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越来越多的人笃信姬凭戈有个儿子。 那么且不管姬凭戈是不是真的癫狂了,是不是真的要四处寻仇,只要抓到那个侥幸未死又酷似他的孩子,岂不是就能握住他的命门,多一个制服他的筹码? 有了这个方向,江湖中各大门派开始蠢蠢欲动。 曹肆诫:“……” 他已经看不明白了,姬小戈怎么回事,怎么回了一趟多罗阁就对外暴露了身份?跟多罗阁闹翻脸了?孩子不孩子的他倒是不在乎,在他看来那都是姬小戈胡编乱造的,在荒冢里躺了十三年,哪可能造出什么孩子来。 话说回来,要真有个孩子,按照姬凭戈与自己师父的关系……这孩子也算是师父的血脉吗?算他半个小师弟? 啧,没影的事,无相门真是碎嘴子,以讹传讹。 *** 周清带着手下巡视玄微门前几日刚置办的酒楼产业。 鼎润楼位于曙岭城最繁华的市口,称得上百年老字号,以“酒香浓菜味美”闻名遐迩,从前生意好得令人眼红,整条街上没有哪家敢于它争锋的。况且了解内情的人也知晓,这酒楼背后可是有诛我宗撑腰,哪有不长眼的轻易招惹。 然而自诛我宗总坛被毁,宗主下落不明,鼎润楼就走了下坡路,好厨子被人挖了墙角,连酿酒方子都被人偷了去。靠山成了自身难保的泥菩萨,下头的产业也是墙倒众人推,如今鼎润楼再难支撑下去,便被周清低价盘了过去。 说起周清,也不是个一般人。 他出身于武林世家,家传绝学“劈元枪法”,当年也是个在江湖中叱咤风云的人物,两三年就混入了千代境高手之列,然后在他最是意气风发的时候,遇上了姬凭戈。 姬凭戈一招打趴了他,遇到嘲讽地对他指指点点,极尽羞辱。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对方竟是在给他改良枪法,还顺道传授了他一种另辟蹊径的调息功法,最匪夷所思的是,按照他所教使出的枪法,比原先更加适合周清,威力也更加惊人。周清没有做太多挣扎,很快自愿归顺了诛我宗,并且一路坐到了太微使的位置。 诛我宗的太微使,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颇得姬凭戈的信重。但凡姬凭戈想撂挑子不干了,总览大权的都是他。那真是他的人生巅峰,至今回想起来都令他意气风发。 直到姬凭戈离奇失踪,一切都乱套了。 诛我宗分崩离析—— 折威护法孙佑文向无相门出卖宗门,被他亲手斩杀。顿顽护法安建木心灰意冷,卸任归隐,从此不问世事。天市使宋白、酒旗护法孔晋鹏和积薪护法翁承安倒是愿意继续留守宗门,但这三人各怀心思,借着宗门大难,暗中培育了自己的势力,把本就岌岌可危的诛我宗搞得更加人心涣散。 当然,周清自己也负有很大责任。他很明白,就算自己从前再怎么总览大权,宗门内能够服众的也只有宗主一人。那是种常人难以企及的魅力,是极致的强大、极致的狂放造就的神明般的偶像,只要跟随了他,哪怕被世人视为邪魔外道也无所谓。 他自认做不到,也无法管束天市使和两个护法,只能选择离开诛我宗,另立门户。 很多人都说姬凭戈已然走火入魔而死,他是不信的。在他心里,一直觉得宗主不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终有一天他还会重出江湖。 若真有那么一天…… “门主,这是清算出来的账目。”手下递来账本,语带抱怨,“这酒楼的前东家实在不上道,欠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债务不说,店里的东西被伙计偷盗变卖了都不管,连这桌椅都被抵押给赌场了,账目更是乱得没法看,难怪这么便宜就盘给咱们了。” “哼,我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周清道,“酒旗掌管的酒楼,还能剩个空壳子就不错了,赌场和欢场才是他的心头宝。” 他跟几个手下坐在二楼雅间对账,打算把整个酒楼重新修缮一遍,去去晦气。 如今鼎润楼尚在交接中,还未正式歇业,即便生意不好,也还是有些来吃酒菜的客人,一楼大堂零星坐了三四桌,大多是不清楚内情的外乡人。 手下在拨算盘,周清翻过三本账册,一时有些烦躁,便走了会儿神。 他想起近来江湖上的传闻,说魔教主君姬凭戈再度现身了。 这明明是他深信会发生的事情,但听人提起的时候又觉得都是胡扯。这话都传得人尽皆知了,那位要是当真现身了,江湖上还会如此平静?早就该掀起惊涛骇浪了好吗! 多半是某些不要脸的门派搞出来的伎俩,想借着拉踩诛我宗给自家造势。 尤其是那个无相门,简直是正道之耻,跟块牛皮糖似的总黏着诛我宗不放,当年就是他们污蔑诛我宗窃取三大门派绝学,带头打上总坛,如今又造谣宗主为情所困,说什么亲眼见过宗主的儿子…… 呸!他认识宗主这么多年,从没见他对女人动过心思,扎扎实实的一个武痴,怎么可能为情所困,还会有个孩子! 正当他在心中唾骂无相门时,只听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曙岭城口音的哀叹:“真是可惜了嗦!好好的鼎润楼给那些瓜娃子糟完咯!” 周清倚着二楼阑干,下意识朝门口望去。 一个小小身影映入眼帘—— 他蓦地怔住。
