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般酷暑,却仍有不少南诏士兵却在城外高声叫骂。自从那日三叩之后军中便再无人不服贺重霄的命令,而是皆肃整行装,严阵以待,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死守城防。 时近正午,暑气愈发灼烫了起来,不少南诏将士的嗓子都叫喊得嘶哑难言,因而午后叫嚷了没多久便忽而没了以往的聒噪声响。当瞭望台上的士兵报告斐贺二人南诏军分批撤退时,贺重霄只是淡淡颔首示意知晓,却并未下达追击的命令。 “听闻此番为首坐镇的乃是南诏国王罗杰盛的嫡三子盛和泽,为何不趁机追击,擒俘此子,而要这么放他们遁去?”斐栖迟对贺重霄的此番举动颇有不解。 “你看。”瞭望台上,贺重霄扬了扬下巴,示意斐栖迟朝南诏军撤退的方向望去,“那山谷层峦叠嶂怪石嶙峋想来南诏军借此地形埋伏了伏兵于此,若是我们贸然追击定然不占优势,他留下这数千残兵便是想引我们做他们的瓮中之鳖。” “可就看着他们这么白白逃走岂不可惜?毕竟他们这些时日辱骂我大煜圣人子民之语我自是要如数奉还予他们。” 斐栖迟咬牙切齿地说着,右手便不由自主地覆上了腰间的刀鞘。 “别激动。”按下斐栖迟想要拔剑而起的冲动,贺重霄继续解释道,“盛和泽虽然少年英雄又有何子骞为军师帮辅,却仍脱不了少年人心高气傲以致急功近利的圈套,若是在陆上以正规战阵相抗我军估计难以与其古怪瑰奇的八门阵相抗。盛和泽等人见于此一无可为当会转阵水边,待到此时我们便可将其一举击破。” 两日后,江上风浪顿起,数千船只于江心两岸遥遥相望,长水云螭于煜朝而言一向属其劣势,因而此番水上作战南诏军自是踌躇满志,不少将士脸上已然带上了胜利在望的骄奢神色。清晨的雾气仍未完全散去,马蹄疾驰般的阵阵谯鼓声穿雾溯水,更添了几分虚虚实实真假难明的紧张气氛。 “那是南诏的楼船,快射箭!” 瞧见蒸腾的雾气中有黑影以尖锐棱角划破雾气朝自己方向驶来,为首瞭望的士兵急忙喊道,片刻间箭矢便如雪子雨点般将那硕大黑影笼罩覆盖。 见那黑影虽随即晃动了起来却听不见丝毫声响兵戈相撞发出的刺耳声响,贺重霄皱了皱眉头,心下顿觉异样,大声喝道:“停!” 果然,待黑影渐近便见这不过是数艘载满了草人的简陋木船,贺重霄心下暗叫不好,环顾四周便见不知何时,包括自己所乘的数艘桥舡楼船已然顺着水浪漂至了江心,与斐栖迟所率的大翼大部队隔绝了开来,风平浪静、碧波浩淼,四下一片寂静,教身处雾气中央的将士们不由生出股隔离人世的恍惚。 忽而船舰后方骤然亮起了火光,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见无数夹携着火芒与硫磺气息的箭矢劈天盖地地破空而来,如同一张密不通风的大网将众人围困其中。 “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吗?你们若是能乖乖束手就擒,本世子还能饶你们不死。” 南诏国中央那艘最为庞大精巧的庞大楼船的夹板上,一身着绣有金丝纹路藏蓝大襟衣,头裹青色包头、肤色略黑的年轻人正双手叉腰冲在冲天火光中狼狈挣扎躲闪的煜军高声叫喊着,俨然正是南诏王罗杰盛的嫡出长子盛和泽,虽然他身着与中原王朝迥然不同的窄袖宽裤,神采飞扬间却有股不输汉人皇子的龙翔凤翥。 没有心思理会对方的辱骂激将,见不远处一艘中翼木船见着火光朝这行驶而来,贺重霄连忙命人搭起木板朝其上撤去。 “哈哈哈哈……怎么?这就被吓得屁滚尿流而逃了?” 见煜朝残兵上了那艘木船便连忙摆过船舵朝反方向仓皇退去,甚至连船上难以搬走的几架重弩都丢弃不顾,这位少年才俊却心高气傲的世子顿时抚掌大笑,语气中满是嘲讽轻蔑。 “全部将士听令,全速前进,将他们一网打尽!” “世子殿下,火攻之妙便贵在巧助风向之力,且这贺姓将军是出了名的擅用诈谋奇计,雾中贸然追击恐怕不妥。” 正当盛和泽眉飞色舞,觉得胜利在望之际,身后却响起了一声雌雄难辨的低沉声音,一个颀长身影自船舷的阴暗处魑魅魍魉般地缓缓踱步上前,此人身披玄黑宝照纹云锦长披,左半边面颊都被脸上质地冰凉的铜制色鎏金面具所遮,露出一对摄人心魂的深邃双眼,细细看去却可见此人左眼眸色如琥珀般稍浅泛黄,俨然是一异瞳儿。 “啧……” 显然对何子骞打断自己的话颇为不满,盛和泽不由轻啧一声,吊儿郎当的揶揄语气中却掩饰不住他对对方的轻蔑乃至讥讽: “这不还有军师您吗?您可是有经天纬地、堪比卧龙之能,若当真风向有变您提前半个时辰告知再撤退不就好了。” “喏。” 见盛和泽一副满不在乎的矜傲神情,何子骞面不改色,也不多加劝谏,只是冲对方俯身抱拳施以一礼后,又如薄凉的虺螣般重新退回了暗处。 盛和泽自幼痴迷兵法武艺,对武学造诣虽不及他的两个出类拔萃的卓绝哥哥,但也绝非一味蛮横激进、有勇无谋的拙钝匹夫。虽然嘴上语气猖狂但盛和泽对煜军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在追击的时仍将沿河溯游的船只列成阵势,且留下了几艘装有床弩拍杆的船只垫后以防对方从后狡诈偷袭。 见南诏楼船乘风破浪地朝自己追击而来,煜军也不再躲闪,便在江面上与其缠斗了起来,顿时满眼唯见炮火狼烟剑影刀光,兵戈乍响厮杀咆哮声音亦不绝于耳。几番交战下来煜朝南诏双方俱是各有损伤,甚至因为盛和泽放出的那几只空船,煜军的弓.弩箭矢损失得极为惨重。 “撤!” 贺重霄一声令下,红旗落下,象征上岸陆战的白旗乍起迎风招展,战鼓的鼓点也随之改变,其所率领的部分士兵见状便搭起木板朝陆地上有条不紊地退去。 “呵……以为上岸就逃得掉了吗?三军听令,停泊上岸追击!” 盛和泽蚕眉倒竖,随即冷哼一声,见何子骞不知何时又从那暗处悄无声息地缓缓走出,他便挑了挑眉毛,冲其略带挑衅道:“何大人,您现下可别说什么‘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的官话,我们现在可没法‘下视其辙,登轼而望’。” 垂下那对珠玉琉璃般的眼眸瞥了一眼煜军留下的船只,何子骞却很快将目光重新投向了煜军奔走的方向,像是在搜寻些什么般地略一逡巡,并未如盛和泽所料的那般出言阻挠,而是上前请命: “既然世子殿下有心追击,那便让在下以八门阵与其相抗吧。” “你又不会武功带兵上前做什么?” 盛和泽虽然心下狐疑,但见时间紧迫煜军即将全然上岸,加之他虽再怎么讨厌何子骞这个阴阳怪气的阴柔阉人,却仍心知能被父王奉为座上宾者定然有其超凡过人之处,因而略一思忖盛和泽便颔首应允了对方的请命。 “准了,我自会派武艺高强的精兵武士护你周全。” 作者有话要说: 盛和泽: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x)
第25章 平生夙 正当贺重霄稳好阵型,见南诏军不出所料的上前追击且并未深究船只,贺重霄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又见南诏军远远驶来的为首战车上所立之人,虽未曾眼见过这位有着盖世盛名却神秘莫测的狂士奇人,但只消一眼贺重霄便可确定那黑袍迎风猎猎招展、以甲覆面之人定是其国师何子骞。 战鼓雷动,旌旗翻飞,号旗升降间见南诏果然摆出了八门阵的阵法,认清八门方位后,贺重霄随即点出数千精锐率其朝东南生门疾驰而去。 