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势欲跪,扶桑吓了一跳,慌忙阻止:“别跪别跪!我不怪你,你……你快走罢。” 男子如蒙大赦,泫然欲泣道:“小娘子菩萨心肠,在下感激不尽。”说着,他将手中提着的油纸包搁在柜台上,“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小娘子笑纳。” 扶桑忙道:“我不要——” 然而男子已经逃也似的走了。 扶桑一头雾水:“这人好生古怪……” 罗岐芝若有所思,却什么都没说,拎起那个油纸包瞧了瞧,道:“华春楼的点心,你吃不吃?” 扶桑立马摇头:“不吃。” 罗岐芝道:“那我拿去给街上的小乞丐。” 扶桑很快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一个奇奇怪怪的陌生人而已,没必要放在心上。 令他感到欣慰的是,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遭受过男患者的骚扰。 更加欣慰的是,凭借着出色的技艺,他很快就小有名气,来找他按摩的人越来越多,岐芝堂的生意蒸蒸日上。 临近月底,罗岐芝给他开了工钱,足有二两银子。 这日傍晚,蜚蓬照旧来接扶桑回家,刚出了岐芝堂,扶桑就瞧见前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快走几步追上去,拍了下那人的肩,雀跃地唤了一声:“崔大哥!” 崔奉仪循声回头,撞进一双盈满笑意的眼眸,他有一瞬的失神,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自若一笑,道:“扶桑,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扶桑道,“你要去哪儿?” “闲来无事,随便逛逛。” “我要去菜市买菜,你想不想和我一起?” “好。” 于是两个人并肩往菜市的方向走,蜚蓬隔着一段距离在后面跟着。 许久未见,气氛难免有些尴尬。 默默往前走了一段,扶桑率先开口:“你最近很忙吗?” 崔奉仪“嗯”了一声,道:“月初太子册立,大赦天下,衙门里诸事繁忙,最近才告一段落。” 听见“太子”二字,扶桑立即想到澹台折玉,可澹台折玉如今已是启国的皇帝,太子另有其人,至于是谁,扶桑有一点好奇,却懒得多问。 崔奉仪偏头觑着扶桑,可扶桑戴着面纱,他看不见他的神色。 “听棠时说你在医馆里帮人按摩,”崔奉仪换了话题,“可还顺利?” “就在那边的岐芝堂。”他们尚未走远,扶桑侧身一指,与此同时脑海中冒出个念头——崔奉仪是凑巧路过,还是特意来看他的? 扶桑告诉自己不要自作多情,接着道:“岐芝堂的掌柜是位女大夫,十分好相处,待我也很好,而且来岐芝堂看病的多是女病人,所以这份差事非常适合我。” 崔奉仪点点头:“那就好。” 不知从何处传来袅袅琴音,扶桑停在街边听了片刻,自言自语道:“忽然也想弹琴了,可惜家里没琴。” “我带你去买。”崔奉仪立刻道,“我知道这附近有家卖乐器的铺子。” 扶桑稍作犹豫,欣然道:“正好我才领了工钱,花光它好了。” 崔奉仪便带着扶桑去了那间铺子,掌柜的一瞧见崔奉仪就热情逢迎,他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店中乐器琳琅满目,琵琶、二胡、琴、箫、笛、笙应有尽有,扶桑挑花了眼,最终瞧中了一把冰弦琴,琴弦由冰蚕丝制成,弦音清越,听之忘俗。 一问价钱,竟要六两银子,扶桑根本买不起,崔奉仪却直接替他付了钱,由于真心喜欢这把琴,扶桑便没推诿,道:“当我借你的,稍后我让哥哥还你。” 崔奉仪知道他不想欠自己,便笑着应了声“好”。 买好了琴,交给蜚蓬拿着,接着去菜市买菜。 买琴耽搁了些时间,扶桑快速买好所需菜蔬,问崔奉仪:“崔大哥,你想不想尝尝我的手艺?” 崔奉仪简直受宠若惊,反问道:“你要下厨?” “对呀,”扶桑道,“所以我才会亲自来买菜。” 崔奉仪难掩欣喜:“那我就不客气了。” 回到家,扶桑抱着半天不见的小船儿亲昵了一会儿,转头把孩子交给崔奉仪抱着,他自去厨房忙活。 银水给他打下手,疑惑地问:“你怎么突然想着要下厨?” 扶桑边切菜边道:“之前在嵴州的时候,我跟着一位厨艺特别好的婶娘学会了做饭,可惜一直没机会施展,趁着还没忘,往后要多练练——‘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厨艺亦是如此。” 烟熏火燎地忙了半个时辰,终于做齐了六菜一汤。 扶桑嫌身上油烟味儿太重,先回屋换了身衣裳,才来到院中坐下。 自入夏以来,饭桌就摆在了石榴树下,平时不分主仆,大家全都同桌吃饭,可今儿个有崔奉仪在,怕他介意,便只有扶桑和柳棠时和他一起坐。 