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铎州谢氏的名声不好,你外弟的名声自然更不会好!”谢氏一脉同宗,谢远山倒要瞧瞧,崔应辰能为一个外弟做到什么份上,“你想保谢元贞,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季欢的名声就不劳谢侍郎操心了,”崔应辰陡然止了笑,不过名声可以慢慢攒,眼下同根相煎,他却可以拦。说着崔应辰脚尖一转,正对隗琳,“只是擅自带兵离京,欺君犯上是为死罪,隗将军,本官念你一片忠心为大梁朝廷,只是你也不适宜再在军中担任任何职位——” 谢氏树大根深,隗琳心知今日逃不过,问:“崔中书是要下官引咎辞官?” “不是引咎辞官,”崔应辰摇头,“是告老还乡。” 谢远山摔门而入的时候,程履道正从书房出来,他一见谢远山脸色,很是笃定:“他们成功了?” 谢云山与谢公绰也跟着走出门,见谢远山这癫狂的模样,进门都不向父亲先行礼,血丝漫上的眼中只有程履道一人。 “是不是你?”谢远山大步流星,上前揪起程履道衣领,一把提离地面,“你是不是他们特地派来耍我的!” “兄长怎么回事?”谢云山上前阻拦,又被一把推开,他回身去看父亲,见谢公绰也是一脸凝重不说话。 “看你气急败坏很有趣?”程履道脖根通红,扒着谢远山的指尖泛白,声音嘶哑还要肆意大笑,“你道人人都是你谢远山?” 咚的一声,钝痛从接地的一侧骨头传来,程履道咬牙正要睁开眼,铮鸣的同时,有股凌厉的刀风扫过,下一刻只见谢远山正横刀在自己脖子上。 刀刃触碰皮肤,再移开半寸便是一条可怖的血丝。 “即便你今日死在这里,”谢远山居高临下,却在咆哮,“也永远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你的烂骨头!” “是么?”程履道盯着谢远山,笑在喉咙底,“可惜眼下大公子已落了下风,没有在下,只怕你决计扳不回!” “你道你又是谁!”刀刃陷入皮肉,谢远山俯身下来,要开杀戒,“不过丧家之犬,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伯扶!” 这一声金石落地,谢远山想装没听见,手下不及用力,谢公绰又是一声,这才逼得谢远山收了手。 “父亲,”谢远山强压怒火,“谢元贞他——” “伯扶,”父子之间又何必解释,谢公绰心知肚明,当着谢云山的面,他要先定大儿的心,“为父不止一次说过,勿以胜为喜,勿以败为忧①。” 前路还不是山穷水尽,谁胜谁负,也都还未定! “可二十万兵马如今已全数落到谢元贞的手中,”只是谢远山处事向来如此,哪里听得进去,“眼下咱们又如何与之抗衡?拿这不到两万的京师巡防兵么!” 即便败给李令驰甚至败给裴云京也都算了,偏偏他是输在自己人手中。 二十年前,他的父亲便是谢泓的手下败将,他们一个在皇城一个在副都,副都听着威风,实则不过屈居人后,如今洛都谢氏似那秋来落叶,早该扫出大梁棋局,谁料他谢元贞一个病秧子还能骑到谢远山头上? 谢远山眼见自己又要重蹈当年的父亲的覆辙,这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二十万兵马听着是威风,可同样是个烫手山芋,谁领兵权,谁便得出头去跟裴云京硬碰硬,”谢公绰没回答谢远山的话,而是转向倒在地上的程履道,“程先生,不知老夫所言是否有几分道理?” “谢府尹通透,”程履道咬牙站起来,躬身行过礼,“是这个道理。” “老夫不管程先生此行究竟为何,”谢公绰点头,看破不说破,“你既说可以助我扳回一城,那就先拿出诚意,咱们再谈虚实。” 隔日上朝,如今永圣帝被幽禁后宫,御座空悬,大梁朝堂的人心不齐,张口还要异口同声,想办法迎温贤王回京。 “这几日六军与水师业已整编完毕,”崔应辰站在阶前,他背后是御座,大殿匾额上写的是中正仁和,此刻也代表江右三州郡与黔西四府的威仪,“眼前只剩下平州还未归复,不知诸位有何妙策可应对裴氏水师,咱们是打还是不打?” “自然是打,当然要打!”尉迟焘第一个出列,义正言辞抢个先机,“裴云京与那李令驰一样,皆是狼子野心之辈,若由得他在岭南做大,别说眼前他手上这十万兵马,便是朝廷账上的二十万兵马恐怕也迟早尽归他囊中!” 崔应辰不置可否,只再问:“朝中其他同僚呢,也都是这个意思?” 百官面面相觑。 崔应辰扫视殿中这一众各怀鬼胎的同僚,他心知这其中大部分人都不想开战,只是碍于无人先开口,于是耐心等了一会儿,轻笑一声:“既然如此,便是大家戮力同心,都不想给裴云京归降的机会了?” “崔大人这话问的,”廖闻歆突然朗声笑道:“叫原本想奏请的人听了,也不敢提了呀。” “廖大人这话说的,我不问你不是也不敢说?”崔应辰斜眼看了看廖闻歆,又扫过朝中同僚的反应,还真有人蠢蠢欲动,欲随声附和,“听御史中丞这意思,还是想兵不血刃,迎温贤王回京?” 尉迟焘低斥窝囊,偏过身不想瞧晦气。 “先礼后兵,打仗总是下策,向来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发兵南征,后面再想谈和,只怕是要放朝廷的血。