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话。 “……” 默了会儿见林落确实不打算说话,裴云之续上前言:“但如今久了,觉着提神不错。” 听着屏风后的声音说着,林落还是没说话。 毕竟这话又不是问句,林落也不知该如何搭话,也不想搭话。 便稍稍饮茶,装作很忙。 室中又陷入些微默然。 小人儿如此作态,裴云之非是不懂林落现下想离开之意,可他好不容易与林落有了机会独处…… 私心是想与人再多说说话的。 以裴长公子的身份。 于是少顷,裴云之又开口: “落娘子可是觉着独坐无趣?” 林落微微颔首:“嗯。” 当然无趣了,但最主要的不是无趣。 是……很微妙。 裴云之这般同他寻常说话,又不问替娶一事。 他提着心吊着胆,一时也不确定那庶子到底和裴长公子说了替娶一事没有。 若没说,他得胡思乱想了,忧心那庶子到底想没想娶他是不是骗他。 若说了,这裴长公子还这般言笑晏晏絮絮温语,那真是……有点可怕了! 不问他不疑他,裴氏长公子真的不疑一个好龙阳的庶子突然想娶一个女郎是一件寻常事吗? 林落从不觉让那裴家庶子说服裴氏替兄娶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他心中疑惑着,只听那裴长公子又道:“既是无趣,恰好我近日收了几幅名家字帖,还未品鉴,落娘子可愿一道鉴赏,用此解闷?” 裴云之记得林落常常练字,是好书法的,应不会拒绝。 却不料…… “回裴太常,我幼时体弱,卧病在榻多年……只识得几个字,并不会品鉴书法。” “……” 下一秒就欲唤人去拿字帖来的话堵住,裴云之微微凝眉。 这小人儿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想同他多说些话了? 到底明面上与其定亲的人是他呢。 抚在案上的指尖轻点,沉闷。 却未气馁。 裴云之又道:“是裴某失礼了,说了这么些会儿话,不知落娘子可想用些点心?如今方过重午……邺水四季如春,竹林茂盛,有一道小吃名胜,便是将糯米置于竹筒内水煮,谓之筒粽,其味与角黍相似,却是青竹香,落娘子可吃过?” “没有。”林落回答简洁。 “那不若……” “劳裴太常费心了,我并不爱吃角黍,且身边向来有人伺候,我对此艺不精,也不甚喜爱听这些繁复工序,毕竟听了也不会亲自去做,角黍筒粽什么的,听着……就麻烦得很呢。” 声音分明是绵软轻柔的,在急雨敲窗噼啪脆响中尤为糯软。 可话是明显不悦还有些微不耐烦的。 急促的话落下,林落余光不禁瞟向门外。 为何林青窈现下还未归来? 且,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他们何时才能离开…… 斜雨倾盆瓢泼,乌云遮盖,伴随三两时电闪雷鸣。 更显二人之间气氛凝滞闷重。 林落把话说得如此决绝,真让裴云之再说不了一句。 终是轻笑一声,微冷。 “落娘子……真是真性情呢。” 分明是清润的话声,林落闻言却蹙了蹙眉。 浑身像是被蛇缠住一般,冷腻沁入衣料缠着肌肤。 他不想回答,更不想在此处多待了。 裴长公子知是不知替娶一事以及到底会不会问他疑他……林落都不想在意了。 实在如坐针毡。 片刻后,林落忽然起身行礼。 “裴太常,我去看看青窈妹妹换好衣衫没。” “嗯。” 裴云之应声清淡。 小人儿这般冷漠,他如何觉察不出…… 胸中热络骤然被冷水浇灭,他还以为今日躲雨之事,是小人儿听了他那日临川的话,故技重施前来试探引诱。 没成想却不是。 非但不是,他这般主动递好只是想与人搭话,也不能使其起半点与他言谈的心思。 倒显得方才他在听闻是林氏女郎敲门躲雨后,那般心悸。 愚昧。
第43章 竹室 * 檐外天色阴沉, 犹显庭中葳蕤明澈。 叶上打雨清脆悦耳,层层叠叠苍翠洗过,水珠便顺片尖滴落入泥。 木栏也雨溅碎珠, 蹿丝丝几不可见的水沫没入廊中蹁跹锦缎上。 别苑广阔, 回廊曲远却只有两人,略显冷清寥寥。 迈步其间由侍从引着, 走在去找林青窈的路上, 林落微微吐气。 自屋中出来,心静了静, 他才觉自己方才好似十分冒犯。 不过那裴长公子却并未责怪他。 可即便如此, 林落也未觉其人多好。 实在是琢磨不透,一番相见下来, 竟净让他心乱了。 现下胸中满是不定,惹得…… 他有点想那裴家庶子了。 眼睫颤了颤垂落, 林落抿抿唇。 良久。 待他敛下心绪回过神来,见前路廊长还未到。 他问:“方才更衣之处似乎不是这边,可是走错了?” 侍从闻声回首:“回女郎, 此苑南处是汤池厢房,北处是客舍, 方才那位女郎只是湿了衣摆需要更衣, 便带去客舍了。” 原是这般。 林落稍稍颔首, 便不再疑。 徐徐迈步间, 侍从终是停在了一间厢房门口。 