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壶随着动作相触,发出清脆的声音,郭昣眼睛在那上头停留瞬息,先前一听是公冶骁所赠他便有些不屑,可转念一想,这酒既是柳大人相送,好像就又能接受了。 “柳大人,”柳濯缨清谈之名在外,他摸不准这位大司马的性子,先让了让,“这咱们如何敢当?” —— “难怪那几日你要我送几壶好酒来,”赫连诚听谢元贞说到这里骤然打断,没喝到的酒全成了小肚鸡肠中的醋意,“原是要与别人同享!” 毕竟家信诉衷肠,似这般的正事,还是面对面说比较稳妥。 谢元贞就等着这坛子酸醋,他端坐一旁,仿佛宁折不弯,“我是去送酒,却没有要与他们同享,赫连大人说话可要凭证据。” 赫连诚却一把捞过柳腰,抓着他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摸,“我空落落的心肝脾肺肾便是铁证,柳大人,你可要好好补偿下官!”
第104章 滋事 “我瞧瞧, 你说这里面空落落,我看却像是装了不少坏水儿,”谢元贞才不信他, 与赫连诚始终保持半寸的距离, 不叫他得逞, “我是去投其所好, 舍不得套不住狼,三幢主与我素昧平生,总得多送几日才好套话。” 柳濯缨偶尔便会送几壶酒,美其名曰犒赏,送完也不多话,撂下东西就走人。 一开始三幢主还十分戒备, 得了酒也不敢喝,而后喝也不敢喝尽兴, 到后来终于放下戒心, 只是不巧又被公冶骁抓住要严惩。多亏柳濯缨挡下来,他们感恩戴德记着大司马的好,非拉着柳濯缨说要道谢。 这酒过三巡称兄道弟,再要套话就容易多了。 “素昧平生?”赫连诚眉心一皱, 抓住其间漏洞, “四幢主与两校尉, 他们当真认不出你?” 谢元贞不可能一直藏匿于从父家中, 这点赫连诚十分清楚, 可一旦谢元贞浮现于朝野, 也就意味着迟早有一天, 洛都谢氏四子这个身份也会公之于众。 大内走水案,纵火犯口中的谢元贞便是第一步。 “那夜我疾驰拦下如晦冒进, ”谢元贞没有回答,只是问他:“你又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赫连诚顿时愣住。 那夜谢元贞身着女装,足可谓雌雄莫辨,彼时六年已过,谢元贞的长相也确实大有变化,原先的稚嫩与柔美完全褪去,整个人有如花苞绽放更加出挑,是那种极具冲击力的俊美。 “你曾说你差点以为我已经死了,”谢元贞略侧过身去瞧他,手还搭在他的胸膛,“可还记得那张海捕文书?” 赫连诚摸着谢元贞的腰,心里稍微踏实一些,听他的话一点就透,“你的意思,公冶骁围剿你不逮,为瞒天过海特地演这一出,不仅是为交差,更是为堵住四幢主的嘴?” 一旦公冶骁决定将谢家兄妹生还的消息摁死在摇篮,谢元贞便笃定他不敢轻易指认自己,否则无异于亲手再翻出谢氏灭门旧案。 那他就是万劫不复。 赫连诚抱紧了人,眸色一暗,“你也太大胆了些。” “我去八盘冶监工,所见以公冶骁与庾愔居多,与这几个幢主不过隔着远远一见。所以去是为送酒,也是为验证猜测。”谢元贞点头,他被摸得痒痒,又不想扰了赫连诚的兴致,搭在赫连诚胸口的手慢慢捏紧,将领口皱成一团,“且我观公冶骁行事暴躁,于诸多事却无甚高见,许多麻烦还得劳庾愔替他收拾烂摊,不仅三幢主,便是庾愔也窝着暗火。” “可你不就是要磨他的性子?”说到庾愔,赫连诚又想起来,“年节我去望京,庾荻与我说起这个儿子也是诸多无奈。叹他与他祖父一脉相承,一样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死性子。你要让他回头,怕是要往死里整他。” 师戎郡一战,叫天下人看见朗陵皇商赫连诚,却不知赫连诚是踩着庾愔才冒的尖儿。谢元贞心知赫连诚惜才,如此将门大才搁在京师,却永远只能替皇室武库看那锈迹斑斑的大门,换了赫连诚决计做不出来。 日后局势多变,这样的宝贝谢元贞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攒到赫连诚的师戎郡去。 “武库失窃一案,庾愔在天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难道还不够叫他失望么?”谢元贞并不认同,有时候叫人绝望的未必是死境,大内走水案叫庾愔彻底看清了主上对自己的态度,这也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看眼下不过缺个契机,有朝一日他离了这位主上身边,就能与慕容皇室再无瓜葛!” “庾愔若能回来,也算了却庾荻一桩心事,”赫连诚知道谢元贞在朝堂斡旋,特地将庾愔一道塞来师戎郡附近的八盘冶,有几次五部来袭,赫连诚已与庾愔有过几面之缘,此前恩怨易解,就是为来日与之结盟打下坚实的铺垫。 可这些都与明面上的柳濯缨无关。 “你为我筹谋,是想将望京与师戎郡绑得更紧,”赫连诚盯着谢元贞,好似永远也看不够,“来日他若知晓,也不知会怨你还是感激。” 谢元贞一愣,当时反应过来赫连诚是在心疼,他凑上去小啄一口,有样学样,“无妨,左右他有几分怨怼,赫连大人加倍补偿我就是。” 日月东升西落,处暑天还暑,好似秋老虎,江左大地已过盛夏,到了正午还要热死人,迎接大梁朝廷的不止炎炎烈日,还有杀人绝户的旱情蝗灾。 