不如先派使臣,若是裴云京肯交还兵权,自然也不失为功德一件,”廖闻歆清咳两声,拱手道:“如今五部蠢蠢欲动,大梁内斗岂非重蹈覆辙,再一次给蛮夷趁虚而入的机会?” “只是此前那裴云京斩了介州来谈和的使臣,”百官之中,不知谁补了一句:“足可见此人也是弑杀之人呐!” “这还不是因着那位护军大人的军令状,说来裴将军也是被那李令驰逼到绝路才举兵反叛的吧?天下分久必合,四海之内的有志之士也可以说是狼子野心,真要这么论,朝中谁心里不打如意算盘?”度支尚书温孤翎看向谢远山,一个罪臣旁支,一个手握大梁皇族,显然是裴云京的胜算更高,“我认同廖大人之见,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不如广纳贤才,若能多招揽一个将帅之才替咱们北伐,也好过咱们自己人内斗,叫别人坐收渔翁之利啊!” 朝中众臣又是窃窃私语。 “那么其他臣工呢?”崔应辰叫停了物议,重申方才的话题,“是主战还是主和?” “谢侍郎呢?”田曹尚书文思范忍不住开口,朝中北方官员居多,他看来看去,还是想问谢远山的意思,“水师此前在裴云京面前吃了不少亏,如今春来燕子归巢,军中将士能咽得下这口气?” “文尚书问我做什么?玉氏乃我父亲门生是不错,他叛出京师也不假,可如今主帅与副将都已更换,军中将士如何作想我岂能知晓?”谢远山大袖一挥,特地看向谢元贞,“况且如今我头上还顶着连坐的罪名呢,我说的话,与谋逆又有何分别?” 朝中不光原先的谢氏一派,南渡的官员此刻更是移不开目光,如今崔应辰代行天子事,有他在一日,父债未必子来偿。 可裴云京若回来,朝中境况或许就不一样了。 “方才温孤大人所言有理,”廖闻歆出来打个圆场,“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谢侍郎的话若是在理,列位臣工自然也该支持。” “是么?”谢远山冷笑,“那我主战!” “哦?”崔应辰饶有兴趣,“谢侍郎有何高见?” “这天下为何久分而难合,症结不就出在权臣与枭雄身上?要我说,咱们大梁的将帅已经够多了,人多心难齐,”谢远山撩起自己的衣袖,好似随意一说,“那裴云京敢叛逃第一次就敢叛逃第二次,咱们赌得起么?” “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温孤翎却不认同,谢远山主战的呼声越高,他反而不想让谢氏得逞,“当年谢氏都能悬崖勒马,如何轮到裴云京便是赌不起了?” 这便是要保裴云京了。 殿中一时静谧,谢元贞与从兄心有灵犀,此刻都瞥了眼那温孤翎。 朝代更迭,世家百官譬如浪中舟船,狂风就是他们的方向,所谓一呼百应,如今谢氏的旗杆摇摇欲坠,他们要享万世荣华,此刻就要追索新的方向。 片刻之后,谢元贞没有收回目光,反而在谢远山周遭打转。 “看吧,”谢远山并没有发怒,一副意料之中,还有闲心开玩笑,“我就说我还是闭嘴的好啊!” “谢侍郎倒也不必沮丧,列位臣工不过是直抒胸臆,你我皆是为大梁的明日着想,”廖闻歆仍是浅笑,顺着谢远山的话说:“虽说动兵劳民伤财,所幸先前土断的底子还在,且凡事有利有弊,动兵怎么说也是有些好处的。大梁以武建国,介州归降的例子近在眼前,若是那裴云京当真有归降的意思,也不至于拖到今日也没个动静。最要紧的,是如今他手握温贤王,这是有恃无恐。” 廖闻歆最后点在温贤王,世家百官却执拗于自己的腰包听不进去,天下姓慕容姓裴甚至姓谢实则没有任何差别,说到底谁能保障世家利益,谁就是世家的再生父母。 说来说去,打仗要动国本,国本源自土断,土断才是症结所在,才是世家痛点。 利弊分明至于关键之处,百官犹豫的便只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裴云京的态度如今他们摸不准。若是裴云京愿意归降,那么他们自然一百个皆大欢喜。 可若是裴云京不愿意呢? 温贤王贤名在外,如今就在裴云京帐中做座上宾,裴云京若是有彼时玉氏一半狂妄,早都可以自立朝廷,反过来声讨他们这群乌合之众。他们不知道这个出身李令驰手下的人在等什么,是在等他们俯首称臣,还是想要一网打尽?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万一裴云京是个比李令驰更狠的角色,那就是迎了个阎王回京? 百官陷入两难,当真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不过若是要打,派谁去还是个问题,”谢远山松了松脚跟,“江左鱼米之乡,不比北边一马平川,这里偏重水战,真派个陆战将帅领兵,又如何能与之抗衡?” “说来介州归降的隗将军怎的突然要告老还乡,”谢远山这话意有所指,尉迟焘眼睛一转想到什么,“倒不知是被那裴云京打怕了,还是根本就是受人威胁,不得已而避世?” “隗将军亲自递的奏章,我批的字,尉迟大人不如直接点我的名,”陆思卿啧啧,感慨于尉迟焘还没抢到肉,吃相就已经难看得不行,“可我怎的听闻,尉迟大人有个外侄一直想入伍,只是金尊玉贵惯了,又不屑从小兵做起——这事儿简单,若令侄真想报效大梁,您做从父的帮他一把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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