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安说着攥紧了拳头,以余光睨了一旁面色峻然的贺重霄一眼,眼神中掺杂着愤懑与不服的怒火,嗓音低哑道: “……军中现在都在传言您此番携兵前来不是因朝廷诏命,而是因与贺将军乃是旧识,余情未了……” “放肆!能调遣黑甲之人除却当今圣上还有何人?” 话音未落便已被魏林游的厉声喝斥所打断,她因气愤而发白的靓丽面颊上满是怒意,可庞步二人却将其当做女儿家被戳中心事的恼羞成怒,见此情形一旁的庞隆也抱拳上前,应声附和道: “夫人,您说的话下官们自是愿去相信,可将心比心,我们也只是想眼见为实,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为何而卖命罢了。” “陛下圣诏、御笔亲书岂是想看便能看的?何况你们二位既为都尉,难道不知道军中檄令是不可随意泄露吗?” 魏林游瞋目而视,蛾眉怒凌,一番反问让庞步二人哑口无言。正当众人僵持之际,却有一声透着威仪的嗓音自营外低沉传来: “这诏令是朕下的。” 众人愣怔之际,萧憬淮便已撩帘步入,他头系皂罗折上巾,系蹀躞七事玉带,身披砺石、佩刀、火石等武官的七件饰物,所饰装扮与军中将士无甚分别,显然是不欲让人知其身份。可帐内四人却都曾入京面过圣,见状自是骇然不已。 “陛下!?” 见帐内四人瞠目结舌齐,眼中俱是惊骇,萧憬淮并未解释自己是何时、又是为何前来,他只是淡淡一瞥,用眼神示意边上跟着的侍从,而那随侍亦心领神会,展开手中的敕旨朗声诵读了起来: “门下:朕获承天序,钦若前训,自继位以来旰昃忘疲,宵分假寐,懋敬终日,不敢有所怠也,然每思安西四镇,惄焉如捣,倍感叹息痛恨矣。益州黑甲,朕居潜府时建也,朕甚重之,弗忍见之沉于沧海荆山。镇军将军贺重霄,宇量凝邈,志识明劭,戎威遐畅,卫我邦家,实乃将才矣。故朕决以黑甲与之,冀其勉之,复振雄威,故特赐名——‘重霄’,宣布中外,咸令知悉。” 那扈从语罢,四人皆是满面震惊愣怔在地—— 重霄军。 试问放眼汗青史册,哪里还能寻得出第二个以将帅名氏命名的军队? “……贺将军,接旨啊?” 直到那扈从出言提醒,贺重霄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了神,也顾不上心下翻涌起的复杂与惊骇,稽首跪拜后接过了那道敕旨。 “……臣,谢陛下隆恩。” 一道诏令,黑甲灭而重霄起,帐内众人各怀心事。 在一番简单的询问嘱咐,并交待不可将自己来此之事妄加言传后,魏林游和庞步二人便施礼退出了主帐,帐内便只剩下萧憬淮和贺重霄二人。 见三人走后,贺重霄仍锁着眉头,满脸的呆怔不解,显然这接二连三的惊吓让他整个人都犯了迷糊,萧憬淮走到贺重霄面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打仗累傻了,还是见到朕高兴傻啦?” 就像在无垠荒漠中突然出现的海市蜃楼,方才所发生的一切着实过于离奇,贺重霄脑内一时好一片乱糟糟,心中更是有千言万语而又不知该从何问起,便也顾不上萧憬淮的出言调侃,干脆挑眼下所想问道: “……您怎么会在这?” “因为想见你啊。” 萧憬淮说着,笑得如沐春风,满脸的诚挚恳切,令贺重霄心神一滞,要不是心知断不可能他差点都要信了。 “您别闹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贺重霄皱了皱眉头,声音低沉了几分。 贺重霄当然知道能让萧憬淮亲自来此以身犯险的事情只怕并不简单,故而自不会相信对方这么一句胡扯的玩笑话。 见贺重霄满脸的一本正经,心知自己若是再这般戏谑下去只怕他就直接要变成只炸毛猫儿了,萧憬淮便也敛去了面上的笑意,但语气却仍是浅淡。 “你刚才也看到了,是来给你送兵马来的,朕难不成让朕的将军在前线吃瘪受气坐吃空山啊?” “前些日子朕在朝中听到不少蜚语流言,有时朕觉着有些官员和蚊蚋似的,终日闲言碎语评头论足,管事的手伸得老长却是连自己的家事都还没捋清,着实令朕着恼,所以朕决定这回让他们彻底闭嘴。 “朕就是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朕信任你、托付你、倚重你,朕不会让你做武安君、淮阴侯,而要让你做朕的乐毅、王猛,让你的名字同朕一道名书锦轴,青史不泯,为后世万人所晓!” 萧憬淮淡淡说着,面上却透出几分骄傲愉悦的神色,活像是做了好事卖乖讨糖的孩子。思及方才的“重霄军”,贺重霄听着一怔,而后心下却泛起阵阵暖意,原本紧绷的神色也瞬间柔和了下来,仿佛这些时日以来因吐蕃逼压而笼罩在头顶的阴沉云翳“哗啦啦”地悉数消散了去。 忽而想到了在茶楼时道一真人说的那番话,贺重霄便收起了嘴角不由自主挂起的细小弧度,重新正色问道: “陛下,您此番前来是否同归元峰有关?” “说说看?”萧憬淮眉梢略挑,却是未置可否。 “臣前些时日同归元峰掌门及其弟子秦徵曾晤过面,觉其出现在此有所蹊跷,故而有此猜度。” “你说的不错。”萧憬淮略一颔首,“你在剑南时听说过过一个叫何子骞的青年吧?” 听闻萧憬淮突然提到何子骞,贺重霄心下虽是狐疑,但还是依言回答: “是,那时他是南诏的国师,臣在与南诏一役时曾与之交过手。” “既然如此,想来你也知道此人诡计多端阴鸷狠戾,且三番五次勾结外敌,于情于理都断不可再教其放任自流。