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贞瞬间抬眸,“谁说的!” “我骂我自己,你管我作什么?”赫连诚骂完谢元贞,更要骂自己一个狗血淋头,“我不光没用,我还是个没眼力的色胚,见着人便兽性大发,不管不顾地要云要雨。方才五绝先生教训得是,我赫连诚就是色令智昏,只知床第之欢的废物!” 谢元贞双手颤抖,想动又实在抬不起来,急得真要哭,“你骂自己不如骂我,我才真该骂!” “骂两句就要心疼,你却任我没日没夜地担惊受怕,”赫连诚始终就站在床榻前,在谢元贞身前投下一个巨大的暗影,他是真的有些失望,“谢元贞,究竟谁比谁心狠?” 这话说得当真重,谢元贞勉力抬起一寸的手终于垂落床榻。 啪嗒,眼泪连线掉下来。 赫连诚到底还是狠不下心,他坐上床榻,小心将人抱在自己怀中,一下一下帮这哭包顺气。 “可你也说了,有些事不是我自己亲自做,我也不甘心,”谢元贞抽抽嗒嗒,埋在赫连诚怀中终于能蹭上一蹭,半晌才道:“赫连大人肚里能撑船,莫要与阿奴计较了?” “天大地大,病号最大,谁敢真与你计较?”赫连诚不打算将人放下,换了个更适合入睡的姿势,方才他骂了几句,眼下还得双倍哄回去,谁能比他更憋屈,“先前你说你听过我唱的歌谣,那是儿时母亲教我的,我以为大梁人人都会,原来竟不是么?” 谢元贞埋在赫连诚胸膛,哭闹之后困意袭来,但这回他撑着没睡过去,“竟是巧了,我这也是母亲教的。”
第108章 太子 “你母亲——” 谢元贞后知后觉, 赫连诚的母亲,不正是五部莫日族的月后?早年在家中与父兄谈及时政,谢元贞就听闻大漠曾有一奇女子斡旋虎狼之间, 一时执掌五部, 是个难得的厉害角色。彼时正逢皇室内斗, 谢泓身为中书令临危受命, 还曾远赴塞外与之商谈联盟对策。 只是世间并没有永恒的联盟与敌对,塞外天气逐年恶劣,部落争端又是常事,就在某次冲突之后,塞外再不闻月后其名。 赫连诚遥想当年,昏黄烛光下的目光渐而深沉, 他揽着谢元贞腰身的手不由发紧,“她是大梁开国那年远赴塞外和亲的郡主。” “郡主?”谢元贞上下眼皮迟缓地打着架, 他感觉到赫连诚的力道, 只是药劲同时上来,脑袋昏沉,思索乏力,“可靖襄帝似乎不曾诞育公主。” “听父汗说, 母亲是大梁天子破格晋封为郡主的, 至于为何晋封, 因谁晋封却不得知, ”提起月后, 缠绕赫连诚心中更多的是唏嘘, “她也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往, 自打我记事起,母亲便永远是一副沉默寡言。她每日就坐在大帐中, 从狭小的帘子口望向南边的九原塞,常常一看就是一整天。” 大漠黄沙孤烟直,和亲表面上风光无限,待踏过九原塞才知道那是何等凄凉,迎接她的实则是陌生却无可逃避的洪水猛兽。且大梁有大梁的法度,五部也有五部的规矩,蛮荒部落施加在女人身上的枷锁一样不比大梁温和。 何况那里不再有她的家人相伴支撑。 能够支撑她的唯有自己。 谢元贞蹭了蹭赫连诚,若有所思,“我母亲是天峰府崔氏。” “我知道,”赫连诚埋头落下轻柔一吻,是对谢元贞的回应,“我手下那个名唤刘弦的副将,便是崔氏远亲。” 思及天峰府崔氏,谢元贞又精神一些,“当年我依稀听母亲提过,靖襄帝意图缓和九原塞内外的关系,因而十分重视和亲人选,原本其实是属意她母家的一位适龄小姐,谁料那小姐千万个不愿意,甚至以死相逼。”谢元贞略微仰头,赫连诚下巴的胡渣隐约可见,“他们实在没办法便来求我父亲,后来——” 赫连诚眉头一皱,“也是靖襄元年?” 谢元贞眨了眨眼,“莫日族乃五部之首,靖襄帝此举是为两方太平,战祸连年,百姓过得太苦了,和亲是牺牲一人成全大局,”他声音低下去,泛红的眼眶也跟着低垂,“不想牺牲的竟是你的母亲。” “难怪——” 赫连诚终于有些明白母亲当年的心情—— 她顶替别人成为莫日族的月后,这些原本并不该她承受。难怪母亲终日郁郁寡欢,最后甚至还要杀了一力保她的父汗。 “你母亲——”“乖,闭上眼。” 谢元贞还想再问什么,眼前忽而一叶障目,原是赫连诚宽厚温暖的掌心。 “此事我自会去查,”赫连诚有了眉目就点到即止,这几日谢元贞损耗过度,眼下正需要休息,他另一只手轻轻拍起谢元贞的后心,哄人的话要轻声细语,“只是伴君如伴虎,御座左右还有恶狼盘踞,你自己多加小心。” 赫连诚的掌心从来这般热,靠近眼睛,叫谢元贞舒服得想伸懒腰。他顺从地闭上眼,后知后觉的酸乏充斥眼球,此刻也是真的累了。 “嗯。” 包裹着眷恋的一字落地,彻底带走谢元贞疲软的神志。 一旬之后的休沐日正午,司马府后院之中,谢元贞负手站在阶前,院墙之上,暗卫都拔了刀,只听下一刻主子质问院中一人, “贾昌,你还敢来见我?” 他头戴幂篱,随着谢元贞的话缓缓摘下,又躬下身。与此前相比,眼下两人衣着一黑一白,唯一相似的便是他们都瘦了一大圈—— “大人怎的面色如此苍白?” 