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落话声淡淡,在廊外潇潇风雨中并无别它情绪掺杂,似只是略有好奇。 侍从道:“裴二公子虽是行踪不定,但要来别苑之前也会遣人来告知一声的,女郎如今仅是借宿一晚,无用忧心此事。” 铺垫了一圈儿,林落就是为了问这个。 却不明是得到这个答案。 蹙着眉,林落不说话了。 这庶子是没来邺水吗? 那为何临川那日他问是否是来邺水说替娶一事,那庶子应了声? 真是……骗子。 * 心间虽是不虞,但林落也知晓。 那庶子并未说究竟几时到邺水,便只当是还未归来。 说起来…… 他似是也记得,那庶子行水是借了琼州牧的艨艟。 而因着水匪一事,琼州牧好似至今还在临川剿匪。 那,许是那庶子还未到邺水吧。 自顾自为那庶子又找了借口,林落算是将自个儿心思安抚了些。 待穿过了回廊来到厢房前,只是方进去,林落便微怔一瞬。 偌大屋室内,木梁四围有白玉垂穗幔帐裹柱,桌案上是琉璃宝镜,一旁摆着玉碟,盛着还凝着点白霜的冰果儿。 此处陈设雅致奢华,这是与林青窈的屋室全然不同的模样。 “这……”林落迟疑,想回首询问那侍从为何。 却见身后门扉已被带拢。 话湮灭在喉间,林落也不便追着人去问。 只好默了声,稍稍走近内室。 方才隔着幔帐便见内室的桌案后好似有一个书架,如今走近了细看,便见其中许多是林落从未看过的竹卷。 应是裴氏私藏。 见其书卷如此大咧咧放在这里,也未有人叮嘱,林落想来是能看的。 便拿起一卷,向窗边软塌走去。 待上榻拿了火折子点上烛台,笼了纱罩,却仍觉有些闷。 林落便稍稍推窗。 只一抬眼,恰见竹林中那个屋室。 距离此处到还颇近。 对此并未在意,旋即林落便倚案,打开了竹卷。 若说世家藏书有何珍贵?那便是不流于世,且之精美。 尤其是一卷《扶沧诗集》,林落读完,心叹其描绘扶沧景意入神。 不仅如此,林落见此卷墨新,是近几年所书。 其上字迹遒劲凌厉磅礴大气,心之高气之远还有几分出尘,煞是好看。 若不是此处没有笔墨纸砚,林落甚至想临摹一番。 如今看着,只能以指作笔,在桌案上描画。 ……冷意稍重,一阵清风从窗外吹进,拨乱几许灰暗竹林间唯一的烛台亮光。 忽闪间,林落自竹卷上移开目光,才觉屋外自尚有明光已到渐渐浓暗如墨。 是真入夜了。 “女郎,该用膳了。” 正倚案细细勾画着,屋门叩响,侍从声响自窗外传了进来。 随即还未待林落抬眸,便听门扉推开。 侍从拎着食盒进来,见林落是在看书,并不意外。 只一边将食盒打开,一边道: “此处别苑长公子一两年才至一回,藏书甚少,一半置于此处,一半置于长公子居所,如若此处书卷女郎都看过,想看些新鲜的,长公子吩咐过,女郎稍后可自行去他居所挑取。” 将竹卷收了放置一旁,林落瞧着食盒,以及听着侍从的话,略微挑眉。 方才听见侍从说要用膳,他还以为是要去前堂与裴长公子一同用膳。 没料到原是在屋中用膳。 不过也好,他本就不想见那裴长公子。 尤其是方才堂中一遇,他总觉着那裴长公子非是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和谦润。 毕竟就算那裴长公子不知替娶一事,但那般与他絮絮温言…… 也很不对劲呢。 分明不好色相,又知此桩姻缘只是奉旨而为、其背后牵扯众多并非良缘。 裴长公子却装得并无半分不满一样。 还让他去其居所选书…… 如此体贴关照,都险些教他以为裴长公子倾心于他呢。 可他觉着,这裴长公子就是条蛇,还是一条毒蛇。 缓而软地游走在人的身边,无人知晓何时会露出毒牙。 腹中揣摩一阵儿,林落才回。 “多谢裴太常好意,不过此处藏书之富足以解闷,稍后就不去叨扰裴太常了。” “不叨扰的,方才圣上急召,长公子去城中行宫了。”侍从犹豫了下,“怕是今夜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他眼眸霎时一亮,惹侍从略有怔愣。 不知是看林落面容太过秾艳,还是不解其为何眉梢浮喜。 “咳。”忽觉失态,林落倏尔垂眼,轻咳一声。 不再言语。 * 用完晚膳再度洗漱后,屋外还在下雨。 夜里看了会儿竹卷,林落便睡了。 “呜轰……” 夜间忽有惊雷炸响,惹林落骤醒。 分明入睡前已是渐微的雨势又猛烈起来,大雨直坠而下打在层叠屋瓦上,又顺流而下,淅沥作响。 天地间只余隆隆水声。 如此声势浩大,林落是睡不着了。 他坐起身,在漆黑屋中,忽见夜间开的窗还未关。 分明开着窗,却还是觉着几分闷热,林落便下榻去窗前。 欲借风雨解几分热意。 只是方走近,便见竹林深处有灯影。 那个竹室里……有人。 是谁? 林落不知,心只觉奇怪。 竹室门是开着的,在如此风雨大作竹林飘摇之下,还是夜深…… 是侍从闻声前去关门吗? 但也不像。 因为灯影中并无人影走动。 忍不住再向前几步上了窗边软榻,点了案上烛台在侧,他手扶窗木再探身细看。 “女郎?” 轻微响动似是惊醒守夜的侍从。 只见窗外忽出现侍从身影,他问:“女郎,怎么醒了?” 惊雷后雨声虽大,但不至于盖过人声。 林落瞧着来人,正欲回答。 却又听侍从道:“可是方才二公子去竹室时的响动将女郎惊扰了?”
