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何小狐狸,这么多年未见,来和爷爷我过两招啊?老弟啊……这里你就放心交给你老哥我,你快去凉州城中的娄家救你的宝贝徒儿们吧。” 与恪守正道且性情古板的柏修齐不同,哥哥柏醉清其实很欣赏何子骞的武学天赋和坚毅心性,当年他们兄弟二人在正气台上的大打出手的原因也正是因此,但最终却柏醉清还是犟不过自家弟弟,而何子骞最终也并未能成功拜入归元峰门下。 “不过,虽说娄家闹鬼一事眼下也算是有了了结,可是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梁如君的压胜之术是从哪学来的?而且……”秦徵说着一顿,眉眼中多了几分忧悒与正色,“也不之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我总觉着像是有人在把我们归元峰中子弟往凉州城内在引……” 听闻秦徵此言,众人一时俱是沉默不语。 * 伴随着“嘎吱”一声轻响,御前太监高公公推开房门走入御书房内,在行完跪安礼后,他把一碗汤放在了萧憬淮案前。 “陛下,您都看了一整天的奏章了,暂且休息一下吧。这是郑御女亲手煲的乌鸡汤,特转交奴才,让奴才给您送来,叮嘱您趁热吃呢。” “郑御女?” 本就因看了一整天奏章而头昏脑涨的萧憬淮听见这个名号后皱了皱眉头,宫中的宦官大多是些趋炎附势之辈,平日里能送到他案头的食膳不是皇后林似锦便是淑妃斐如绘送来的,再不济也二十七世妇中稍受恩宠者,怎今日却是送来了个连封号都没有的七品御女送来的汤食? 萧憬淮拧眉思寻一番,发现自己一时着实想不起后宫中还有这号人物,便冲那太监摆了摆手: “朕知道了,下去罢。” 提朱笔在奏章上勾下最后一笔批红,萧憬淮揉了揉有些发胀痛的颞颥,而后有些疲惫地站起身来,他踱至窗边,抬手推开了那格心棂花的窗棂,寒风拂面,令他原本昏沉的神明清醒了不少,抬头望向头顶夜幕,已是弦月如钩,月华若霜。 想起方才看到的最后那封自凉州快马加鞭送来的密报的最后一语,萧憬淮嘴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 “……塞北苦寒,然事事顺遂。前乱已止,烽烟未起,勿须挂念。然恐京中余乱未止多事之秋,臣唯恐鞭长,难能为君纾忧。且时霜寒初凝,雪梅将绽,谨记添衣。敬颂时绥,顿首顿首。” 与前面书得刀头燕尾一丝不苟的公文相反,最后这段缄封词却是涂抹勾顿了数处,足以能想到这段话的主人在执笔手书时心下是怎般纠结困顿。 ……还当真是他的性子呢。 萧憬淮在心下哑然笑道。 眼下,娄家的倒戈与萧憬淮对林家的敲打使墨和光不得不心生忌惮,再加上眼下边境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安宁,□□与吐蕃对中原这块沃土仍是眈眈虎视,况且贺重霄也算向后退了一步,并未把陇右道内除凉州城外的其余散兵一并借机归于麾下。墨和光此番也算以退为进,等着瞧贺重霄握着这兵马能当如何。 至于整顿吏治,罢黜冗官,提拔后晋晚辈之事却是仍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陛下,斐将军来了。” “让他进来罢。” 正当萧憬淮心下沉思,听到外头太监的唤声,他便定了定心神,再度踱回了桌案前。 步入屋内后,斐栖迟一面叩拜一面高呼道:“微臣参见陛下。” “朕见令尊这几日上朝时一直称病抱恙,不知可还安好?” “谢陛下挂念。”起身后的斐栖迟展袖作揖,语气却有几分郁郁不得的沉郁,“不过是近来天气忽凉,染了些许风寒,家父身子骨一向硬朗着,甚至还能吃十斤肉,三斤米,继续挂帅上阵呢。” 听出斐栖迟言下“廉颇老矣”的典故,萧憬淮虽面不改色,可语气却森寒了几分:“你是在怪朕没让你继续出征立功?”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我们斐家世代将才辈出,既有高强冠绝的武艺又如何甘做那碌碌无为的胆小之辈?” 斐栖迟说着,语气中已然带上了几分激进奋扬。 听到门外那阵窸窣脚步渐渐隐去直至消失,方才义愤填膺的斐栖迟却是松了口,便是大大咧咧地轻啧了一声,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道:“啧,方才这戏演的……有娇妻……啊不是,咳,家人相伴,能这般暂且带着俸禄休憩在家,我可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但见萧憬淮面色一暗,斐栖迟自知语失,连忙噤声请罪,却被萧憬淮挥手制止。 “无妨,这些时日也是委屈令尊在朝堂上与朕做这场戏了。” “回陛下,所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只要有利于家国,莫说是作几场戏,便是上刀山下火海臣与家父亦无怨无悔,只是赴凉州一事是否过于冒险了些……” 斐栖迟面露担忧,萧憬淮却是仍是淡然,他从手旁那一沓堆积如山的奏章下,抽出了最下方那一本,抬手掸去那封页上的齑粉尘埃,他垂下眼睑,视线从上至下一行行扫视而过,眼底隐藏着的暗流愈发波涛汹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从那经年累积的奏章上抽回了视线,萧憬淮看着眼前弯身施礼的斐栖迟,缓缓沉吟道,“放心,朕自有安排,你与斐太尉只需按先前所言那般做好分内之事便足以。” 将抽出的那册奏章重新塞回其中,又将洗净的毫笔捋净挂回笔架上,却见斐栖迟仍旧徙倚在原地欲言又止,萧憬淮挑眉问道:“还有何事?”
