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过我已有婚约了,想来他心中有数,这又如何了?”林落不解。 幽幽抬眼看他,林青窈道:“钟常同是钟太傅独子,家风严正,其人正直良善,如今钟太傅致仕,他在外任职……其实方才我在想,如若你不为我替嫁,或许嫁与钟常同,是一桩极好的姻缘。” 夫家长辈不在身边没有纠纷,夫君又正直良善。 林落虽是庶出,但毕竟是林氏女,身份也相配。 林落却忽而弯眼笑,几分清甜。 “青窈妹妹,你多虑了,替嫁一事即成定局,便不要再想这些事了,世上姻缘万千……谁能肯定嫁与谁就是最好的呢。” 其实现在这桩姻缘,他也挺满意的。 裴二郎……是个极好的人。 这一桩先前一直被他认为是错误的姻缘,也许是正确的。 这般想着,林落不欲再与林青窈就此言说下去,便折下一片荷叶,微微倾身,盖在林青窈头上。 “你作甚?”林青窈不解。 林落浅浅而笑:“薄日照也催人老,泛舟赏荷看景好时,青窈妹妹也要记着不要让日头晒到了。” * 小舟随风与荷摇摇,不知何时风作,天色也忽暗。 非是渐夜,翻滚乌云是风雨欲来之势。 鸣雷低沉作响,自发觉到雨倾盆不过半刻。晕染水芝瓣被打歪斜,丛丛荷叶簇着嫩花无助摇曳。 潮湿水汽将清香混杂,急雨点点霎时沾湿衣衫。 舟中人无措,甚少遇见这般情形的船夫在愣过后连忙撑舟靠岸。 却不是来时岸边。 待下舟寻树下避雨,斜吹雨势却也聊胜于无。 好在不远处有个别苑。 本是欲与船夫一道前去,但舟上无绳,船夫恐小舟飘走。 便只有林青窈与林落二人头顶荷叶勉强避雨,深一脚浅一脚上前,叩门。 “吱呀——” 木门很快循声打开,一个侍从探头出来,看着林落与林青窈,狐疑。 “二位女郎雨中敲门何事?” 如今风雨飘摇,两个女郎敲门能是何事? 不过思及身边并未带侍从,这般两个衣着华贵的女郎出现在此确实突兀。 林青窈道:“我们二人是东郡林氏的女郎,今日来清水河畔赏荷泛舟,不料骤来急雨,暂无处避躲,请问你家主人可否借屋我们等雨停?” 自报了家门是世族女郎,侍从闻言似有一愣。 “稍等,我先去问过长公子。” 说完,侍从转身离去,便是连门都忘了关。 朱门半掩,但不能不请自入。 等待之时,二人便立在门口檐下,稍理仪容。 将发顶荷叶拿下,叶面宽大倒也使头脸无碍,只是双肩与衣衫尽数沾雨湿,发梢也是。 “邺水城外的别苑……也不知此处住着的是何人。” 一边将衣袖坠湿的雨水稍稍拧了些,林青窈忽一边小声嘟囔: “天子赏荷之处也敢建私宅。” “许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吧。”林落低声回应。 话间少顷,朱门忽然打开,几个侍从涌出将二人围住。 撑伞的撑伞,披衣的披衣。 “二位女郎,请。” 先前开门的侍从毕恭毕敬: “长公子已为二位女郎备了热汤与干净衣物,夏雨虽热,但也忌讳着凉。” 突如其来的热络让林青窈挑眉,不过也不意外。 世族林氏在外受人恭维优待实属常态。 坦然受着侍候,林青窈向内走着,问:“长公子?请问你家主子是哪家长公子?今日相助之恩,日后林氏必备厚礼登门道谢。” 林青窈既问,侍从便答:“回女郎,我家主子是裴氏长公子。” “啪!” 耳边话落之时,一滴雨忽然在林落耳边坠下,打在手中荷叶面上发出脆响。 如他心池落入一滴,泛起水纹破了平静。 裴氏……长公子。
第42章 愚昧 * 屋外落雨如雾丝丝缕缕缠绵, 屋内也有水声响动。 待林落换好衣衫出来,廊外云层恰好掠过电闪,随后闷雷滚响。 来时林落是和林青窈一道, 待出来时, 却见旁边厢房已空。 守在门外的侍从上前道:“女郎,方才与你同行的女郎已经先行更衣完, 去见裴长公子了。” “女郎既是也已更衣, 请随我来。” 这话便是林落也要去见了。 侍从恭敬,林落却蹙眉。 可, 不得不去。 路上一边走着, 侍从一边又絮絮道:“还请女郎见谅,别苑内向来不住女郎, 也未有侍女,所以只有净整的男子衣袍, 虽是侍从衣衫,身量些有不合,但无人穿过。” 林落闻言了然。 难怪方才洗漱好后穿衣之时, 见送来的是男衫。 他还有些怔愣。 思量莫不是裴家庶子将他是男子一事告知裴长公子了。 虽觉不大可能,但如今侍从解释, 他才安定稍稍慌乱的心神。 可…… 即便如此, 他还是不太想去见那裴长公子。 无它, 他总觉此行不妙。 临川一遇, 林落已知那庶子也要来邺水,如今他来邺水六日, 照理说现下那庶子应也是到此许久了。 也不知此时那庶子将要替娶一事告知裴长公子没有? 应是告知了。 