他敲了敲门,再退开旁侧。 “吱——” 门扉小声打开, 却不是林青窈。 而是一个侍从。 “见过女郎。” 侍从话声方落, 屋内林青窈抬眼见门口是林落,停了手拿帕子碾了碾唇角, 才道:“阿姊来了,正好坐下一道用点冰甜汤吧。” 半晌未见林青窈换好衣裳,林落本以为林青窈是动作慢了些。 待进屋,才见原是林青窈早已换好了干净衣裳,跪坐小几前,已是用了半碗甜汤。 微微蹙眉,林落近身在对案跪坐下来。 “青窈妹妹,怎的你更衣后未去前堂?” 任着身边侍从将已然不冰的甜汤拿了下去,又端上两碗刚盛的甜汤。 还冒着丝丝寒气。 林青窈执玉勺搅了搅,才回:“方才更衣后是预备去前堂的,不过侍从说裴太常让人备了甜汤,又说雨势太大,邀我们在此留宿一晚,让我瞧瞧厢房内还要添点什么,稍后让侍从进城去与林氏传信时一道采买。” “这些事儿堆一块儿,我便忘了,阿姊勿怪。” 此时屋外天仍作昏暗,疾风骤雨未歇,已是辨不清如今何时,也瞧不出几何会雨停。 这般情势下,道路泥泞,侍从骑马尚还能进城,马车却不成。 让他们在此留宿倒也寻常。 只是现下说起,又见林落眉尖稍蹙,林青窈也觉任林落一人与那裴长公子独处不好。 照理说,定了亲的新人是不该婚前相见的。 不过好在那裴长公子设了屏风,应也无碍。 且她与那裴长公子方才稍稍交谈过,觉其人谦谦君子。 应不会太过逾矩。 这般想着,但林青窈却未见林落眉间解开。 她本欲舀汤的动作停滞,小声问:“阿姊……为何不虞?” 心觉林落并不是一个会与她置气的人,也甚少见他如此。 林青窈想了想,再问:“阿姊可是不想在此借住?” “嗯。”林落这才应声。 借住…… 林落一想还要与那裴长公子相处,便觉不适。 “可雨路泥泞,此处距城中十几里,实在难行。阿姊若是因礼教不妥不愿与裴太常共处……这不是我也在此么,无碍的。” 林青窈道:“方才你也见过裴太常了,虽未见人,却也温和有礼,对待我们颇好,往后你嫁过去应不会太过被为难。” 话转几道到了婚事上,林青窈好似全然忘了林、裴两氏不和之事。 “……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林落自知今夜恐怕是不能离开了。 便也不再多言,只垂眸捧碗。 丝丝凉意自指尖沁入,游至五脏六腑。 唇角轻嘲随瓷白玉勺含没隐去。 裴长公子…… 若其人真好,为何林青窈自个儿不愿嫁呢? 全然是因为林青窈只想寻同心人的缘故吗? 他觉不是。 林青窈只是想活。 世族门阀,家族之重。 姓氏、出身在此世间,远比情与命重得多。 所以,纵使世族联姻是为寻常事,但林青窈独独不会愿嫁去裴氏。 两家之争,注定在未来新帝登基后,有一族消亡。 而在那之前,只要如今天子一死,无论裴氏愿不愿意让林青窈活…… 林青窈都得死。 享世族之益,也要为其维系。 傲骨清洁的名声也是世族的利益。 林青窈不愿赴必死之路,李素芸也不会愿。 那只有他。 或许世间若无他,林家也会为林青窈再布局其他门路。 只是如今有他这么个无人知晓的‘庶女’在,名正言顺天衣无缝,林家便不必多费心思了。 这些事林落先前不是不知晓,不过如今细想,还是会觉心哀。 好在天子虽是迟暮,但应也有几年可活。 届时他嫁去裴氏,还有时间再筹谋李小娘之事。 且看那裴家庶子届时是否能爱他怜他,也一道为他和李小娘谋出生路。 不至于让他沦为一株被倾轧的微草。 * 和林青窈略略说了几句话,林落便被侍从带向他的房间。 与林青窈的居所不同,林落的居所是往着竹林深处走的。 这让林落奇怪。 他问:“为何我不与青窈妹妹近处住?” 不是说客宿厢房在北处吗?为何又带他向东边儿走? 早已听了吩咐的侍从道:“因着长公子好静,只备了一间待客,其余居所都用作了储物挂画,现唯有东竹林处还有一间空置厢房,还请女郎见谅。” 只备了一间待客? 眼珠微转,林落稍稍沉吟一瞬。 再问:“别苑客舍如此之少,那……素来听闻裴二公子喜好游历山水,裴太常又好静,若是裴二公子来了邺水,可是住在邺水城中的宅邸?” “二公子若是来邺水,因城中宅邸景致寻常,通常不会在城中落脚,倒是会来此处小住。”侍从回。 “那城中的宅邸可是就这般空置了?” 侍从摇头:“这倒不是,长公子述职公务繁忙之时,也会在城中宅邸小住。” 仅是裴长公子一人偶来邺水述职,却有两处私邸。 林落若有所思垂下眼。 真是……财大气粗呢。 心中虽是这般想,他口中却再问:“既是如此,我们住在此处是否不太好?若是裴二公子来此,岂不是没有他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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