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贺重霄一抬头便撞上了萧憬淮的目光,贺重霄觉得对方倒映着粼粼星光般的眼神中好像藏着些许寒潭毒蛇似的冰凉深意,但这深意究竟是什么他却是参透不出。 心知若是不让萧憬淮亲眼瞧见自己确实没事,他怕是还要继续为此暗暗自责,略微思考了一会儿贺重霄便解开了上衣。 解开上衣后,贺重霄发现自己方才那下可能的确牵扯到了伤口,裹缠在胸前的纱布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殷红,想来是伤口再度被崩扯开来了。 极为熟练地解开胸前的绷带,看着右边胸前的那个狰狞骇人的血红窟窿,贺重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倒是萧憬淮的眉头见状拧在了一起。 “你的力气还未完全恢复,我来吧。” 见贺重霄努力去够床头药包的手还在颤抖,萧憬淮便拿过那个药包,用药匙挖出一勺药粉小心洒在了贺重霄的伤口上,就像是在雪地初遇时遭受毒打一样,从始至终贺重甚至都没有闷哼一下。 上好药后,萧憬淮挥手制止了贺重霄的出言道谢,视线却依旧停留在了贺重霄身上的那些累累伤疤上,“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更何况你这伤本就是因我而受……” “殿下,您是想问我身上的这些伤疤吧。”看出了萧憬淮神色间的欲言又止,贺重霄也不避讳,直截了当道,“……这些鞭伤是我当时在那富贾家当家奴时受的,那富贾虽家财万贯,但因脾性暴戾人缘却十分糟糕,平日里若是生意上有什么不顺心便会拿我这般的家奴撒气。” “若是一般的鞭打挨饿也不过是皮肉之苦,真正可怕的却是若有家奴不长眼地忤逆了他便会被其丢到野外的毒蝎池去,被蝎子活活蜇死,想来我那天若是没有遇到您便会是这个下场了吧……” 贺重霄的语气虽是轻描淡写,可描述出的事情却是可怖到叫人汗毛倒竖。看着贺重霄胸前与后背上那如蜈蚣般蜿蜒层叠的密布伤痕,那些伤痕有新有旧,有鞭伤也有烫痕,却都无一例外的矜牙舞爪狰狞可骇,萧憬淮沉默了好一会儿,直视着贺重霄的眼睛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严肃声音哑声问道: “你究竟为什么要替我挡这一箭?” 听到萧憬淮骤然问出的这个问题,贺重霄有些愣怔,避开对方视线轻声道:“……下官为主上挡箭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再者我刚才也说了,您也算是救了我一命,一命换一命,我与您这才算扯平了……” “……仅仅是这样吗?” 也不指望一脸愣怔的贺重霄出言回答,萧憬淮便自言自语般地开了口,一字一顿地缓缓道:“但我可没有把你当做过下属,从来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萧憬淮:我把你当爱人你却把我当上司?(x)
第27章 浮生难 候在帐外的两名暗卫见从帐萧憬淮眉眼含春带笑,一双狭长的凤眸中竟含着些哪怕和豫王妃在一起时都从未有过的流光溢彩,皆是一阵不解,两人面面相觑一番后才试探性地小声喊了句:“……豫王殿下?” “无事。”萧憬淮何种玲珑心思,听见二人轻声叫唤,瞬间便敛去了面上少见的真情笑意,朗声冲二人问道,“事情可办好了?” 深知身为暗卫者谨言慎行之本分,故而二人并不敢对萧憬淮所笑之事多加好奇,而是闻言当即下跪抱拳请罪: “回殿下,恕属下无能。那贼人已三四天滴米未进,且被用沾有盐水的长鞭挞过上百鞭,牢中所有私刑诸如水刑梳洗之类也已用了个遍,可仍没叫那贼人松口。” “那人本就是视死如归的死士,叫他开口谈何容易?用这些寻常手段自是无用,此乃情理之中,你二人自是无罪。” 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萧憬淮冲二人挥了挥手,在俩人松了口气时,继而一展衣袍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凌若冰霜的锐利锋芒: “带我去地牢,本王要亲自见他。” “殿下,请。” 地牢房门上拴着的沉重铁链被看守的士卒“哗啦”一声拽下,金属撞的闷响在光线幽微晦暗的牢房内盘桓回响。 萧憬淮自拐角暗处步入牢房之后斜睨了一眼正中央为桎梏铁链所束缚着之昏迷人,那人年纪不大,约摸也就是弱冠出头的年纪,麦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累累伤痕血痂,甚至不少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显然是不久前又受过一场严刑拷打。 “哗啦——” 一盆冰水被一位狱卒劈头盖脸地狠狠泼在了年轻人的身上,见年轻人仍在昏迷呓语,那狱卒便用长夹从火盆中拾起一块烧得发红的铁块烙在了年轻人的胸口,“刺啦”一声那年轻人的胸口上瞬间便多了一块乌黑的马蹄印。 经过这番折磨年轻人眯了眯眼睛悠悠转醒了过来,在看见面前逆光而立的萧憬淮后,他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惊慌失措,而是略微侧了侧脑袋迎上萧憬淮投来的目光,他虽已蓬头垢面血肉模糊到不忍卒视,可目光却依旧冷若刀削。 “说吧,是我的哪个‘好哥哥’派你过来的?” 眉眼间的疏落笑意全然褪去,贺重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遍体鳞伤的年轻人,眼锋凌冽似剑,仿佛只需一点寒光便足以置人于死地。 “呸——” 见那年轻人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时却是往萧憬淮所站的方向啐了口唾沫,站在萧憬淮身后的狱卒见状便想上前继续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家伙,却被萧憬淮挥手制止。 “无妨,你们都先去外头候着吧。” 那群狱卒见状面上露出些许犹豫,却在萧憬淮掠眸朝其瞥了一眼后抱拳唱了声“喏”后转身走出了地牢。 “还是不说?” 见青年依旧一语不发,甚至干脆闭上了眼睛,萧憬淮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踱至青年面前,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缓缓道: “冯生,淮南濠州人,自幼丧父,母亲因改嫁尚书员外郎故而随母来到京都,却因遭继父百般刁难针对而被迫在五年前外出闯荡……我说得可对?” 冯生闻言只是抬起眼皮瞧了萧憬淮一眼,面上却依旧古井不波。 “可惜呀可惜……”像是真的在为对方感到惋惜,萧憬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这般经历与父皇年轻时简直如出一辙,可他在咬下一块臂肉,向母亲立下‘不立功勋绝不归乡’的誓言愤然离乡后却一展雄途大略,闯天下、结勋贵、交善缘,建立了万世功勋,而你现下却只能在这地牢中引颈待戮残了此生。” 许是惊异于素来对外恭谦有礼进退有度的萧憬淮竟会称呼其父、当今圣上为“他”,冯生睁开了眼睛,脸上流露出一丝细微的惊诧。 将冯生的惊诧尽收眼底,萧憬淮的视线打量着对方的神色,忽而却将视线停留在了对方腰间系着的那块与他身上穿着的粗麻布衣格格不入的羊脂玉佩上。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般,萧憬淮双手抱臂,嘴角勾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呵……我倒是听过我这位兄长的不少风流韵事,京都城中的不少莺花小.倌可是都与其有过一段佳话,听说前些日子还带了一位琴技高超余音绕梁的琴师回了王府……不过这贴身的羊脂玉佩都能给你,当真是对你动了些心思,居然还能舍得让你这么来白白送死……” 说起这般有辱皇族威仪、难登大雅之堂的话来萧憬淮却仍是面不改色,倒是冯生听见萧憬淮这番话后脸上一阵青白,最后面色涨如猪肝的他终于难以隐忍,气急败坏般地大喝,其身上的铁链随之晃动,发出刺耳声响: “……不许你再侮辱晋王殿下!一切……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与殿下无关!” “我又何时说这位兄长是我二哥晋王殿下了?”见冯生也惊觉自己失言面露绝望,萧憬淮微微一笑,伸手勾住对方腰间的那块羊脂玉佩,稍一掂量摩挲后笑意更浓,“不过你也不必自责,皇祖母赏赐给我们几兄弟的这羊脂玉佩我是晓得的,大哥上头雕的是一只巨熊,三哥是仙鹤,四哥是猛虎,我的是螣蛇,而二哥的则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鹰隼。” 听闻萧憬淮此言,心知此事败露已成定局,冯生原本还燃着的一丝光芒顿时消失殆尽,他自嘲似地凄怆一笑: “呵……果然传闻中那个如‘日月入怀,春月濯柳’的豫王都是在放屁,你果真如虺螣般阴险狡诈。不过能听到你说的这些,我虽不算死而无憾却也算死得其所了。” 说罢,冯生嘴唇微动,萧憬淮下意识地便抬手摸向了腰间佩着的佩刀,然而却见汩汩鲜血自对方口中涌出,竟是咬舌自尽! “……进来吧。” 确认冯生已然气绝,萧憬淮叹了口气,上前抬手阖上了这位哪怕临死都不曾低下头颅的忠眷男儿后沉默了片刻朝牢门外喊道,随即便有两名训练有素的黒衣暗卫阔步走入屋内冲萧憬淮抱拳施礼。 “殿下,此人该如何处置?”见冯生已然断气,两名暗卫似乎并不对此感到意外,语气像是在讨论家常便饭般平淡。 “枭首示众。把他的首级挂在城楼上十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私自挪移。” “喏。” 那暗卫得令后便跨步上前,手起刀落,血似蒹葭片片,滚落好大一颗头颅。 拾起陷入血泥中那块鹰隼玉佩,玉璧上那本就神情略显凶戾尖锐的展翅雄鹰此时更添了几分无端的妖冶诡谲。 “还以为我是当年那个母妃落难时只会哭哭啼啼地揪住他人衣角的小孩么?” 抬指轻轻抹去玉佩上沾染的殷红血渍,萧憬淮轻轻勾唇一笑,狭长上挑的眼眸中的光芒流转着令人觳觫颤抖的凛然寒光。 “……既然你们要与我斗,那我自会奉陪到底。”
第28章 多情恨 “……那在殿下眼中我是什么呢?朋友算得上吗?” “是,但也不全是……在你昏迷时我曾经向上天祷告,求他不要把你带走,哪怕是用王府中所有的珍珠宝玉,我拥有的所有虚名实权,甚至是我自己的性命来换都可以,这些全都不如你重要。” “殿下……” “我喜欢你,重霄。我说的这种感情不是君臣龙云之谊,也不是手足金兰之情,而是……倾心与爱慕。” “殿下……我也喜欢您,这种情感与感谢无关,与君臣无关,只因为是您。” “您是独一无二的。” …… “唉……痴儿呀痴儿,红尘因果最难了,本非凡间人,又何苦身陷凡尘事呢?罢了罢了,若是执念未了便是重归天庭也难再列仙班,便遂了你的心愿吧……” 迷蒙混沌中贺重霄似乎觉得有一双沉厚有力的双手把自己从无尽的深稠黑暗中缓缓托出,灵识恢复,四维渐明,他想要睁眼却觉得眼皮上仿佛压着千钧重担,浑身酥麻无力,便也不急着起身而是静心聆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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