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寺卿这是被贬了啊。”连城道。 沈邈捋一把胡子,贬谪还是其次,“盐城可是盐税重镇,皇帝还真是心狠,派他去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你不再劝劝,让他索性辞官隐退,与我们一同回首阳罢了,皆时当个幕僚也好,军师也罢,西北大营总不至于埋没了他。”沈邈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故作好心提醒道。 陆随几乎咬牙切齿:“我何尝没劝过,他有哪一次是肯听我劝的?” 沈邈哑然失笑,也只有楚亦安能让他这徒弟难得露出一筹莫展的样子来了。 “将军若放心不下,派个人暗中跟踪楚大人便是。”连城提议道。 陆随投去赞许的目光,道:“这主意不错,你说派谁去好呢?”
第43章 水神庙会 到达盐城县时正值清明时节,阴雨连绵。梅雨滴滴答答地下个不停,连衣服也蔓延着一股潮湿的气息。 楚荆没有乘船,而是雇了马车一路南下,车马行路不快,他腿上的伤已经痊愈,但终归没有时间好好休养,绵密的雨丝夹杂着空气中湿润的寒气,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腿上的旧患,这种疼痛总是难忍而磨人。 这场雨越发的大了,旅人纷纷停驻此地,往日冷清的客栈竟异常拥挤,店家打着算盘算了下今日的生意,眼睛都笑成一道细缝。 南来北往,客栈里人一多,被大雨淋湿的旅人们认识的,不认识的,南方口音的,北方口音的都混杂在一起,一起抱怨这饶人的阴雨天。楚荆一语不发,安静地排队等候。最后只剩下一间房,恰好排到了他。 “最后一间上房,”店家递给楚荆牌子,笑道,“客官可真是幸运,但凡您来晚一步,今晚可要露宿街头了。” 此处是两城之间的交界地带,附近都是山林荒野,人烟稀少,只有这家客栈孤零零的矗立在这里。 楚荆接了牌子道:“多谢。” 夜逐渐深了,疲惫的旅人伴着雨声早早睡下,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喝两口温酒,不时低声交谈,免得惊扰了睡客。 楚荆把湿了半身的衣裳脱下,身子浸在热水里暖和了不少,腿上的疼痛也减轻了,这还是陆随悉心照料的功劳。 他本就不是个需要他人照顾的,今夜竟又忍不住想起陆随。那日启程时,陆随并没有来送他,是在气自己又一走了之么? 楚荆想得心里烦闷,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轻轻拢上房门下了楼。 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形成一道透明的雨帘,切割了行人的视线。 这场雨下起来无休无止,客栈又来了几人,房间住满了无处歇脚,掌柜多点了几盏灯,让这几人在客堂坐着歇息。 角落处多了一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边放着一壶酒,还有一碟下酒菜。 见有人下来了,旁桌的几个客人搭话道:“小兄弟是去盐城吧?” 楚荆礼貌回道:“正是。” 问话的人一脸了然地看着他们,说:“明日就是水神庙会,可得抓紧时间咯。” “水神庙会?” “那可是盐城一年一度的盛事,小兄弟竟然不知道?” 楚荆摇头,虚心求教道:“在下是外地人,确实没听说过。” 旁桌竖起耳朵听的客人也说:“我十几年前也在盐城住过一阵,怎么没听说有这么一座庙?” “这庙是盐城第一大盐商陈家老爷子建的,每年这个时候开放庙宇祈福,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出海平安,今年也正好第十年了……” 正说着,一少年踏着雨水跑进来,看身量只比楚荆矮些,只是身上穿着的粗布麻衣显然不太合身,衣袖裤子都短了一截。 少年背着个像他一样高的包袱,驻足门前并未落座,像是只为了借个屋檐避雨。 人不多不少,正适合讲故事,老汉叹了口气,不知已经是第几次谈起—— “二十多年前,顾家还没发迹,在盐城只是个小盐商。盐城盛产盐矿,这种小家小户多了去了,干了几年就倒闭的有,做了十多年的老字号的也有,那时的盐商都各干各的,人人都想分一杯羹。说起来,去世的顾家老爷子也是厉害,仅仅用了五年时间,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生意越做越大,到最后这些私盐渐渐少了,成了一家独大。顾家呀,也成了这里家喻户晓的富豪。” “顾家发迹以后,也没忘记十里八乡的村民。逢年过节就大摆宴席,请咱们好吃好喝一顿,还经常接济咱们这些穷人。可惜啊,好人不长命。您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不知,您说。”楚荆认真听着。 那老汉捋了一把胡子,“顾家生意正是如日中天,十年前老爷子出海的时候发生海难,再也没有回来。眼看着顾家老小无人看管,陈家与顾家是世交,时不时也帮忙打理他家的生意,顾老爷子的遗孀和儿子靠着家产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邻桌忍不住插嘴,“难道这庙是陈家人为了顾老爷子建的?” “不是,这件事还没完。一年后的除夕夜里,顾家炮仗炸得震天响,谁也没料到,第二天亲戚上门拜年的时候,怎么敲都没人应。叫人爬墙一看,顾家十几口人横七竖八躺在雪地里,全死啦!那流的血哟,把刚下的新雪染红了一大片。那亲戚慌的呀,连滚带爬去报官了。