第63章 求索何 斐栖迟心下稍一迟疑, 沉吟开口道:“……臣近来听在朝堂上时常能听到有些居心叵测的小人放出的离间风声,臣自是知陛下圣明烛照,然三人成虎, 愿陛下能时时明察。” 听闻斐栖迟此言, 半倚而坐的萧憬淮摸弄手上白玉扳指的动作一滞, 他当然听得出斐栖迟所指的是朝堂上流传出的贺重霄战功赫赫, 然戎马十数载手上却一直没有一队真正隶属于其的正规军马,定是因功高盖主,要做那下一个武安君白起。 “你是想说贺卿是庞葱, 而朕是魏王, 还是想说他是武安君,而朕是秦昭王啊?” “臣不敢。” 看出了萧憬淮面上的阴晴不定, 亦听出了其言下的不悦, 斐栖迟连忙叩首跪拜,却仍是道: “臣不过是希望陛下能明察秋毫,日后再多相信贺将军一些。说句大不韪的话……若说天下人都背叛了陛下, 臣以为贺将军都仍会选择与您站在一起。” 这番话在斐栖迟心中可谓是积藏已久, 打心底里他一直对萧憬淮先前先前为引司马崇上钩而让贺重霄挨了场苦肉计感到心下不满,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这份不敢言不光是因为对方是君而他是臣,而是因为斐栖迟知道萧憬淮这么做并没有错, 从国家大义上无任何可以指摘之处,而他不过是站在兄弟袍泽的立场上才会对此感到气结愤懑,替贺重霄鸣不平。 听闻此言,萧憬淮皱了皱眉头, 却是未置可否, 淡淡道: “‘君之视臣如手足, 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 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朕虽不敢说自己时时都能耳聪目明,然‘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朕不会枉害忠良的。”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萧憬淮面无表情,所言亦是滴水不漏,虽说难免有些冠冕堂皇,但却让人找不到丝毫挑剔的地方,虽然心下明白萧憬淮不过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可身为人臣的斐栖迟也自然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得施礼告了退。 当御书房的房门再度阖上,看着案上放着的那两笺书信,萧憬淮沉吟着拾起其中一封,攥着页脚拿手上稍一摩挲,而后便抬手将之伸向了烛台,橘红的焰苗摇曳灼烧着,映照得萧憬淮眼中影影绰绰,亦瞬间将那纸页燎烧得只剩一滩余烬。 “韩牧。” 言罢,一个被包裹在一卷儿黑袍中的人影自暗处走出,在当年萧憬淮生母姚充媛殂殒后,韩牧脸上便添了一道深入肌理的狰狞刀疤,那刀疤自颧骨延伸直至嘴角,给他本就显得生冷强毅的面孔多增了几分骇人可怖。 当然,对于他这般的亡命之徒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他们的面孔大多时间本就是覆在面甲黑布之下。 “属下在。” 将手中那上插着三根翎毛的羽檄交给抱拳跪立的韩牧,萧憬淮叮嘱道,眼中的寒意一闪而逝: “把这份诏书送给留守益州的黑甲军将领许颢,务必要让他的夫人亲启。” “是。” 一如既往地并不多加问,韩牧接过那羽檄后便出了御书房,他那本就雁隼寒鸦般的身影一跃而起,很快便融入了那水墨般的漆黑夜幕。 * “琼林玉树竞奢华,老眼光摇眩有花。莫是幻成银色.界,楼台胜处梵王家。” 民间传闻,当朝权相林相富可敌国家财万贯,其府占地,府内书房、校场、膳坊、池园一应俱全,若是抄出其府上的金银细软可供天下人食宿数载,其家中所存的古玩字画外来奇珍更是数不胜数,可谓是富埒陶白,占尽天下豪财。 林府校场上灯火通明,右相林昭然身着窄袖便服,立于靶外数十步开外眯眼拉弓引箭。 气沉丹田,推弓勾弦,林昭然挽手拉了个满弓,而弓弦既松,那箭矢便带着流火霹雳之势飞掣而去,箭簇笔直没入了木靶之中,却仍并未射中靶心,这却已经是他这晚射出的第四根箭了。 “唉,曾经我也是目能夜视百步穿杨的俊彦翘楚,现在却连这小小靶心都投射不准,岁月不饶人啊岁月不饶人,看来我还是老咯……” 林昭然收弓后叹了口气,接过一旁小厮恭谨递来的拭巾,抬手擦了擦两颊滑下的汗珠。他已经到了到了六十而耳顺的年纪,已经斑白的两鬓和不在聪明的耳目,无不显示出岁月之荏苒。 “林相,您这么晚叫晚辈来便是让晚辈看您射箭的英姿的?” 半个时辰前,当他受林相邀约秘密前往林府时,江如练以为对方会同自己秉烛夜游商讨昭阳一派在如此高压之下的未来去向,但却未料他却坐在这校场上看了大半个时辰的“老翁夜猎图”,终于他实在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如是开了口。 “年轻人,要学会沉住气。” “沉住气?” 见对方依旧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淡然模样,江如练却像是被点着了引信的炮仗,“蹭”地来了火气: “我怎么可能沉得住气?陛下前些日子才迁谪外调的那批官员中,哪一个不是我昭阳子弟,再这样下去下一个指不定就会是我甚至是你!何况陛下有多信任贺重霄你也不是不知道,眼下派他率斐家军去凉州意欲为何难道你不知?” 江如练说着,猛地自椅上拂袖站起,背向而立,衣袂一展,带出一道肃然风声。而林昭然却仍是不慌不忙,依旧眯着眼睛站在靶前拨弄调试着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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