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永圣帝喜闻乐见的。 “倘若他说彼时受您胁迫,”李凝霜见父亲神色骤变,紧接着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左右以您当年的威势,威逼利诱一个副将也说得过去!” 李令驰几乎是踩着小女儿的尾音压上来:“凝霜!” 从他进门之始,便没唤过李凝霜的闺名小字,此刻就差直呼大名,这意思显而易见,无非是想叫她知道眼下外人在场,她一个女儿家应守的本分。 可李凝霜偏不惧他,如今外人看来护军大人风光依旧,可也只有自己人才知道,李令驰早成了孤家寡人,江左局势日日微变,如今李谢平衡已经开始逐渐倾斜,裴云京是暗箭,暗箭难防,还会将如今失衡的局面搅得更加不可收拾。 “左右火烧眉毛的是您,您掐我也没有用,赵云清身死,裴云京根本就是虎狼之心,”李凝霜不给他半点面子,当着贾昌的面,就连里子也给他掀得干干净净,“眼下您还能信谁?” 世人皆道李令驰生性多疑,多年来唯有两个副将才得护军的心,可如今忠心的那个死在岭南,剩下的这个眼看就要叛变,李令驰失道寡助,这个头例一旦打开,瓦解李氏党羽岂非指日可待? 贾昌不合时宜地咳嗽两声,五步之外,李令驰的脸色已然黑得不像样—— “说。” “护军大人与二小姐莫忧,”贾昌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忖度着字句,“裴将军若吞下六军,来日再收复岭南水师,那来日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众矢之的,可主上自己不还提拔了个江湖人么?” “那个只会清谈的书生?”想起这个柳濯缨,李令驰更是来气,“只怕他流连床笫之欢,根本无心来日群雄逐鹿!” 首次土断施行期间,柳濯缨先是三天两头离府,回来又与院中小倌翻云覆雨,在李令驰眼中,他比世家那些个酒囊饭袋还要差劲,此前的声势浩大,不过是为他混个官当做铺垫。 “这——”贾昌也记起那次土断,只是眼下看来,李令仪究竟死于谁手恐怕还不好说,他偷偷瞟了一眼李令驰,李令驰本就对自己不满,这个当口再将柳濯缨这个祸患说出口恐怕只会火上浇油。 他偷瞄的动作很谨慎,不过还是被更近的李凝霜尽收眼底。 “父亲所指是否乃是土断一事?”李凝霜不动声色将话接过去,“此人能得主上青眼,想必总有几分能耐,您瞧咱们这位主上可是会轻信别人花言巧语的?” 李令驰看着女儿,鬼使神差话锋一转,“可若他的能耐太大,想联手裴云京吃下另外十万兵马呢?” 李凝霜顿时噎住。 柳濯缨在李令驰眼中始终不过一个投机倒把的江湖人,乡野村夫的野心能有多大,谁都不敢保证——说到底,李令驰根本不屑与柳濯缨这样的人共谋。 “这个柳大人,”贾昌故作思忖,“属下在八盘冶倒是接触过几回,并不像是能与裴将军合作的。” 李令驰目光转向贾昌,“何以见得?” 宽敞的屋内转瞬逼仄,护军的目光与二小姐一道,此刻都聚焦于贾昌,他感觉后心隐隐在冒冷汗,犹豫片刻才道:“这,他既然是为主上办事,裴将军明面上也还是护军大人的人,为保万无一失,想必轻易不敢与裴将军交涉太多。” “你也说了他明面上才是寡人的人,”李令驰轻笑,再开口声音却沉得像要吃人,“这理由站不住脚,若是你想不出别的,寡人也可以说你现下这一出是苦肉计,是也不是?” 贾昌一听,哪里还敢坐在床上答话。他扑腾着下床,爬着跪在李家父女跟前,眼见胸口包扎妥帖的裹帘已有渗血也顾不上,“大人明鉴,属下本是九死一生,若非蒙大人所救,荒郊野岭,即便有人路过,那也是必死无疑呀!” 李凝霜却先笑出声,“你当你是如何被我拖回来的?” 自打李令驰卧病,几番差人前去奉仙观请二小姐,李凝霜这才总算肯偶尔回趟家。彼时捡到贾昌也是实在凑巧,那样大的雨,贾昌又躺在林中,若非眼尖往林中多走了几步,路过也就错过了。 贾昌先是一愣,随即偏向李凝霜些,“原来是二小姐,属下深谢——” “收起你那一套罢,”李凝霜脸色淡淡,又转向李令驰,“父亲,若他摆苦肉计,倒也没必要一醒来就寻口供了。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在阻止裴云京与主上联手。” 李令驰眸子一暗,沉吟道:“柳濯缨。” 两方对峙,历来价高者得,柳濯缨若只是沽名钓誉,想要拉拢倒也不难。就怕如今局势动荡,人人都妄图一窥那九五至尊位上的好风光。 房中顿时沉寂,贾昌垂眸,眼珠子又是一转,突然又说:“只是如今景曜身死,谢氏卫率却还逍遥在外,倒是可恨!” 贾昌假意抱不平,实则是想看李令驰对谢懋功的态度。更要紧的,是彼时酒过三巡,谢懋功曾透露自己好似在谢府见过这位当朝新贵柳大人。 谢懋功其人流连风花雪月多年,若是问诗书学问他未必记得多少,美人的样貌却是过目不忘。若非如此,贾昌还不敢将柳濯缨与谢元贞联系在一起。 