天朗气清,阳光照出谢元贞略微凹陷的脸颊,岁月雕琢,越发显得小公子沉静如水。贾昌恍如隔世,仿佛此刻站在阶前的,正是永圣元年冬至夜的中书令谢泓。 “我为何如此,”谢元贞勾起唇角,却看不出在笑,“贾将军竟会不知?” 头顶刀锋的亮光闪过贾昌双眼,他径直跪了下来,“听闻八盘冶遭五部袭击,伤亡者中有公冶骁几人,还有小人自己,”贾昌仰视面前的谢元贞,他是有错在先,却不见得谢元贞便有多无辜,“小公子,此行您也早有准备,此刻何必还要揪着小人的过错不放?” 那日李令驰咄咄逼人,贾昌仗着自己行事机密,得知实情的几人又都已毙命,便谎称公冶骁为明哲保身,暗自血书口供,准备万不得已之时就将当年机密尽数坦露与当今主上。而公冶骁图谋的明哲保身,则是借口供利诱柳濯缨帮自己躲过一劫。 谢氏灭门案何其骇人听闻,贾昌倾尽利弊,言明公冶骁不敢立即将口供交出,而是交托贾昌代为保管,戒备至此,遑论提前告诉柳濯缨这份血书的内容?所以他只是吊着柳濯缨的胃口,只说这份供状足以在日后将当朝护军拉下马。 也是那时,贾昌才从李令驰口中得知当年的谢氏灭门案,恰恰是永圣帝默许的一场大屠杀。 六军虎符,斧钺加身,这就是永圣帝压注的诚意。 事后贾昌回想自己与谢元贞的第一次投诚,也才恍然大悟,谢元贞可能早知道这个关窍,所以才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嘲笑自己的天真。 “看来你知道了,”谢元贞略一思忖,笑意渐深,只是眸子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那么李令驰又叫你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要做他潜伏在我身边的耳目?” 即便谢元贞再这样笑上一百回,贾昌也无法习惯,他耸了耸肩,老老实实道:“小公子高世之智,护军大人命我前来,就是想伺机分裂裴将军与您的关系。” “裴云京?”谢元贞换了个侧身的姿势,悠悠在阶前踱起步来,明知故问,“他不是李令驰的嫡亲副将?” 言下之意,人家主仆本是亲密无间,哪里还有你贾昌一介外人的事? 贾昌就看着谢元贞在自己眼前来回,见谢元贞的神色如常,牵起的皮肉略微有些僵硬,“说来惭愧,彼时小人带着口供回京,刚靠岸便撞上裴云京,”他字里行间毫不掩饰对裴云京的痛恨,“小人险些丧命此人刀下,所幸正逢李二小姐路过,这才救起我一条命!” 养伤的这一旬,贾昌也曾想过杀自己的黑衣客究竟是否裴云京本人。 无怪贾昌多疑,他实在太清楚裴云京战场杀伐的身手,真较起劲来,便是年富力强的赵云清也未必是此人对手—— 可当胸一刀之后,他怎么偏偏还能活得下来? 此乃其一,再者那黑衣客从头至尾不曾有一句言语,若来人无出其外,若裴云京十分笃定对方绝非自己对手,他当真还有必要如此谨慎么? 可正是这此地无银的谨慎才叫贾昌怀疑,真要说裴云京谨慎如斯,他黑衣蒙面,却仍旧要用自己的膏锋锷。 膏锋锷乃是李令驰亲手送给副将裴云京的礼物,天下间只此一把,此刀一出,难道不是明明白白告诉贾昌自己的身份? 因而今日贾昌前来,也是想试试这位谢小公子的身手。 “只是布帛廪谷已送到贵府,主上仁德,凡战死沙场者,免其家中田宅夏秋二税,”谢元贞晃悠够了,这才命人看茶,僮仆端着两盏茶经过,恭敬贾昌先请,随即才走向自家主子,只听他说:“裴云京出手,竟还能留你一条贱命?” 贱命二字落地,贾昌都还没发作,那僮仆不知为何先脚下一软,倒是连茶带水一气扑向主子衣摆! 双手正捧着茶盏的贾昌也是一惊。 “主子息怒!”廊下不远处慌忙跑来老主簿,上前先给那僮仆一巴掌,而后拎着他一齐跪下,连连告饶,“这小子刚入府没两日,您宽宏大量,就饶他这一回罢!” 这一泼不要紧,竟正叫贾昌亲眼看见谢元贞右手掌心狰狞的伤疤。 “小公子说的是,”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主簿拎了那小子急急下去,贾昌视线仍不时流连谢元贞的那只手,方才有几分愠怒,此刻都化作好奇,“或许是贱命易养,亦或老天也想留小人一条命。” 两人不过五步之遥,谢元贞右手既有如此伤疤,依贾昌的判断,当是使不得膏锋锷那般的大刀。 “当年这手拜五部马槊所赐,如今几乎使不上力了——这么说来,我谢元贞倒也是条贱命,”阳光下,谢元贞转了转自己的右手,他心知贾昌好奇,一派浑不在意,甚至当着他的面欣赏起自己的伤疤,“只是不知贾将军大难不死,接下来有何打算?不会是想来此地查证猜疑,再顺手牵羊捞些证据,好去向你的护军大人邀功吧?” 说完谢元贞收起右手,目光重新投向贾昌,这话并非在说别的,正是指谢中书四子,谢元贞的这个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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