既是告知了…… 现下与这浸润官场数年的裴长公子相见, 林落觉着自个儿定是不轻松了。 裴长公子会借机探他知不知裴家庶子要替娶一事吗?会……发觉是他主动引诱那庶子吗? 林落自觉无法在那裴长公子面前滴水不漏毫无破绽,所以他不想见。 却也无法不见。 毕竟是主动前来了裴氏别苑避雨, 又受招待,该是要见的。 只盼那裴长公子不会在林青窈面前乱说些什么。 行步在雨中回廊上,来时林落就觉这别苑颇大,如今向前堂走着,弯弯绕绕,便更觉广阔。 远远路过一片竹林,忽瞥见长廊远处竹林间,似有一间不小的竹室,让他多为留目了一下。 不过太远,又有竹节青叶遮蔽,很快不见。 林落便收回视线,跟着侍从再转一段回廊,来至前堂。 “女郎,请。” 到了,侍从驻步在外。 前堂门敞着,入时,只见林青窈跪坐在左侧一方紫檀木案前,再看主位,一道屏风隔前,朦胧着后面的人影。 其身形清雅,不见面容。 本还以为一进来就会见到那‘未来夫婿’,却不料是如此情景。 倒让林落少了几分紧张。 交握身前的手紧了紧,林落向着主位微微福身:“东郡林氏林落,见裴太常安。” “不必多礼。” 屏风后的声音有些沉闷,像是刻意压制过的一般。 见过礼,随即林落移步跪坐在了林青窈身边的案几前。 方落座,便听林青窈向着屏风处又继续着方才的话说。 “今日真是多谢裴太常相助,不然我们就要淋雨了。” “无用见外。” 屏风后声音淡然。 他们二人说着话,一旁的林落垂着眸。 是一句都不想参与。 且道谢的话林青窈都说了,也不需他说些什么。 现下他只盼雨快些停。 这般想着,林落眸光略转屋外,却未见雨势。 ——一个侍从端茶进来,挡了廊外景。 待侍从靠近,垂首为林落与林青窈案中茶盏倾倒茶水。 屏风后的声音适时道:“泛舟赏荷至雨来避躲,想来二位女郎至今未饮水,许略有舌干,我便命人煮了茶,还望二位女郎不嫌。” 茶雾袅袅,熟悉淡香萦绕。 垂眸看着,林落思绪蓦然有一瞬偏移。 得益于林落这些时来常常煮茶。花茶饼、金瓜茶饼与云雾茶饼换着煮了后不能浪费,他便饮下。 尝多了,倒也能仅凭气味稍稍辨出各类茶香中的略微不同。 于是轻嗅面前这茶香熟悉,林落想起那裴家庶子了。 这淡茶甘味似是那人身上常有。 唔…… 他倒未成想那裴氏庶子所好茶品会与裴长公子相同。 一人风流纨绔,一人天之骄子,想来二人唯一相同之处许是在此了。 不过他总觉……裴氏庶子未定比这裴长公子差呢。 思量着,林落端茶轻抿。 林青窈却看了看茶,未动。 她道:“多谢裴太常美意,不过我不喜饮茶,论此道,阿姊略好饮茶……啊!” 话音未尽,林青窈忽小呼一声。 是倒茶的侍从起身之时不小心拌了一下案脚,带得几案摇动茶盏歪斜,茶水弄翻她身上。 茶还微有热度,恰又是洒在腿前湿了衣摆,惹林青窈蹙眉。 还未等她发作,侍从连忙伏在地上:“女郎见谅、女郎见谅!” “府中侍从手脚愚笨,还请窈娘子见谅。” 屏风后的人也注意到了外面情景。 “窈娘子的衣衫是湿了么?满珧,还愣着作甚,带窈娘子先去换件衣裳再行请罪吧。” 裴氏主仆的话紧密得很,惹林青窈一句也插不上。 不过衣衫透湿,现下只能如此了。 林青窈便起身随侍从离开了。 堂中情势转换迅速,林落尚还懵懂瞧着,待人走后,才发觉此时屋内唯剩了他和屏风后的裴氏长公子。 这…… 一时哑然无言。 林落恼自个儿方才为何没出言随着林青窈离开。 如今走也不是,坐也不适。 吹雨微风入堂,撩起云顶檀木梁上遍绣银线云雾纹样鲛绡帐,教帘下坠珠摇晃如洒。 更衬屋中静静。 坐在薄绢竹林屏风后,裴云之隐隐可见林落不住偏首望望屋外,又向主位望望。 几度张口,却又抿唇。 虽不见详细,但林落细眉微蹙不安模样犹在裴云之眼前细腻。 不自知眼神柔和,裴云之开口破了屋中寂静。 “方才听窈娘子说落娘子好饮茶……请问这茶,落娘子品着可还满意?” 骤然听裴云之主动寻自个儿问话,林落心一紧。 见是问茶后,才稍稍松口气,垂下眼睑敛去惶恐。 “回裴太常,我品不出来,不过是从前煮过几次花茶饼,觉着有花香,便多煮了几回教青窈妹妹误会了,所以此茶……我只尝出叶子味,再多的品不出来了。” 林落故意将话说得粗陋。 屏风后有一刻寂静。 再忽有浅笑声。 “落娘子之言谓我心声,少时我也不好饮茶,觉着不过叶子泡水。” 说完裴云之顿了顿,欲等林落问他为何如今又好饮茶。 却见那平日里话声不停的小人儿,隔着隐约屏风,在那儿垂眸摆弄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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