刻意躲着咱们呢!” 谢懋功摇摇头,心里仍抱一丝希望,堂堂铎州刺史大人,何需躲着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他只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会,这些个高门大户,面子比里子金贵,否则早不必搭理咱们这些穷酸亲戚。” “可老夫人说年前祭祀的东西还没有着落,”管事的扫过周遭,压低了声音,落在谢懋功耳朵里却是震耳欲聋,“家中米面也快见底儿了!” 谢懋功只瞪他,“活人都要饿死了!还管他死人有没有一口热乎的?” “公子——” 今日这活菩萨是拜不到了,现在谢懋功就是放一把火烧了老天也无济于事,他走出两步又站定,好容易将气儿喘匀,才问:“你说是汤别驾告诉你,二妹染病需要静养,所以拦着不让见?” “是啊,”说起这个管事的才来气,“我多问半个字,他们就一副要赶人的架势,也不知是大人还是夫人的意思!” “许是姊夫的意思,”岭南铎州休戚与共,谢懋功绕过一圈,到底又往从舅身上去想:“只是姊夫是从舅的门生,会不会——” “公子!” 谢懋功正往那死胡同里钻,管事的突然拽起他,边指向大街另一头,“您看前面是不是从舅老爷家的车驾?” 他一抬头,还真是! 两人赶紧上前,在马夫扬鞭挥下的一瞬间跪下道:“晚辈谢懋功拜见从舅!” 那谢懋功本就是个文弱书生,粗长的鞭子擦过他身侧,着实好一顿吓。 而后锦帘一掀,先冒出脑袋的是谢远山。 “外兄?” 谢远山虚虚挡着身后阖眼的谢公绰,见状谢懋功也不敢擅自起身,开口的底气更弱了,“从舅他——” “年底的公务忙不完,”谢远山三指撩着帘子,既不打算下车,也不打算让身,“父亲年事已高,天寒受凉也是常有的事儿,外兄若有急事,可否先说与外弟听?” 他就藏在车帘的阴影之下,口口声声让外兄直言,可街上人来人往,谢懋功如何能将家丑外扬? “外兄既无事,那——”谢远山见谢懋功支支吾吾,作势放下帘子就要回府。 “伯扶且慢!” 帘子下垂,遮住谢远山的一只眼,只听他朗声又道:“外兄有话不妨直言,父亲还等着府上郎中看病呢。” ……来惭愧,”谢懋功攥着拳头起了身,犹豫着往前走两步,尽量捏着声音,“眼下年节将至,前日我本想带幼子去看望姑母,谁知被拦在玉府门前。管事的推说夫人染病,唯恐过了病气,竟是直言近日都不必再来了。” “竟是如此?” 谢懋功抬眸,眼中似是难以置信,“伯扶也不知此事?” 谢远山扬眉反问:“我为何会知晓此事?” 过路的百姓都在偷看车驾边上的两人,偶尔的一眼与车内的谢远山对上,他轻飘飘的一瞥就将人杀了回去。 ……兄愚钝,”谢懋功自知今日便是无功而返了,他维持着刺史妻兄的最后一点体面,端着淡淡的笑意道:“还以为两州刺史公务往来,总也会捎带几句体己话——倒是外兄失言了。” 说完谢懋功也不愿多作纠缠,抬脚便要走,却听车内的声音又再响起—— ……侄今年该有多大了?” 谢懋功迈出一步,却不抬头,“过了正旦便有六岁了。” 车驾悠悠晃了晃。 下一刻,一袋子沉甸甸的东西闯入谢懋功的视野,谢远山突然抓着谢懋功的手叙起旧:“去日儿童皆长大①,外弟实在是不称职,这里有袋子银钱,还请外兄千万不要嫌弃!” 谢懋功不比谢远山,沉甸甸的一袋子钱立时压弯他清瘦的腰杆儿,只见他低头一瞧—— 里头竟全是金子! “这,这如何使得!”大街上人行不断,谢懋功才被谢宅仆役嘲讽过,这金灿灿的一袋东西简直是将他的脸面往那满是淤泥的路面上踩。 可谢远山却挡着谢懋功的手,“又不是给外兄的,年节将至,这是给从侄的压岁钱。”他换了截然不同的和颜悦色,几乎是哄他收下自个儿的钱,“弟不懂什么孩子家家的玩意儿,若是府上实在不缺什么,将这些金子化了打长命锁也行,外兄请收下吧!” 仅存的神志告诉谢懋功,此刻他该想的应是如何体面地回绝,不过他的眼睛被一片金光灿烂所蒙蔽,满脑子只想到若是将这些金子都打了锁—— 怕是要把脖子都给挂塌了。 ……外兄,”谢懋功到底也没能拒绝这些实在货,“便替孩儿多谢伯扶好意了!” 两个平辈又寒暄过几句,车马一晃,车轱辘再次转动,那双苍老的眼睛才终于睁开—— “打发走了?” 谢远山捏着拳头一敲膝盖,“儿子前脚查玉生白的人,他这便按捺不住了!” “我本以为他会安生过完这个年,眼下看——”谢公绰叹了一口气,“来日玉氏造反,谢氏妇人便是首当其冲,那一袋金子怕是不够,你且着人再送些东西过去。” 谢大人的车驾就在门前,彼时谢府后院,原先的那间偏房之中,谢元贞与谢含章正被五花大绑摁在床上。 “见官,骆大娘何出此言?” 骆大娘带了几个仆役守在床前,只见那骆大娘一手叉腰,一手翘个兰花指,暴起满脖子青筋—— “那你倒说说,你们兄妹二人究竟是如何入城的?” 几日大病未愈,谢元贞几乎瘦脱了相,说话间还压着咳嗽,他盯着骆大娘,眼中没有半分恐惧,“自然是走进来的。” “放屁!” 谢元贞微微一眯,耳边噼里啪啦如放爆竹—— “你们躲进夜香车,偷偷摸摸入城来,真当我不知道么!”
204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