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他心里,这个小风车第一无二,世上再没有人能做出比它还好的了。 姬凭戈乐得看他这副万事不愁的样子,只觉得他比自己还要无拘无束。虽然他已经脱离多罗阁许久,但有芯片在身,终归是要受制于多罗阁的规矩的,但这孩子不用,他就这么野蛮地长大,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就算与外界格格不入,那又如何? 然而姬凭戈忘记了,他自己招惹了一大票江湖门派,正到处找他寻仇。 前面他打上门去,杀了不少所谓的除魔卫道之人,包括无相门的几位长老,彼时诛我宗总坛已被毁坏,教内乱成了一团,姬凭戈便没带左年回去,转而向北前往封寒城。因为他听说凛尘堡的机关巧技最是精妙,全稷夏手艺最精湛的工匠都聚集在哪里,就想带这孩子去见见世面,顺便看看有什么值得偷师的。 作为师父,这一路他也认真传授了左年自己改良后的云想天外功,好让他防身用。可惜这孩子在学武上的天赋大不如他,不知是不是缺少芯片的加成,他的经络阻滞难通,内力无法流转,勉力运功之下,差点撑破丹田。 姬凭戈想了想,尝试催动自己的芯片,欲助他强行冲开体内淤塞,以达成内力灌体。 不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在这过程中突然出了差错,姬凭戈至今也没想明白到底是自己走火入魔了,还是芯片不堪重负了,总之那时他脑中一炸,之后就沉入了无尽的黑暗。 再醒来,就是被人掘了坟…… *** 充满修复舱的蓝色液体退去,姬小戈睁开了双眼。 甘棠君关切地问:“姬宗主,感觉如何?” 姬小戈按了按额角,那里开颅的伤口正在迅速愈合,更新后的芯片已经回到了他的脑袋里。 他起身披衣,沉默半晌,不可思议地说:“我真的……有一个孩子?” 甘棠君没听清楚:“什么孩子?” 姬小戈问他:“同源基因个体是什么意思?” 甘棠君也是初次听到这个词语,翻遍手头的古籍没有找到相关释义,只能自己揣测:“从字面上来看,应该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可是残肢应当不会被称作个体……” 姬小戈说:“有一个孩子,他可能跟我有血缘关系。” 甘棠君下意识接话:“哦,这样就说得通了,确实是同源基因……”他蓦地愣住,“等等,你、你是说……你跟寻常人……生了个孩子?” 姬小戈皱眉:“具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自己没有这个印象。” 这一刻,甘棠君沉浸在“阁主有后了”的震惊中无法自拔,他整个人都懵了:“怎么会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是不允许的!”接着又去疯狂地翻书,“不对,你能生吗?姬凭戈虽然是肉身……按理说阁主不可能有后代啊,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记载,一直以为这副肉身是被特殊阉|割过的,徒有其表,不能人道……” 姬小戈:“……你想死吗。”
第94章 久别 姬小戈凝视着口出狂言的甘棠君:“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具身体的各方面都很强健,没有什么功能的缺失。芯片可能会对子嗣有所约束,但我没有亲身体验过,自然也没见它启动过这个功能。” 甘棠君如梦初醒:“对哦,这么重要的事,芯片应该会有记载的,如今芯片里没有痕迹,你本人也不知情,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姬小戈烦躁道:“先不想这个了,我必须先去找到那个孩子。” 当时他突然进入濒死状态,估摸着左年也被吓得不轻。刚认了师父,还没过上几天快活日子就又被孤零零地丢下,那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难以想象是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的。姬小戈猜测,多半是左年把他埋在了封寒城外的乱葬岗,那之后他去了哪里? 转眼十三年过去了,他们的相聚太短暂,不过数十天,分别却如此漫长。 历经世事,也不知这孩子如今是何模样了。 甘棠君想了想道:“姬宗主,容我提个建议,你可以去问问阁主。我们多罗阁可谓是消息最齐全最灵通之处,但凡此人在江湖上行走过,势必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或许阁主收集到过这样的奇闻因果也未可知?” 姬小戈怔怔:“我?去问阁主?”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甘棠君说:“是啊,阁主就在问天阁,您来都来了,何妨去问问呢?” *** 姬小戈恢复之后,把江故的左臂交给甘棠君:“这个还你,跟他心脏放一起吧。” 甘棠君如珍如宝地接过:“太好了,这下阁主真身的心脏、芯片、眼睛、右臂和左臂都回来了,重塑一具完整的躯壳指日可待!” 姬小戈讶然:“芯片、眼睛和右臂也回来了?哪儿来的?” 甘棠君简述了沙依格德二世送还的经过,姬小戈不禁沉思,直觉自己像是深入了某个局中。 不过此时他无暇顾及这些,离开地宫就径直来到问天阁。 水荇君已去找过木丁西,这会儿如往常一般守在此处。 隔着黑色幕布,里面传来阁主温和的声音:“按规矩来,来我这里问询因果,你得排队。” 姬小戈三两下拆解掉水荇君的阻拦,掀开幕布就闯了进去:“我排你个大头鬼!