在八盘冶他与谢元贞虚与委蛇,如今抢了口供回来,口供却被裴云京夺了去,他得再找个能够威胁谢元贞的把柄傍身。 而且贾昌也巴不得谢元贞与李令驰开坛斗法,斗得越不可开交,就越没有人关注到夹缝中的贾昌。 只是他话音落地,李凝霜倒是端起茶杯,在饮茶的瞬间也瞥了一眼父亲。 “谢懋功平素与公冶骁厮混,你与他的关系也算不错,”李令驰难得礼贤下士,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这个谢懋功,你以为是否可堪大用?” “大用未必有,引人坐蜡却是足够!”贾昌明白这是李令驰拉了谢懋功一把,“大人可有吩咐?” “你替寡人抱不平,”李令驰没继续吩咐,反而揪着方才的话,看向贾昌的眼色瞬间又阴沉下来,“可是你私自回京,带着不利于我的口供,先不论别人,柳濯缨就能饶过你?” —— 那厢谢元贞在赫连诚怀中哭晕过去,赫连诚火急火燎将人抱回司马府,五绝难得的清闲日子被赫连诚一脚踹翻,当夜主院一片灯火通明,又热闹起来。 约莫人定的时候,谢元贞醒过一回,赫连诚怕他热症嗜睡,赶紧将温在炉子上的药端来—— “来,喝药。” “我自己来,”谢元贞平躺在床上,见赫连诚小心翼翼,想去迎他,可他动了动手才发现, 根本抬不起来。 他有一瞬间的怔愣,这个间隙赫连诚已过来将他整个抱起靠在怀中。赫连诚见着谢元贞有些慌乱的样子,却也不说什么,只是耐着性子一勺一勺将药喂了,又给他擦擦嘴,然后在他后背塞了几个枕头,让他可以靠着听自己说话—— “有一种药可以瞬息增强人的机能,即便浑身筋骨寸断也可暂时恢复,”赫连诚压着火气,直到此刻才慢慢发作,“你可知那药叫什么?” ……错了。” 谢元贞心虚,并不敢看他,他回回求赫连诚原谅,回回又敢再惹他生气,简直令赫连诚有种恃宠而骄的错觉。 好哇,真好。 赫连诚不怒反笑,眼睛一直绕着谢元贞审视,“五绝先生真是次次出乎我意料,这样的药当真是世间珍宝,可我方才问先生,他却告诉我这是你自己偷的,”赫连诚顿时收敛笑意,沉声问他:“谢元贞,他所言可有半句虚假?” 谢元贞双手动弹不得,无处借力,想凑上去在赫连诚心窝蹭蹭也做不到,只得眼巴巴地望着郎君,“我不骗你,那药是我偷的,可我只吃了一点点。” “一点点?”赫连诚哈的一声,直接吓得谢元贞一个耸肩,“是指服用之后起了高热,躺在床上人事不省,胡言乱语从天黑到天亮,又从天亮到天黑,这样的一点点?” 谢元贞这才知道自己竟睡了这许久。 好像到了这会儿他才明白赫连诚的火气究竟从何而来,只是亏心事做多了,谢元贞也越来越熟稔,微微泛红的眼睛陡然一转,却是引到别的话题去,“诶,口供呢?” “扔了!” 赫连诚就知道他又要转移视线。 可谢元贞发着热症,脑袋转得慢,一瞬间就当真了,他内心慌乱,片刻才后知后觉,赫连诚这是在诓自己。 “扶危,”谢元贞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得寸进尺,还敢同赫连诚谈条件,“我骗你一次,你也骗我一次,咱们扯平了好不好?” “我耳朵坏了?”赫连诚简直要被他气笑,谢元贞要往前一寸,他就猛然往后退一尺,“方才柳大人不是说不骗在下吗?” 完了,刚才是谢元贞,现在是字正腔圆的柳大人,赫连诚喊得恭恭敬敬,好似与柳大人不过同僚之谊——谢元贞不怕挨训,就怕赫连诚要与自己划清界限。 可也不怪赫连诚气性大,实在是谢元贞回回都能将赫连诚吓个半死,因而每每度过险情,他发作起来就要闹上许久。 谢元贞虽任性,到底怕赫连诚老这么生气,没的气坏自己。他见这法子行不通,当即又换了别的—— “我好渴,能给口水喝么?” 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像个没人要的孩子。 赫连诚只得认命去接水。 谢元贞十分卖力地喝了半碗水,在赫连诚撤手的瞬间咬住碗沿,兹拉的一声吓了赫连诚一跳,他慌忙用手去掰,谢元贞趁势就在那双手上落下轻柔的一吻。 “我并非要一意孤行,只是我身形与裴云京相似,”谢元贞盯着赫连诚掌心的裹帘也是懊恼,但他不后悔两日前一行,“此事换了别人我终归不放心——” “你不单不放心,你还不解恨,”论身形,光赫连诚手下就有几个死士更肖似裴云京,赫连诚不是没预备,只是他也猜到这一刀必得是谢元贞自己来才肯罢休,他心头堵着不是滋味,说话也没好气,“贾昌也是你的仇人,昨日你没杀他,不过是怕就此遂了裴云京的意。可想是一回事,动手做又是一回事,事实证明你根本控制不住!” 谢元贞看着他,眸光渐渐黯淡,半晌才点头,“是。” “那口供原先就被贾昌藏在油布袋里,昨日抱你回来我便取出来了,眼下就好好搁在外间桌案上的锦盒里。”赫连诚一声叹息,“你要杀谁我不拦着,你屡屡伤害自己我也拦不住,可笑我到今日才发现,我赫连诚竟是如此无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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