第95章 重逢 周清凝神望去,那是…… 只见那有着曙岭城口音的青年领着个八九岁的孩子落座,抬手招来跑堂小二,张口就点了几道鼎润楼的名菜,花炊鹌子、螃蟹酿橙、萌芽肚胘,又问身边的小孩要吃什么。 小孩俨然十分懂行:“再来一道沙鱼脍,要开背薄切,一道鹅肫掌汤齑,胡椒多放点,齑子要煮软烂……嗯,差不多了。” 像,太像了。 周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这孩子实在跟宗主太像了,不仅仅是样貌,就连神采气度都如出一辙。方才他暗自腹诽的那些话,在见到这孩子的瞬间就动摇了。 莫不是宗主失去音讯后当真娶妻生子了?或是宗主本家亲戚的孩儿?他对鼎润楼的菜品这么了解,是曾经来过?还是宗主与他讲过,带他吃过?不,若是宗主回过曙岭城,以诛我宗在此地的根基,加上他玄微门的耳目,怎会毫无察觉? 他心中纷乱,还未想个通透,就见楼下那孩子骤然抬头朝他看来。 那眸光淡漠犀利,只轻轻扫过,似是对他盯着自己的警告,看样子并不认识他。周清却惊得站了起来,把一旁算账的伙计吓了一大跳。 就这一眼,令他心头巨震。 那是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仿若顷刻间将他拉回了从前,当年初见姬凭戈时,他就是被这样一双眼激起了好胜心,以至于自不量力地去挑衅。就算这孩子不认识他,就算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也绝对与宗主有关! 难不成……真的是少宗主! 手下茫然地扶着算盘:“门主,怎么了?” 周清强自镇定,坐下喝了口茶水:“没什么,你们两个继续盘账,你们两个,看到楼下那桌大人带小孩了没有?等他们吃完饭,小心跟着些,看他们在哪儿落脚。不要惊动他们,跟到了地方就赶紧回来告诉我。” 这几名手下俱是他的心腹,办事谨慎,他比较放心。 手下也没有多问,只往楼下瞥了两眼,确认了要跟的人是谁,便应了下来。 周清心不在焉地饮茶,注意力也始终落在那二人身上。 很快菜就端上了桌,他听见那小孩恼怒评价:“啧,什么鬼东西,堂堂鼎润楼怎么沦落得这么难吃!这鱼脍切得比砖头都厚,螃蟹酿橙用的酒也不对,鹅掌怎么透着股腥味!” 那青年道:“早跟你讲了嗦,鼎润楼如今口味恼火的嘞!空剩个花架子,也不晓得新老板能不能给它拉起来嗦。” 小孩漱着口问:“新老板是谁?” 青年冲着楼上扬首:“就是那边那个嗦,玄微门的周门主,财大气粗嘞,硬是从诛我宗酒旗护法手里盘下来的嗦。” 小孩淡淡地“哦”了一声,继续不甚满意地吃菜。 周清莫名觉得寒毛直竖。 那一大一小很快就吃完了,虽然骂了那么多句,却是一点不剩,而且是小孩吃得更多。等他们丢下银钱,周清对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不久,两个手下回来禀报,说那两人入住了一座民居院落,大人看着像是本地人,跟邻里街坊都很熟络,对外说小孩是他亲戚家的孩子,过来借住几天。 周清还是觉得刻意,有让他们仔细去调查了大人的身份,结果也很令他意外。 竟然是多罗小驿的掌签?那孩子与多罗阁有什么关联? 左思右想,结合近来江湖上甚嚣尘上的传言,周清觉得还是要与诛我宗的人通个气,若那孩子真是宗主之子,如今重回曙岭城,定会再掀风云。 *** 姬小戈住进了木丁西的家中。 木丁西很会享受,在院里放了个摇椅,躺在初春的树影下眯眼小憩,拉家常般与正在打坐的姬小戈闲聊:“水荇君交待我的任务就是一路护送你到曙岭城,什么事都听你调遣,你这娃子到底什么来头嗦?” 姬小戈闭目流转体内真气,还能分神回答:“你这都猜不到?我要么是诛我宗主,要么是诛我宗少主,二选一吧。” “就是这二选一难煞我了嗦……” “劝你别想了,反正对你来说没区别。” “那倒是嘞。”木丁西抬手胡乱绕了一圈,“刚回来没几天,我这院子都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嗦。有玄微门的,有诛我宗天市使那边的,还有酒旗护法和积薪护法那边的,还有叫不出名字的小门小派的,再过一阵子,怕是江湖上的扛把子都要来了嗦。” 偏偏这些人只敢在外头密切关注着,说不上来是在监视还是在保护,总之也没人真的上门找他们麻烦,日子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过着。 姬小戈行气两周天,漫不经心地说:“随他们吧,我就是想看看这些人对待我这个疑似少宗主是什么态度,私底下又张罗了什么事。毕竟十三年过去了,人家肚子里还揣着什么样的心思,总要看看清楚吧。” 木丁西笑了下:“我说你怎么非要去鼎润楼吃饭呢,原来是故意放风声去嗦。” 诛我宗早已不是从前的诛我宗,哪些人还能差遣,哪些人生了异心,都得掂量下才知道,魔教主君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姬小戈收归真气于丹田:“这样不好么,给你们多罗小驿招来多少生意。” 木丁西摇着摇椅:“生意是好了,担子也重了嗦……鬼娃子,看你最近都在练功,你现下内力恢复多少了嗦?” 姬小戈说:“五成吧,够用了。” *** 孔晋鹏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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