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堵住许久才分开,楚亦安微微喘着气,抚下陆随被秋风吹起的几缕鬓发,不经意触碰到他滚烫的脸,心道这天气实在是闷热了些。 冰凉的指尖被握住,手心塞进了一样东西。 楚亦安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枚银戒。 “等我回来。” 平凉一战旷日持久,陆随兵行险招,率轻骑雪夜突袭北狄大营,烧了敌军的粮草,乘胜追击夺回了城池,一雪前耻。 将士们围坐着饮酒庆功,通宵达旦,立了首功的陆校尉却不见踪影。 他一刻不停地快马狂奔回到首阳,紧握在手中的银戒不见风雪,被他捂得暖热。 “楚亦安,我回来了——” 推开门,房间里仍留着淡淡的药香,朝思暮想的身影却并没有出现。 一切摆设如常,不过是少了两件衣服,带走了身帖和路引,以及那枚银戒。 陆随翻遍了药舍,疯了一般寻遍了首阳郡也没找到半封书信,楚亦安消失了,他甚至不知道他为何要走,又是何时离开。 直至他三年后因西北军一事赴京商议,百官面前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小副将,却能应对自如,心中直笑这些老顽固们尸位裹素,首鼠两端。 一人站了出来,楚荆抬手作揖,“臣以为此举过于冒险,不宜在此时调兵。” “为什么?”陆随捏紧了拳,死死盯着这消失已久的故人。 楚荆不曾向他侧过脸,道:“粮草辎重自古以来都是难题,如今已入隆冬,长安至陇西山高路远,而北狄只需不到一日便能兵临平凉郡,若军需补给不及,不仅会丢了城池,更进一步失了险要关隘,北狄可长驱而入直指京师。” 堂上文官纷纷附和:“陆小将军可别忘了,平凉七年前就被敌军攻陷过。” 陆随冷哼一声,道:“我当然忘不了。在下七年前还是首阳郡的传令兵,平凉沦陷之时满地尸骸,敌人的铁骑挂满了将士们的头颅,百姓哭嚎遍野,满地疮痍。彼时何人愿意出兵?” “这……” 不等那腐儒文官继续,陆随又道:“北狄连年犯我边境,如今敌人内乱正是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却还要瞻前顾后,眼睁睁看着边关百姓深陷水火。各位大人们不愧为忠臣、良相!” “你!” 楚荆自始自终都垂眸不曾看他一眼,冷静地说道:“陆副将有报国之志,但出兵征战并非空有豪情壮志就能得胜。” “依你之言,不战则不败,陇西十四座城池丢了便丢了可好?” “我并非此意。” 僵持不下陷入死局,最终还是皇帝发话:“好了,都下去吧,容朕好好想想。” 楚荆才踏出宫门,就被人捂了口鼻拖到了墙角。 楚荆双手被反剪压在墙面,粗糙的石砖刮蹭得他生疼,一只带着厚茧的手掐住了他的后颈不断缩紧。 “楚、亦、安,”有人在耳边极轻地说道,“别来无恙。” 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声音。 楚荆闭上眼,道:“对不起。”
第40章 有人在乎 放在袖袋里的那些钱袋药丸杂碎物品早就被江水冲走,只有被红绳串起的银戒仍好好地安放在胸前。 楚荆紧紧抓着银戒,脖子上甚至被勒出了淡淡的红印。 “……对不起。” 陆随不知楚荆是做了什么噩梦,一晚上翻来覆去地说着道歉的话,只好轻轻拍着背安抚。 “没事了,别担心。” 楚荆却接着道:“我……必须放走李锂。” 陆随轻笑一声,语气中已经没有之前的怒气,低声道:“几个时辰前还不承认,病糊涂了倒是想坦白从宽了?” 楚荆感受着陆随说话时胸腔的震动,有种莫名的安心,又委屈道:“……必须要放他走。” 陆随权当他在说胡话,哄着问:“那亦安哥哥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放他走?” 楚荆感觉头好痛,陆随怎么总喜欢问他这些难以回答的问题。-一日前—— “本王还不想死,需要楚寺卿帮我个忙,演一出戏。”李锂提剑指向楚荆。 楚荆丝毫不惧,直接伸手去碰,食指被剑刃划破,暗色的血液顺着剑身流淌,在剑尖汇聚成一滴血珠。 他知道李锂的计策,但楚荆摇头,道:“你高估了我这条命,即便我死,皇帝也不会放你走。” 李锂却说:“我自然知道你的命威胁不到李锡,但有人在乎你的生死。” 楚荆道:“你想多了。” 李锂笑道:“听闻你与陆随关系‘极差’,如果我用你威胁他,陆将军一定拍手称快,绝不会冒险救你的吧?” 李锂见他不语,心知自己猜对了,他手一松把剑扔了,一副好商量的架势坐在草堆上。 楚荆终于松口:“我为什么要帮你?” 李锂颇有把握,道:“楚寺卿素来以刚正不啊闻名,岂会任由无辜之人蒙冤?” 楚荆漫不经心地笑了,“抬举罢了。” 李锂当然不认为楚荆会因此而帮他,“七年前的矫诏,你真以为是自己侥幸瞒天过海?” 楚荆心跳如擂鼓,面上仍故作镇定反问:“什么矫诏?” “你不必试探,事到如今我没有与你打哑谜的必要。”李锂直截了当地亮出他的底牌,“当年先帝调兵攻打北狄,需要朝廷拨军粮运至平凉,当时身为废太子的我正主责此事。” “我知道。” “你大概不知,在先帝驾崩的那一晚,他曾下密旨撤回调往西北的军粮。” 