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山字里行间说的只是谢含章,谢元贞却听得出来,这是叫他别轻易涉险。七年过去,谢公绰与谢远山都以为谢元贞总会放下仇恨,可谢云山却十分清楚,他这个从弟永远都不会放下。 “劳小胡大夫转告二从兄,”谢元贞颔首,“季欢必定牢记于心!” 院中几人停了打闹,今夜这一顿拳脚下来,念一总算没了闹腾的心思。胡长深却还不愿歇息,想去独活房中请教些别的。谢元贞欲言又止,直到胡长深转身离开,也没有告诉他钟师兄潜入裴云京军中的消息。 一个顾长骏,一个钟沧湄,谢元贞太清楚谢远山的本性,如今与江右连势不过是权宜之计,但凡有机会,他都会独揽大权,不容旁落。 谢元贞既然决定与赫连诚携手并进,那么为了顾全今后的局面,谢元贞渐渐开始,不能事无巨细都告诉对方。 接近人定的时候,谢元贞关上门准备歇息,灯烛刚灭,暗卫耳朵一动,再次飞下屋顶。 谢元贞合衣开了门,也能隐约听见前院的动静,“他们又来了?” “临近年末,这伙子盗贼越来越猖狂,”暗卫见主子不慌不忙地系上衣服,忍不住又问一遍:“若真闯进府上杀人放火,我等也不出手吗?” 近来征战渐多,庾愔的那批长水营还没回来,按谢元贞的意思,日后还要推去师戎郡,如此京师巡防的负荷也逐日加重。开春以来天灾人祸,民不聊生,流民草寇流窜各地作乱,眼下又是临近年末,盗窃杀人只比往年更加频繁。他们将矛头直指世家,在接连遭劫之后,世家为保家宅安宁,纷纷开始豢养府兵—— 既然岭南要开战,京师自然也不能过于太平,否则驻守京师的李令驰就是高枕无忧,只待岭南斗个你死我活,日后坐收渔翁利即可。其二也是为了逼世家接受第二轮土断,这些耕田为生的百姓本是最为良善,若非当真无路可走,谁又愿意落草为寇? 所以最次也要让他们吐些东西出来。 谢元贞走下台阶,直往前院去,“放心,别人不敢进这府里。” 他话音刚落,前头主簿正巧也奔过来禀报,几步路的功夫额头已冒出大颗的汗珠,不知是跑的,还是吓的。 暗卫瞬间飞上屋顶,下一刻主簿边跑边喊,“主,主子,外头有人在砸门!” 谢元贞慢悠悠往前走,在主簿踉跄的瞬间接起他,“这么快?” “是啊!”主簿头发半白,一只脚虽已踏进棺材,却也不想立马踏进另一只,“主子,咱们快想想对策吧!” 大梁明律规定,凡有爵位者,家中可豢养府兵,按律编制不超正规军编制的三成,即府兵的一军也不过一千五百人。而大梁爵位最高不过皇室宗亲,唯有王爷可养三军五千府兵。乱世之中世家往往依附门阀首领,大树底下好乘凉,所以平日他们只在田驺衣食客的问题上各不相让。 谢元贞也是如此,他顶着大司马的虚职,实则什么爵位也没有,他的无限荣宠不过永圣帝的一念之间。 但如今时局悄然转变,谢元贞还是大司马,他可以不要最高规格的府兵军队,只是最起码, 他得有这个资格。 谢元贞点头,神色不变,“那便前去瞧瞧吧。” 主簿方才的意思是想寻个地道钻进去,哪成想谢元贞不退反进,还要去会一会那帮匪贼头子,他慌忙拖住谢元贞衣角,“主子,大人,咱们不躲起来吗!” 谢元贞回眸,眼中隐隐能见威严,主簿赶紧松开手,他这才答道:“你别看这司马府表面上几进几院,实则一览无余,但凡他们闯进来便能轻轻松松翻个底掉朝天,你道能躲哪儿去?” 再者,谢元贞根本不想躲。 念一所想也是谢元贞所想,这司马府太安全也不行,每逢上朝还要遭那些世家另眼相待不说,谢元贞不吃点亏,又如何向永圣帝讨个便宜? 主簿心想主子说得对,但这血肉之躯哪里经得起刀枪剑戟?他急中生智,又指向后院,“那咱们就从后门走,他们一时半会儿应当到不了!实在不行,钻狗洞也,也成啊!” 钻狗洞。 谢元贞想到什么,语气瞬间阴沉下来,也不管主簿拉扯,丢下人自己就往前院去,“要躲你自去躲!” 前院落叶纷飞,府门洞开,大风刮过,谢元贞刚好走到正堂外的阶前—— “来者何人?” 前院的僮仆吓得连跑带爬,都躲到主子身后。 领头的打眼是个蒙面女郎,操着朔北口音,出口便不客气,“识相的就给我把金银珠宝交出来!” 谢元贞一袭白衣负手而立,夜风又一阵吹过,掀起他一角衣摆,只听他轻笑一声,“若是我不交呢?” 女郎吼得更大声了,司马府连着附近的廷尉大人家,单这一声就管保将淳于府的守夜僮仆惊醒,“若是你不交,就别怪弟兄们不客气!” 说完后面霎时应和一片,院中廊下点着的一溜儿灯笼随即暗了暗,当即有僮仆哆哆嗦嗦,直接吓尿了裤子。 “怎么个不客气?”谢元贞踱步,像是真在思索,“是杀了我,还是杀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僮仆?” 匪贼中有人嘲笑尿裤子的僮仆,女郎视线却始终围绕不远处的谢元贞,“所以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也省得跟着你的这些僮仆侍婢受苦受难!” 她一句受苦受难刚落地,有个侍婢反而哆哆嗦嗦跑出来,挡在谢元贞身前—— “主主子别怕,我我我保护您!” 