先前我通过国师与归元峰掌门之兄‘小鬼谷’柏醉清有过书信往来,知其之所为。且明年又值春闱,朕欲新开武举提拔新秀,既然眼下朝堂上再难寻到毫无根系依附的新秀良才,笼络些许有精明才干的江湖人士想来也未尝不可。” 听闻萧憬淮此番说法,贺重霄若有所思,旋即却又想到了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您此番前来了有交待朝中事宜?” 见贺重霄眉锋紧锁,脸上写满紧张,萧憬淮轻踱两步,在那放着盖碗等茶具的案几前落了座,抬手便斟了一杯三炮台,十分自然地饮酌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赞了声“好茶”并带着几分愉悦地无视掉贺重霄的满面黑线和那句欲言又止的“这是臣的茶杯”,继而笑道: “放心,朕此番来前对外已经装了小半月的病,而且斐太尉是个聪明人,朕已暗中交待过他。况且眼下正值年关,朝臣们只怕是巴不得早些休沐,只是少了那元日茶宴,明窗开笔,宫中只怕不似往年那般热闹,但这年复一年的,朝臣们不说,便是朕都觉着厌烦了。” 萧憬淮说着,略微摇晃了下手中的茶盏,盏内的茶叶果籽腾聚在一起但很快却又纷纷触壁沉落,萧憬淮眼中的杀意亦随之一闪而过。 贺重霄将萧憬淮的神情尽收眼底,他知道能萧憬淮此番以身犯险断不可能只为解决江湖之事,若是归根结底只怕还是得落脚到朝堂之上,而且估计还不会是个小手笔。 就像萧憬淮对自己的信任般,贺重霄也没再多问。他清楚,以萧憬淮的性子,若非势在必得断不可能贸然出手涉险。萧憬淮就像一个精明毒辣的猎人,向来只会设好圈套等着猎物乖乖入彀。 接下来几日,脱了宫闱束缚的萧憬淮因能借机回忆少年时在北凉的军旅往昔,是乐得逍遥自在舒心不已,但却是苦恼了贺重霄。 不增人手总觉得心下不安,可增派戍卫又太过显眼,总之是怎么安排怎么不妥当,令他很是头大。故而贺重霄只得每每巡视完军中操练,检阅完城内城隍便飞速赶回帐内,非要看到萧憬淮“完好无损”才能暗自松一口气。 “贺卿,你这是想把朕拴在你身上吗?” 如此这般过了数日后,萧憬淮终是有些按捺不住,在见贺重霄又一日火急火燎地撩帘而进后,他终是哭笑不得道。 “您还说!”见萧憬淮一副“恶人先告状”的委屈样,贺重霄瞪了他一眼,面露忿忿,“就算事出有因,可您千金之躯,这般贸然前来总归是在胡闹,若是出了任何差池臣可该当如何?” 见贺重霄踱步上前,眉锋紧聚,眼刀若刃,脸上是不容置喙的沉凝,若是眼神可以杀人只怕萧憬淮早已万箭攒心,显然心下是真的生气着了怒,萧憬淮见状便顺势瘫在身后的榻褥上,摆出副大字状: “啊,朕死了。” 本不过是一句玩闹话,萧憬淮也并不指望得到些什么回应,可贺重霄那双寒星般峻冷而澄澈的眸子却忽地闯入了他半眯着的眼内。 贺重霄倾身上前盯着萧憬淮的眼睛,神情语气俱是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陛下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哪怕是玩笑也不许——” “臣会难过的。” 晚上,待贺重霄处理完大小军务后再度回营时,已是月上梢头。 昨日里同萧憬淮的那番对话,让贺重霄觉着自己着实神经敏感得过了头,毕竟萧憬淮又并非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此番前来也定是做了周密的准备,所携扈从不多但其中想必各个都是精锐高手,加之他白日里肯定亦有有自己的安排运筹,便也不再盯梢得那般紧,随他去了。 贺重霄回了营帐,借着烛台晦暗的微光,这才解了身上在外已冻得冰凉的盔甲,掸去上头沾染着的雪子冷雾,将其挂放安稳。 与南方的阴寒不同,北疆冬天的冷冽来得更为直截了当,寒风刮打在面颊上宛若刀割,冻得人手脚皲裂发麻,甚至难以握紧刀剑。 坐在在火盆前烤了好一会,贺重霄觉着身上的寒意逐渐散去,仿佛被冰封般的血液这才像重新再度周转了起来,他披着氅衣略带疲倦地半阖着眼睑,脑海中回想着的是前方斥候传来的军报。 因天寒地冻,着实不利交战,许是施展不出其重骑之威力,吐蕃暂时倒是并无异动,可这却并不意味着可以掉以轻心,毕竟兵不厌诈,无人可知这看似的平静之下是否隐藏着涌动的暗流狂澜,何况便是他自己也一直在伺机而动,意图寻觅一个足以克敌的时机。 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贺重霄这才重新起了身,却见白日里不知去了哪的萧憬淮此时却已回了帐内。 见拢着身狐裘的萧憬淮半倚在床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满脑子想着的还是那些军务军纪的贺重霄下意识便脱口道: “陛下,军中不得行.淫……” “……” 说罢,甚至话音未落,贺重霄就后悔了,而且是肠子都悔青的那种,果见萧憬淮的面色肉眼可见的一黑,贺重霄简直恨不得分分钟当场咬舌自尽。 见贺重霄纠结着眉眼,一副悔不当初的懊恼样,萧憬淮却是不嫌事大地挑眉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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