除却内陆盆地的黔西,原先经崔应辰大力治理,如今接替天峰府的步探微步刺史一脉相承有所防范,崤东与岭南于民生稍显疏忽,则是旱极而蝗,一时间万里草木断绝,蝗虫过境,幡帜皆尽。 天苍苍,金秋当丰收,野茫茫,举目无稻粒。 常言道不怕年灾,就怕连灾,眼下救灾如救火,永圣帝为赈济与祈雨连日奔忙,那厢八盘冶的公冶骁反倒来了个火上浇油。 此事可大可小,起因乃是挖矿的劳兵因不堪负重而聚众闹事,这样的冲突在这批新收编的长水营到达八盘冶之后便时有发生。公冶骁历来治下严苛,这批人过去又是明摆着的受苦受难,谁能长年累月忍着这口窝囊气? 按以往,公冶骁命人抓住那几个常闹事的小惩大诫便也罢了,只是那三幢主却趁乱又将公冶骁套上麻袋暴揍一顿,这一揍小事化大,公冶骁的脸上强挂不住,便不能再只算军营弟兄们之间的寻常打闹。 何况此次斗殴还有第三方到场。 消息传回铎州,望京刺史安涛将奏章交与中书令崔应辰的府上管事而非下属,便是想绕过录尚书事的李令驰。而据奏章所言,值守万斛关的斥候巡视,恰巧发现劳兵闹事,带人平息之后就将消息传回铎州永圣帝的面前。 乐贤堂内的匾额之下,奏章常年堆积如山,永圣帝分身乏术,若非此等污糟事关公冶骁,若非后头没牵着一个李令驰,一锅端不过早晚的事。 因而永圣帝最后只将奏章撕了个干净,再对着郑蕃发上好一通邪火,而后才着柳濯缨领司隶校尉一职,前往八盘冶处理。 纵火一案江豫川出面阻挠永圣帝封赏,虽摆明了李氏党羽要舍弃公冶骁,但此乃其一,事后柳濯缨建言,当初李令驰既然将人搁在主上身边,此刻看来并非重用,那便是明升暗降,想伺机一箭双雕,早存了改朝换代的心思。 公冶骁出身长水营,此前归属京师府尹,前中书令谢泓,而后才叛去李令驰手下,挥刀回斩旧日上峰。首鼠两端是大忌之一,只是或许他还做了什么别的事,才引李令驰如此厌弃。 柳濯缨顺着思路话留三分地,说与永圣帝听已是足够。公冶骁明面儿上就是李令驰的人,下属之过,主子合该担责。这层话还有个意思,便是公冶骁早被主子厌弃,此番行径势必更加引火烧身,他这个左卫将军已然做到穷途末路,若他够识时务,能够咬住李令驰拉护军大人下台,就像他当年背主求荣一样,那他就还有条活路可走。 这也是他惯常的行事作风。 永圣帝满脑子的算计都是针对李令驰,直到柳濯缨躬身退出乐贤堂也没算到,公冶骁其实可能是把双刃刀,他攥着当年洛都谢氏灭门的秘密,这个秘密实在太大,狗急跳墙的公冶骁既然能反咬李令驰,也一样能咬上永圣帝自己。 “眼下帐中没有别人,” 八盘冶军帐中,柳濯缨捧着茶盏端坐于桌案前,说话间并不抬眸,“说吧,何故斗殴?” 军帐之内,贾昌身着戎装就站在边上,闻言偷偷多瞄了两眼柳濯缨,才转回到公冶骁边上使眼色。 永圣帝要派司隶校尉,李氏党羽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裴云京代护军自省,说这也是自己管教不力。只是当初劝永圣帝严惩,也是想着公冶骁可以就此改邪归正,倒是不想他行事依旧如此不识大体,于是增派右卫将军贾昌随行予以协助,是惩是罚都好,必得叫他从此安分守己才行。 可随行的是贾昌,裴云京就没安什么好心。 这不单在于他也是当年灭门案的主刀之一,实则贾昌与李令驰更不是一条心。要说公冶骁首鼠两端还在明,贾昌为人城府极深,却是个难对付的笑面虎。且此人说话向来滴水不漏,凡事皆留后手,事实证明,当年放过谢家兄妹便是其一。 可裴云京就是要这水越搅越浑。 郭昣抢在公冶骁前,人是他打得最狠,此刻却要恶人先告状,“大人明鉴,是公冶将军先起的头!” 公冶骁一张老脸肿成猪头,张嘴还要挥拳头,“放他娘的狗屁!” 临行前江豫川的说辞是如今盯着护军大人的眼睛太多,凡事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再者公冶骁有错在先也是不争的事实,如今既然有机会将功补过,合该尽忠职守,切莫再辜负护军大人的苦心。 可他们各自心知肚明,五部铁蹄擦着耳边呼啸而过—— 李令驰是想借五部的手以绝后患。 判令已下,公冶骁若敢轻举妄动,只会死得更快,初到八盘冶的公冶骁更是暴躁,这也为如今的暴动埋下了隐患。 所幸而后安涛与赫连诚全军严阵以待,几次抵挡五部来袭,两方互相摸清对方的路数,冲突逐渐渐少。唯有一次疏忽,便是老童身死的那场战役,但对于八盘冶本身所处的位置而言,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这不代表公冶骁就懂得收敛,没了贾昌的公冶骁仿佛没了刀鞘的锋刃,伤人终伤己,眼下正是这般情形。 贾昌扯了扯他衣袖,轻声劝诫:“大人面前,说话注意些!” “下官不过如往常一般小惩闹事的劳兵,谁成想忽然被人套了麻袋,若非万斛关斥候察觉,安刺史带兵过来平乱,下官还不知道有没有命见您!”公冶骁睨了贾昌一眼,到底收敛了脏话,“谋害当朝命官最不容恕,大人可万勿轻纵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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