都是躯壳,在我面前装什么神仙,还不可窥见天颜了是吧!” 水荇君垂首请罪:“阁主赎罪,我不敢拦……” 两边都是主子,主子的左手跟右手打架,他们这些外人如何拦得住。 阁主和姬小戈同时道:“没你的事。”“忙你的去!” 水荇君欠身退去,阖上了问天阁的门。 姬小戈打量着坐在机关椅上的阁主,目光在他空荡荡的衣摆处扫过,感叹道:“你这样子看着怪可怜的,终日被困在此处,很是无趣吧。” 阁主说:“我不像你,渴望莫名其妙的自由,左右不想出门,就算安了双腿又有何用?” “你是生来受限的残次品。” “是啊,原本只是用来代班的,现在倒好,不得不常驻了。”阁主斜眼看他,用毫无起伏的语调抱怨,“我最怕麻烦,还要天天给你们这些到处闯祸的收拾烂摊子。” “把完美躯壳整没了的是江故,你们硅基自己骂自己,有意思么?” “你一个碳基在外头快意江湖,开宗立派搅得天翻地覆,还不知道怎么弄出来一个子嗣,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们?” “……” “……” “咳,还是说点要紧的吧。”两副躯壳拌了几句嘴,姬小戈转移话题,“我的经历你也知道了,这些年有没有与左年相关的消息?” “没有。”阁主回答。 “没有?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姬小戈不信。 “我说没有,本身就是一个线索。” “什么意思?” “你总是以为,自己喜欢肆意洒脱地征服江湖,别人也会喜欢。但那个孩子或许只是与你长得想象,内里的个性截然不同。你忍受不了的寂寞,他可以淡然面对两百多年,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真正能留住他的,除了你。” 姬小戈心中微动:“这十三年来,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是因为自我死后,他就从来没有入世,再去做别的事情?” 阁主颔首:“对他来说,那些都了无生趣吧。或许他找个无人之地寻死去了,也或许……” 姬小戈已然有了决断:“他不会寻死,因为这样的肉身很难死,也没有别处可去,所以最有可能的是,他回卓荫山的那座山洞里了,那是他的家。” 阁主不留情面地评价:“姬凭戈,你欠下的因果太多太多,合该你自己去清偿。” 姬小戈冷哼:“行,我知道了,那你就放出消息,说魔教主君重归江湖了。那些陈年旧账,我这次带着徒弟一并解决。” “我很欣慰,你终于肯干点正事了,不枉我纵容你那么多年。” “纵容我?我需要你的纵容?” “按规矩,除非事态紧急,不允许两副躯壳同时外出行动。你脱离多罗阁,做了那么久的例外,都没有被我强行回收芯片,该知足了。” “我怎么觉得,这些都是你刻意为之?”姬小戈隐约察觉了什么。 “……”阁主没有回答。 “罢了,懒得跟你计较这些。”姬凭戈申明,“反正我一直不觉得自己跟你们是一路人。” “我也不觉得。”阁主难得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这些硅基躯壳从不需要自己与自己对话,所有的事同步之后就心知肚明。但是你不一样,我永远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也是唯一一个会欺骗我的躯壳。 “姬凭戈,你是个愚钝的、失控的、新生的我。” *** 在姬凭戈离开多罗阁的时候,稷夏与克林国的和谈出了结果。 克林国黔驴技穷,在“秘宝”一事上自乱阵脚,栽了个大跟头,不得不做出退让。双方经过三年的拉锯,最终签下了休战国书。 为表诚意,克林国归还了旌北城,退守境内。稷夏也承诺恢复两国通商往来,不再给边境设卡拦阻,征收高额关税。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人们抚平伤痛,开始了新的生活。 如今已无人再提起当年发生在封寒城的惨案,被屠戮的凛尘堡上下七十六口人,一个尸骨无存的蒙眼侠客,还有那场地动山摇的湮灭。 但曹肆诫还记得。 战乱结束后,他便自请卸任守城将领一职,回归凛尘堡经营家业。朝廷原本就是临时征召他抵御外敌,也更看重凛尘堡在兵器上的供给,于是给了策勋厚赏,准了他的请求。 这段时日,曹肆诫只专心应对两件事:给姬小戈打造一苇戟,以及做好寻回师父的准备。 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听到了江湖上的传闻—— 魔教主君姬凭戈现身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江湖如同烧开的滚水,到处波澜起伏,沸反盈天。消息经过多罗阁的验证,多半是可信的,然而姬凭戈为何消失十三年,又为何毫无征兆地重出江湖,眼下身在何处,要去做什么,却都没人能说清。 在众多谣言中,有一种说法极为引人瞩目。 这个说法是无相门的人传出来的,他们声称,魔教主君姬凭戈当初是走火入魔了,不得不退隐江湖,在休养期间遇见了一生所爱,娶妻生子。然而其妻不堪忍受他的暴戾无常,执意抛夫弃子离家出走。姬凭戈为情所困,再度入魔,疯癫之下差点失手杀了自己儿子,并再度失去踪迹。直到近期出现,定是满腔恨意难以遏制,要大开杀戒、血洗武林,报魔教被围之仇、众叛亲离之仇,以泄心头之愤。 本来这个说法跟“遭遇追杀不慎坠崖,闭关修炼神功大成”之流的可信度不相上下,可架不住真有无相门的弟子见过那个“姬凭戈之子”,而且封寒城中的乞儿帮、戍卫营也印证了有关“鬼娃子”的相貌特点,这下由不得人不信了。
132 首页 上一页 95 96 97 98 99 10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