陆随率领大军出兵不到半月,速战夺回了平凉,北狄节节败退,边陲百姓都盼望着能迎来西北军。 西北军骁勇善战毫不逊于北狄,不需要朝廷军的增援,唯一需要的是军粮几时供给。 问题却出在了皇帝身上。 也正是在那半月期间,正德帝外出游玩时船翻落水,受了风寒,此后便一病不起。 前线陆随正一鼓作气乘胜追击,皇帝却下令撤走军需,而且是命令李锂秘密截停,丝毫不给陆随留反应的机会。 “这无异于至西北军于死地。” 李锂连夜入宫,先帝却不在寝宫,他担心有人假传圣旨,便潜入书房,案上的朱批便是先帝亲笔所书的撤军粮一事。 “我心中不解,并未擅自行动,正要离开时却听到宫钟齐鸣。我亲眼看到你推门入书房,烧毁了那份撤军粮的诏书。” “你入了宫?”楚荆问道。 李锂点点头,“私自入宫是大罪,更何况又是在先帝驾崩那日,我只好趁机离开。李锡登基后你颇受重视,甚至命你参与整理先帝的遗诏,我才一直以为烧毁诏书是出自他的指使。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宫中传出消息,李锡本也想下令撤走西北军粮让陆随撤军,你却拿出了一份先帝遗诏。” 「朕决意攻北狄,军粮供给,不得有误。」 李锂至今还记得那份假诏,却不明白为何曾与陆随据理力争,极力反对出兵的楚荆宁愿传假诏书也要保西北军。 人人都称陆将军与楚寺卿七年前就结下了梁子,只有李锡知道若没有楚荆,陆随早在七年前就会因为先帝的诏令死在战场。 “当年我没有拆穿只是不想惹祸上身,按李锡这多疑的性情,若被他知道你曾经伪造先帝遗诏,会不会怀疑他最宠信的大臣与令人忌惮的大将军私下勾结呢?” 李锂摊手,道:“不知这个筹码能否让楚寺卿帮我这个忙?” 身上好热,后背湿漉漉的,被汗水打湿的衣服都粘在身上。 楚荆后半夜终于退了热,幸好头终于不疼了,光线有些刺眼,楚荆抬手挡了下,很快被人扶着上半身坐起来。 陆随照顾他一夜,直到楚荆退烧了才放下心来,摘了片荷叶去岸边取水。 “身上还疼么?” 清水入口,楚荆哑着嗓子道:“不疼了。” 楚荆强撑着想要站起身,陆随先他一步背对着他蹲下。 “走吧,回长安。”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 完 神庙藏尸案
第41章 失官落职 “北狄近日蠢蠢欲动,又趁机骚扰我国边境,众卿有何看法?” 王礼率先道:“冬春之际北狄骚扰边陲素来是惯例,不必过于担忧。自去年起各地民变频繁,豫川湖广尤甚,起义军甚至一度攻破荆州,东南又有倭患侵扰,臣以为当务之急需先镇压各地起义军。” 温启国一向爱跟王礼唱反调,立刻说:“此言差矣,起义军已征讨多年,每年朝廷用于镇压起义军的军需库银远高于东南、西北及东北营之和,可现实却是贼寇四处流窜,匪越剿越多。” 只听王礼呛声道:“依温尚书的意思,朝廷只坐视不理,任由起义军各地横行抢掠?” 温启国先前被砸中的额顶已经消了肿,被李锡慰问一番是又精神起来了,“兵部尚书上任不到两月,用于镇压起义军的开支多了四成,成效却甚微,年初忠义军甚至打到了荆州,杀了湖广总督,这就是王大人所说的剿匪?” 众大臣低声议论纷纷,谁不知道那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当初是王礼举荐的,因镇压忠义军不力又被撤职,如今兵部尚书之位再度空悬,成了个无人敢接的烫手山芋。 李锡听他们吵得头疼,脱口而出道:“楚爱卿认为呢?” 朝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举目四望哪儿还有楚寺卿的人影。 自他们回了长安,楚荆次日便上书请罪,一力揽过放走李锂的所有罪责。 李锡下旨暂除了他的职务,陆随又半真半假地圆了过去,这才免了牢狱之灾。 李锡咳了声,道:“镇北将军有何看法?” 站在最前排的陆随正一动不动地站着,对这一点名毫无反应。 纠察御史皱起眉,手上的狼毫马上要落在他那厚厚的纠察本上。 并排的武官手肘碰了碰他,小声提醒:“陛下问你呢。” 一只蚂蚁沿着烛台往上爬,一滴烛泪滴落,把蚂蚁打了个措手不及,聚精会神地看蚂蚁的陆随终于回过神来,还颇大声地问了句:“他说什么?” 纠察御史大声咳了下,抬手狠狠给他记上一笔。 “哦!”陆随想起来了,“有传言北狄王病危,北狄二皇子与四皇子正争夺王位,派兵骚扰边陲借此立功。这些都是小打小闹,不足为惧,臣正好有另一事要奏。” 陆随呈上一封信,道:“我方密探来报,北狄四皇子扎亚台与乌拉汗国近来交往甚密,臣以为他们最近会有些小动作。” 此言一出,底下立刻有人嗤笑,“北狄与乌拉汗是世仇,陆将军怕不是忘了上一任北狄王是怎么死的了?” 不知是谁回道:“是被现在的乌拉汗王砍了头吧?” 北狄与乌拉汗交恶已近百年,近十数年更是互相残杀屠戮边境百姓,说句世仇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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