这几日贺重霄与秦徵在沙盘前已然将这阵法演练了上百遍,庖丁解牛驾轻就熟,故而当南诏军阵形变幻时贺重霄并未有太多惊异,只是冷静地将面前阵法再度打量了一遍,却是很快找到了生门,率领着身后精骑鱼贯厮杀而入。 如秦徵所言,八门金锁阵难破在其招式繁多,精巧诡秘,暗合五行,令人难以捉摸,稍不留神便会被困其间成了釜底游鱼迷失了方向,最终只能被敌军绞杀碾压。用秦徵的话来说就是融合了谶纬阴阳奇门遁甲的邪门歪阵,贺重霄倒觉得如此怪阵和秦徵这般小魔头学倒是恰到好处。 见贺重霄所率精兵如入无人之境般地一路从阵型边缘生生咬开一个口子直捣阵中,立于战车上的何子骞却显得并不着急,泰然自若地扇了扇手中的荸荠头玉竹折扇,眼中的笑意却是愈演愈浓,若非其身上所携带的那股子柔佞味,当真要让见者都夸一句“羽扇纶巾、国士无双”。 眼见贺重霄所率众将士距阵口景门愈来愈近,随行副面上不由显露出焦急神情,心中暗骂这故弄玄虚身份不明的阉人果然不可靠,而正在此时何子骞将手中的折扇蓦地一收,象征着变换阵型的黄旗骤然升起。顿时八门阵中的将士们转矛为盾,以贺重霄所入之阵中为中心向中变换收拢,如铜墙铁壁般将其团团围住。 见此情形贺重霄虽是震惊于对方的阵型变换之整齐划一,却很快定下心神再度找到了出口景门,用秦徵小魔头的话来说就是:“不管这八门金锁阵如何变换,必然有入有出、有强有弱,只要进阵后一直盯着出口与薄弱之处便已足够,毕竟这八门阵虽气势唬人,但实则中通不足,若是有精兵鱼贯穿过,断其中枢,其阵不攻自破。” 以剑锋斩开面前大喝着扑向自己的两个南诏士兵,又反撩剑锋刺穿背后偷袭者的喉咙后,见出口景门近在眼前,略一稳住阵型后贺重霄随即加快了脚步,而先前掩藏于水面弃船中的士兵见此也从甲板下天兵天将般地骤然涌出,从后方将八门阵围住。 生此异变,随行两名副将倒吸一口气,见身侧何子骞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般的从容不迫,那两名副将用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的眼神狠狠瞪了何子骞一眼后,便大喝一声“驾”后控马上前,将保护何子骞周全的任务全然抛之脑后。 也不阻止身边一众将士侍卫的愤然离去,何子骞只是挥了挥手,便从身后走出几十个个同样身披黑袍头戴兜帽之人,只不过他们的衣袍上少了条纹暗理,无需何子骞多言,那群黑衣人便已如幽魂般悄然上前,火光骤起毒燎虐焰仿佛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江边草木浓茂,加之东风盛行,烈火如游龙猛兽般在草地上肆意游走,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顿时将原本遥相照应的两块煜军冲得四分五裂。原本于煜军大利的局势骤然扭转,而本已绝望的南诏军见此顿时士气大振,厮杀吼叫与刀戈相撞声不绝于耳。 手中的剑锋顺着对方手中的白蜡杆借势滑动向前,那南诏士兵四指随之而断发出凄厉惨叫,贺重霄却依旧面不改色,剑锋上扬,一剑穿喉。温热粘稠的血珠顺着赤霄剑吹毛断发的剑锋缓缓滴落甩下,晕出一小片猩红,甚至连剑柄都不知何时溅上了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的鲜血,变得滑不可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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