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诛我宗的酒旗护法,自从得知有这么个孩子现身曙岭城,实是烦得他夜不能寐。虽然宗门已大不如前,但他本人过得可是逍遥自在,还赚了个盆满钵满,这时候来这么一出,不是平白给他添麻烦么! 若是宗主本人归来也就罢了,他自然不敢造次,可宗主的孩子算什么?别说他是不是真的是宗主的亲生儿子,就算是真的,难不成要他们这些老帮众认这个野种为少宗主吗?十多年的劳心劳力,全给这毛头小子坐享其成?以后他们这些人还要听他号令,像当年伺候他爹一样给他卖命?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越想越不忿,孔晋鹏琢磨几天,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是诛我宗的长辈,怎么样也不好对这样一个小辈下狠手,倒不如把这种事推给别人去做。所谓借刀杀人,反正宗主身上背的恩怨那么多,寻不到他本人,就让那些仇家来寻他儿子好了。区区一个弱不禁风的孩子,多受几次磋磨也就构不成威胁了,若是一不小心被人弄死了更好,他们还能反过来去怪罪对方欺负小辈,名正言顺地捞上一笔。 从周清那里得知这孩子的存在后,天市使宋白和积薪护法翁承安的态度就晦暗不明。孔晋鹏冷哼,他们三人在宗门内各自为营,谁也不服谁的管,时不时还互相挖坑拆台,这会儿明面上都还在观望,背地里有没有搞小动作就不知道了。 传言姬凭戈重现江湖,在他看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十多年杳无音信,要重现早重现了,还会等到现在?所以这消息本就该是姬凭戈之子现身了,多半是以讹传讹才搞得人心惶惶,此时他先行布局,届时定能抢占先机。 这么想着,孔晋鹏便把这孩子在哪儿的消息偷摸递了出去。 他暗中勾结的对象也很精准,就是对姬凭戈最恨之入骨的无相门。只要他们知道了,稍稍一撺掇,整个武林也就人尽皆知了。 正如他所料,消息递出去没多久,无相门闻着味儿就来了。 有他们打头阵,一时间所有江湖人士都在谈论,说魔教主君姬凭戈有个孩子,眼下就在曙岭城。至于他本人会不会现身,大家各执一词,端看这大热闹要如何收场。 *** 木丁西也坐不住了。 他对姬小戈说:“酒旗护法已经有所行动了,看着是不想承认你嗦。天市使和积薪护法加派了人手,尚且不知道要做什么。无相门、居清派和圆觉寺的人都在赶来曙岭城,你还有闲工夫玩我的摇椅嗦!” 姬小戈盘腿坐在上头,边晃悠边练功:“那不是正好么,来齐了好一起解决,我欠多罗阁的因果债也可以一次平了。” 木丁西无奈:“我家都快被围成铁桶了嗦,你到底想怎么解决?” 姬小戈道:“这事简单,今晚就给你把人赶走。” 他说到做到,当天夜里就将周围零散分部的盯梢人全部撂倒,并给他们留书一封。那些书信被送到他们各自的话事人手中,上头赫然写着两行字: 三月廿三,卓荫山连珥观,姬凭戈恭候大驾。 如若再扰此宅,必先血洗为敬。 那笔迹周清认得,宋白、孔晋鹏和翁承安也都认得,明明白白就是宗主亲书!可他们近来从未见过宗主现身啊,那些被打晕的手下也都说不清楚当时怎么回事,只说一道黑影闪过,还没交手他们就失去了意识,醒来诊治,全都受了不轻的内伤。 太诡异了,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迫于宗主当年的淫威,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立刻撤下了盯梢那个院落的人手,只让人每日关注一下他们是否还在,也关注一下连珥观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至于“宗主”究竟要做什么,十日后自然可以见分晓。 借助多罗小驿的情报生意,各大门派也都收到了姬凭戈的“请帖”。 江湖上越发闹腾,像是到处都在刮风下雨,相比之下,姬小戈身边倒像是风暴的中心,平静得有些不真实。 终于没了那些烦人的苍蝇,他一身轻松地登上了卓荫山,如同一场寻常的踏青般,来到了那个与世隔绝的山洞。 他刚到曙岭城时,就先确认了左年是不是在这里,之后才着手布局。 只不过那会儿时机不好,便没有来与他相认。 这里就跟他十三年前来时一样,除了周围树木更高了些,其他没有丝毫变化。 左年也与那时一样,他没有像树木一样长高长大,也没有像常人一样有喜有悲。他只是独自守着尘世外的小小一隅,平淡地度着漫长的一生。 姬小戈知道自己变化挺大的,但并有没在意,径自过去唤他:“左年。” 刹那间,万物复苏,如朝阳升起,如倦鸟归巢。这声音再度叩开了坚硬的蛋壳,让那孩子的眼眸倏然亮起。 他停下了拨弄古旧风车的手指,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无声地说: 爹爹,你又来接我啦。