今夜说白了,就是谢元贞的一出苦肉计,他本打算自己受些小伤,再叫这伙人搬些值钱的回去,权当是给赫连大人的聘礼—— 倒是没想到还有人会挺身而出。 他心里一动,上前要去扶她,“你拿什么护我,难不成要为我与他们拼命?” 谢元贞有印象,这个叫小怜的侍婢,平日爱同念一打闹。 小怜舌头都捋不直,还逼着自己往前冲,一只手搭在谢元贞掌中,一时竟分不出谁更冰冷,“我,我愿意为您拼命!您不嫌弃我阿翁是个摸包儿,不仅给足了银钱,甚至允他就在府中颐养天年,您平日还待咱们这些奴才这样好,您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虽然您平时总爱吃素——”小怜情急之下吐了真话,差点把自个儿吓哭,“我我没有嫌弃您的意思,我就是,就是不能叫您受伤!” 她这一通肺腑之言说完,原本打算偷偷往后院溜的人竟都去而复返。大家在一片火光刀光之中沉默不语,渐渐就有另一个僮仆抬头起身,继而两个三个都站了出来。甚至对面那群匪贼,起先还鄙夷小怜说话颠三倒四,之后见越来越多的人挺身护在谢元贞面前,也有些不可思议。 谢元贞弯了弯眉眼,他虽和善,平日在府中也是不苟言笑,这样的真情流露险些叫小怜看呆了,只听一声响彻耳边—— “好!” 匪贼中有人应声而退,谢元贞豪情壮志的一字落地,无可避免地想到当年洛都谢府,彼时他与父兄兵分两路,不知前院的父亲是否也是这样,有众人愿意以身相护? 谢元贞遗憾自己不曾见到那样一幕,他踏出一步,拉着小怜的手拽起她,“起来,站到我身后去!” 小怜本不愿意,可她见主子眼神如此坚定,又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 月下风前,谢元贞起身一步一顿,缓缓走到庭院中间,“您既是这群人的首领,那敢问可愿与在下比个来回,若您胜了,满府上下一干财物便任君挑选!” “主子!” 主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跟了过来,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脚跟还没站稳,就听主子要把府中家当拱手相让。这账簿此刻就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要说管账的日日都在钱眼里翻锄头,哪里甘心这些白花花的银钱外流? “郎主!” 对面也有人劝那女郎,又被一个挥手挡了回去,见她神色,似乎还饶有兴趣,“若是阁下败了呢?” 谢元贞脚下已然起势,“此后听我调遣!”
第110章 旧情 霜降之后的第三日申时, 陆思卿出了大内便直接往中书令府中去。 “崔兄,我来看你,”他拎着糕点大摇大摆进了门, 好像崔应辰才是他的座上宾, “你身子可有好些?” “劳你总来探望我, ”崔应辰由着他自己进门, 笑着摇了摇头,招呼僮仆过来,吩咐晚上加几个菜,再备一坛好酒,“晚饭就在崔府用,我略备薄酒招待陆公子。” 陆思卿这才转过头, “你还病着,也不是非要美酒才能留客, ”他见崔应辰站在昏暗的廊下, 显得比月前更消瘦,不由踏回几步,与他一同进了院子,“我留下来便是。” “早知你陆公子好酒, 虽不贪杯, 但从来不是美酒就不喝, ”崔应辰也不强求, 收下他的好意, 两人闲庭信步, 在院中徘徊, 崔应辰蓦然侧脸看他,“莫不是觉得我这府上的酒不香?” 陆思卿不能更认同, 提着食盒的手指翘起几根挥了挥,“都是药味儿,哪有香气?”说着他又仔仔细细在院中打量一番,嫌弃道:“你看这院子一年到头都似这般光秃秃的,纵使美酒在手也无美景在眼前,再说你这人都不解风情,酿的酒又怎么会香,你说是也不是?” 崔应辰笑骂:“数你这张巧嘴厉害!”只是笑了两句又开始咳嗽。 陆思卿赶紧搀住崔应辰,明明也不比自己大两岁,但瞧着总是苍老许多,陆思卿不经意间抬头,还能看见他鬓角的几根白发,“你可得仔细身子,我今日是来探病,若是回去之后你反倒更严重,我可就难辞其咎了!”陆思卿将人扶进屋子,安安稳稳坐下,手仍是指着面前这座空院,“你这院子也没个可心人打理,这么多年,就不考虑栽几朵花,种几棵树?” 崔应辰扶着胸口,反问他:“你也不比我小几岁,你问我不考虑,你便考虑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陆思卿霍然在他身边坐下,掀起的风叫人睁不开眼睛,“我早有心上人!” 崔应辰照猫画虎,“我也早有心上人。” “可她早已嫁为人妇,”陆思卿这才收敛几分玩闹之色,正经问他:“难不成你要守着黄粱一梦,一辈子孤身下去?” 两人谁也没有戳破那个叫崔应辰魂牵梦绕的是谁,可他们崔家就是出情种,崔应辰就是执拗,他比陆思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此人心中从来没有他崔应辰,他也从没想过要改变心意。
204 首页 上一页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