第44章 真相 二……公子? 骤然听见此言, 林落几欲呼吸微滞。 搭在窗台上的手不自知蜷紧,指尖压在木沿上泛白。 胸腔之中不知为何砰响,惹他几乎都听不清自己故作镇定的轻轻询问: “裴二郎君来了?” “是, 二郎君今日刚来邺水。” 许是因着白日里才说裴二公子来时会提前告知, 如今却又忽然前来,侍从回答得略有不自然: “今儿个不知为何, 二公子前来时并未提前告知呢。” 是真的来了。 待确定了此事, 林落一时有些失语。 并非是没有话说,而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总归眼前的侍从是裴长公子的侍从, 林落本就害怕被裴长公子瞧出端倪。 默了半晌, 林落尽力克制着心绪。 只问出了句:“那我们占了客舍,二郎君可还有住处?” “女郎不必忧心, 二郎君入夜时与……与长公子在城中见了一面,长公子明日一早还有公务, 应是住在城中了,长额……二郎君困了可住长公子居所的耳室。” 侍从话说得结巴,也不知为何。 不过林落并不在意。 他只明晓…… 裴长公子不在, 裴二郎又来了。 林落现下一点困意都没了! 他稍稍抑下心绪:“二郎君有住处便好,现下不早了, 你且快回房去休息吧。” 林落话声急促, 似掺了冷淡。 侍从不解, 却也只能应声:“喏。” 旋即林落关上了窗。 却非是回榻上继续入眠。 一盏烛火点起, 林落行至床榻木架边看着眼前的衣裳,略微沉思。 白日换下的罗裙早已洗净烤干送了来。 本是欲换上的, 可半晌…… 门再度打开, 林落却还是着白锦中衣,也未挽发。 在那庶子面前, 他无需作女相。 推开门不见那侍从。 林落满意。 他穿过回廊向着那竹室走去。 叶雨摩挲声响凌乱,如他心绪。 “女郎,你怎的来了?” 只是方走近,林落便见方才还在为他关窗的侍从在此处。 见林落来,他微惊。 不是不来吗? 他前脚才禀报裴云之,后脚林落便来了,这真是…… “你……我……” 本以为这侍从是去睡觉了,却没成想在此处碰见。 林落这下心是真乱了。 如今夜深,他还只着中衣来此,若是让那裴长公子知晓了…… 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林落慌乱得几乎说不出话。 好在侍从身后的裴云之已然望向他,眼眸微眯。 “祝邵,下去罢,今夜之事勿要多言。” “喏。” 只一句,便解了林落心忧。 祝邵离开,此处便只剩林落与裴云之。 竹室中的人影端正,一手端茶,一手挽袖,露出腕上一点凸起清隽骨节。 因方才手中茶盏还未放下,待说完话后他便先行落盏,复而收手。 侧身再望林落。 那清冷样貌早已镌刻心间,分明□□日前才见过,可林落瞧着,却觉着似是过去了很久。 白日里刚想着要见的人此刻真真儿出现在眼前。 方才听闻之时明明紧张不已,此刻见了,心间却莫名冷静。 只是忽地。 他上前,扑进跪坐案前的裴云之的怀里。 也不用说他为何在这里,侍从应该说过了。 裴长公子应该也已说过了。 这庶子应也就是为他才今夜冒雨来此的吧。 “二郎……” 声音闷闷,响起在飒飒夜雨中。 脖颈上被紧紧抱着的力度很轻,却也很紧。 裴云之稍稍将人双膝托住,免于跪在地上。 行径是温柔的,擦着林落耳畔的话却蕴着辨不清情绪的淡: “回回如此急切,这双膝是不想要了么?” 感受到了膝下的托举,林落未动,只顺着力道任裴云之将他膝头搁置其腿上。 温热隔着衣料沁入,但不觉闷。 手中再度用力,嗅着那熟悉的浅淡茶香,林落喃喃说:“想要的,但更想郎君。” “好想,好想好想你。” 什么诗啊词的相思百首,林落一句说不出,也不想说了。 是真心想裴云之了。 分明白日里被小人儿一顿呛,裴云之处理公务之时细想起还有点不悦。 于是连夜回来后,见林落窗子未关,也没让人关上。 任雷声伴着微风入室,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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