那时我也去看了,你猜那尸体怎么着?” “怎么?”邻桌满脸好奇,配合地问道。 “诶哟,那叫一个惨哪!尸体上全都插着刀!” “哐当”一声,少年的包袱突然落地,外头包裹着的麻布散开,露出剑柄来。 那少年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把东西扎好,背回身上。 老汉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没看清少年包袱里的东西,继续道:“那尸体的胸口上,全都插着把六七寸长的短刀!” 楚荆没想到这不经意的闲谈竟牵连出一起灭门案,“后来怎么样了?” 老汉见众人来了,竹筒倒豆子般干净利落地全说了出来。 “后来,官府来人查案,查了三个月,最后说是他们家掌柜为了谋财下的毒,毒晕了他们全家,再用刀把他们捅了。”道士喝了口茶,话锋一转,“可仔细想想,没有道理啊,您猜怎么个没道理吗?” 众人看着他,像是等说书先生书接上一回。 “要是那掌柜的想杀他们,直接下毒毒死不就行了,干嘛还要先毒晕,再用刀呢,凶手难道不嫌麻烦?而且他家掌柜干的好好的,日子过得挺滋润,干嘛要杀他们一家啊。咱小老百姓能想明白的道理,官府难道不懂?咱们这些平民百姓都能看出来,可怪就怪在没过几天,掌柜的竟说是自己干的,在牢里认了罪。” “在街市行刑那天,咱们看到他,全身都是血,衣服破破烂烂的,没个人形儿。一看才知道他一定是被毒打,最后撑不住了,屈打成招,干脆死了算了。可怜他那才八岁的儿子,从小没了娘,又没了爹,可怜呐......” “那掌柜的儿子后来如何了?”楚荆问道。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当年那掌柜儿子名叫顾英雪,咱们邻里虽然心里知道他爹是个替罪羊,都觉得他可怜,但又不敢收养他,孤苦伶仃的,没多久就失踪了,如今是死是活,只有老天爷才知道喽。” 老汉一壶清酒下肚,一口气说了个痛快,回过神来时,众听客已经离开了。 雨又下了一夜,雨滴淅淅沥沥打在窗沿,吵得人心烦。 房门先是被撬开一道缝,一道黑影悄无声息潜了进来,房门再次紧闭。 楚荆平躺着,长发微微凌乱地散落,静下心来还能听见他均匀沉静的呼吸声。 黑影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伸手向他探去。 “啪!” 楚荆突然睁开眼,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是谁?”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后撤一步作势要逃走,楚荆紧抓着他借力起身,把他扑倒在床。 那人稍微挣扎了下,便一动不动任由他压着自己,毫无反抗之意。 楚荆察觉出不对劲来,正要松开手起身,那人却不知何时手臂搂住了自己的后腰,稍使劲一收,楚荆整儿趴在了他身上。 “这才几日不见,楚大人身手变得这么好了?”他终于开口。 楚荆心脏狂跳,“你……” 陆随忍着笑,终于把他那斗笠摘了,说:“怎么,连我也不认得了?” “你怎么会在这?!” 又赶了半日路程,陆随和楚荆终于赶上了水神庙会。 夜色已近,小摊贩早早占了街边的位置,县里百姓纷纷出门逛街赏庙,火树银花,盐城作为商贸重镇,热闹程度竟不亚于京城的元宵夜。 陆随顶着额头上被楚荆揍出来的肿包,拉着他上了街市闲逛。 “你看这水里有河灯。” “呵。” “这扇子做工不错。” “哼。” “这酒闻着挺香,你要不要试一试?” “不要。”休想再骗他饮酒。 陆随没话找话,见楚荆一整日都不搭理他,他则像个从未出过门的黄花闺女似的,看见什么都要拉着楚荆故意惊叹一番。 “这茶闻着好香。” 楚荆兴致缺缺,听了他的话,回头看到了一家小茶庄。 陆随本只是随便一说,没想到楚荆真的来了兴致。 茶庄生意不错,掌柜擦着桌子在招呼客人,女主人笑着拿出晒干的花苞,每个茶壶里放上两朵,满屋都是花茶的清香。周围的人愈来愈多,耳边听不太清,只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儿扯着女主人的衣袖,像在撒娇。他的娘亲正忙着,笑着往里喊了一声。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跑出来,抱着弟弟去路边买了一根冰糖葫芦。 小儿得了好吃的,也不再闹,乖巧地坐在一旁凳子上吃零嘴。 “我娘是江南人,她以前也喜欢摘了待开的花苞泡茶喝。”楚荆想起往事,说道。 陆随想给多嘴的自己来两巴掌,揽过他的肩膀说:“走吧,去前面看看。” 没过一会儿,楚荆又面无表情地拍开肩膀上的手掌,“别碰我。” 楚荆站在糖饼铺前看了眼,糕点琳琅满目,陆随匆匆留下几枚铜板拎起两包酥糖赶了上去。 “楚大人,是我的错。” 楚荆瞥了眼,故作嫌弃道:“太甜了,我不喜欢。” 隔壁摊铺挂了几个金丝绣的钱袋,楚荆指尖抚了下上头的纹路,陆随放下几锭银子追上前来。 “楚哥哥,我保证下次再也不吓唬你了。” 楚荆看也不看,道:“这钱袋可比我这几串铜板值钱。” 拨开人群,又见一家兵器铺,楚荆驻足在一把比他还高的长刀前。 陆随正要掏钱,见那店老板搓着手过来。 店老板心道这陈年售不出去的镇店之宝终于有了一线商机,忙吹捧道:“客官眼光独具,这把长刀可是陆大将军当年破北狄,收陇西时所用的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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