第96章 赴约 十三年的光阴,在两人之间没有留下丝毫隔阂。 姬小戈问他:“你知道我会来?” 左年笃定地点头,为了让他能看懂,用口型一句一顿地说:嗯,那天我知道你身体……出了问题,需要……安心休息。太突然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把你藏在……坑里,然后回来……等你。 虽然对他这种处理方式不太理解,但从结果上看,这么做并没有错,甚至在当时是最合适的最稳妥的。这孩子的成长经历扑朔迷离,旁人根本无从置喙,所以姬小戈也不打算用常理去约束教导他。 他只是觉得奇怪:“你知道我没死?” 左年笑了,拍拍自己单薄的胸脯:爹爹不会死,我能……感应到。 姬小戈微皱了眉头:“啧,别乱认爹,你是怎么冒出来的还没搞清楚,上次跟你说过了,该喊我什么的?” 左年回想起来,立刻改口:哦哦,师父。 看得出来,这孩子见到他心里十分快活,时不时朝着手里的风车吹吹气,看它转动起来,献宝似的递到姬小戈面前:师父,玩。 姬小戈推还给他:“我不玩,买给你玩的,还没玩坏?” 左年自豪道:我会修,换过纸。又说,师父这次来得好早,就是怎么……变小了? 他以为还要等个一百九十年才能再见到师父,以为世上的相聚就是那么短暂。但是跟师父同行的时日实在太美好了,等多久都值得。如今风车的扇叶才换过两次纸,这么快就见到了师父,让他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虽然师父模样变了,但他还是一下就能认出来。像是有种来自本源的共鸣,始终把他们二人牵连在一起。 姬小戈回答他:“没事,我过几天就长大了。” 左年很惊奇的样子:哇,那比我长得快多了!师父真厉害! 姬小戈:“……” 这孩子有种天生天养的特质,全然不知自己的与众不同,也不知放出去了会惹出什么事。不过姬小戈倒是乐见其成,反正他自己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多一个这样的小家伙陪他,可要比外头那些俗事有意思得多。 他垂眸望着左年:“乖徒弟,师父这次来接你,要去红尘走一遭,你可愿意?” 左年先点了头,才问:红尘……是哪里? 姬小戈:就是洞外,世间,我的身边。 左年当即起身,什么东西都没收拾,只带了那只风车就要出门,眼见姬小戈落在后面没动,还回过头来催促:师父? 姬小戈负手而立,严肃地问:先考校你一下,当初教你的功夫,练得如何了? 左年:…… *** 三月廿三,春风和畅。 这两日卓荫山可谓是热闹非凡,许多年无人问津的野外荒山,如今被各大门派的弟子生生踏出了十几条山道。 自当年仙丹害命事件后,连珥观一夕之间被灭门,从此阴森破败,成了晦气不祥之地。直到前两年,有三个道士云游至此,觉得此处风水奇佳,本该是福地洞天,便开坛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法事,驱邪祛秽,并洒扫重建了部分道观,借此安定下来。 即便如此,现在的连珥观仍旧堪称鄙陋,总共两进宅院,仅有五个道士居住修行,偶尔会有几个读书人捐点香火钱借宿,就是图个清净,在这里温书备考。 观主栖灵子就是当初那三个云游道士之一,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家道观有一天会聚集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所有角落都给挤得满满当当,连院外的林子里都扎了棚子住人。他久不闻外事,听了旁人解释才知道,原来是魔教主君放话要在此现身,他们这小小道观实是承受了无妄之灾。 好在栖灵子是个豁达之人,言道:“既有客来,俱是善信,好生招待便是了。” 这些自称名门正派的江湖人也都很要面子,叨扰了人家的地界,自是好好供上了香火钱,不叫外人看轻了自己。 临近正午,众人围作数圈,翘首以盼。 魔教主君姬凭戈销声匿迹十余年,今日之前,只有人声称见过他的孩子,却从未有人见过他本人露面,就连他的昔日旧部也都不敢妄下断言,却不知这真是一场暌违已久的恩怨局,还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观中的道士们给大家上了清茶,院落中央的祭坛也清扫了出来,只剩一鼎巨大的黄铜香炉燃着浓厚的香火。 无相门、居清派和圆觉寺派来的长老和高阶弟子位在前排。 他们都认为,以姬凭戈的心性,定会搞出个惊天动地的排场,恨不得压着所有人的气势从天而降,甚至有可能二话不说就发起攻击,是以他们看上去云淡风轻,实则全都处于极度紧张的备战状态。 正午时分,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众人不禁议论纷纷,该不会是魔教主君看他们阵仗太大,不敢来了? 无相门的长老糜易瞥了褚良才一眼,后者连忙躬身解释:“就算不是他本人,也绝对与他那孩子有关,我与那孩子交手过,招式极像……” 就在此时,两道矮小的身影出现在连珥观的大门口。 霎时间,所有目光凝聚在他们身上。 *** 姬小戈领着左年,越过重重人海,来到院中坛上。 两人穿着同样的黑色武服,扎着同样的红色发带,只是左年头上戴了顶黑色的帷帽,让人看不清他的面目。 但他的面目并不重要。 再怎么看这都是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姬凭戈呢? 是他不会来了?还是先让两个孩子替他挡挡灾求求情,等会儿再出场? 哼,若真是如此,看来所谓的魔教主君也不过如此,到底是走火入魔伤了元气,行事竟这般胆小如鼠了。 当然,姬小戈的模样正如传言中所说,与那魔教主君有八|九分相像,说不是他的孩子恐怕都没人信。至于另一个没露脸的,长得那么瘦弱,兴许是个羞于见人的丑陋仆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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