动筷之前,扶桑给柳棠时和崔奉仪倒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举杯道:“祝你我他四时安好,万事从欢。” 一饮而尽,扶桑催促道:“快尝尝我的手艺。” 崔奉仪和柳棠时尝过之后,自是交口称赞,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扶桑喝了几杯酒,有些微醺。 崔奉仪向柳棠时告辞,扶桑却拉着他的手,道:“崔大哥,你先别走,我弹琴给你听。” 崔奉仪不胜欢喜,他觉得扶桑今日待他很不一样,心底不禁生出隐秘的期许——难道扶桑改变心意,打算对他敞开心扉了吗? 等饭桌收拾干净,金水把新买的冰弦琴摆上去,扶桑随意地撩拨几下琴弦,而后轻拢慢捻抹复挑,边弹边唱: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② 一曲唱罢,琴音渐歇。 庭院阒寂,没人言语。 扶桑仰头望着夜空,一滴泪悄然落下。 他凝望着闪烁不停的牛郎星和织女星,在心里对那个朝思暮想的人道:玉郎,祝你生辰快乐。今夜我格外思念你。
第186章 五月榴花照眼明, 枝间时见子初成。① 五月乃是石榴花盛开的时节,因此又有“榴月”之称。 院里那株石榴树开了一树红花,远看犹如一片红霞隐在绿荫中, 近看又好像一只只红灯笼挂在树梢, 如火如荼。 花期持续了月余,待繁花凋尽, 枝头便结满了青红的小果。又经过一个多月的风吹雨打, 果子落了大半,为了保护剩下的果子不被鸟雀啄食,扶桑和柳棠时架着梯子爬到树上,用油纸和麻绳将那些硕果一颗颗包起来。 中秋过后,石榴总算成熟, 随手摘一颗下来,用力掰开, 饱满鲜红的石榴籽宛如一粒粒红宝石,抠下几粒送进嘴里, 汁水清甜, 可口极了。 熟透的果子不能在枝头久留,容易腐烂。 扶桑和柳棠时又架着梯子把果子全都摘下来, 着蜚蓬给崔奉仪送去一筐,剩下的储藏在后院的地窖里,可以存放三个月之久。金水和银水用这些石榴做成美味的糕点,酿成酸甜爽口的果酒,扶桑渐渐养成饮酒的习惯,每天都要喝上两杯解解馋。 九月晚秋,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玄冥又开始钻被窝了。 唐妈妈的奶水枯竭, 柳棠时便让她回家去了,如今小船儿全靠扶桑哺-乳,夜里自然也跟着他睡。 一边是孩子,一边是玄冥,全都偎傍着他,全心全意地依恋着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是,每当半夜起来喂完孩子,总有一时半刻难以入眠,这时候思念就会趁虚而入,泛滥成灾,不过没关系,那些镌刻在脑海中的美好回忆会给他以慰藉。 这日清晨,扶桑刚到岐芝堂,已经有人在等他。 这人他认得,是沈家三少奶奶身边的丫鬟青莲。三少奶奶自从生过孩子就落下了腰疼的毛病,药石难医,听说岐芝堂有个小娘子极擅按摩,疗效甚佳,便请到府中一试,果然名不虚传,从此每隔一旬就会请扶桑去府中按摩。 沈家乃是城中首屈一指的富商,三少奶奶出手阔绰,扶桑每去一次能赚二两银子,除去罗岐芝的抽成,下剩一两五钱,一个月去三次,就是四两五钱,单这一项就比柳棠时在衙门的月俸还高了。 一见扶桑,青莲如见救星,急切道:“柳娘子,我家少奶奶的腰疼又犯了,疼得一宿没睡,一大早就让我来请你,你快随我去罢。” 扶桑知会罗岐芝一声,拿上药箱,和青莲一起上了马车。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停在沈府门口,扶桑在下车前戴好了面纱,随着青莲过门穿廊,来到三少奶奶所居的院落。 无需通传,青莲径自引着扶桑进入内室,却见三少奶奶的丈夫沈宴也在,他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只玉碗,正在喂三少奶奶吃粥。 见扶桑来了,三少奶奶忙道:“我不吃了,你出去罢。” 沈宴状似无意地扫了扶桑一眼,柔声道:“今日无事,我在这里陪你。” 沈宴早就听说这位柳娘子是个绝色美人,虽然她每次来府上都戴着面纱,看不清真容,但那双露在外面的含情眼就足够动人心弦了,还有那嬛嬛一袅楚宫腰,实在叫人眼馋。 美名在外,城中想请她按摩的男子不计其数,可她早就立下规矩,只为女子按摩,也曾有纨绔子弟许以重金,想让她破一次例,奈何她视钱财如粪土,根本无动于衷。 不过至今也没人敢强她所难,因为传言她是县令崔奉仪的意中人,而崔奉仪出身于京城崔氏,岂是常人敢得罪的。 沈宴挪去对面榻上坐着,把位置让给扶桑。 扶桑脱鞋上床,让青莲把帷幔放下来,隔离出一方空间。 询问三少奶奶几句,扶桑便开始专心致志地按摩,一开始三少奶奶疼得呻喑不止,好在疼痛很快就得以缓解,三少奶奶吁了口气,闷声道:“舒服多了……真想把你留在府里,让你日日为我按摩。” 扶桑道:“凡事有度,过犹不及,每月三次的频率就很好。” “唔,你说得也对。”三少奶奶转脸向着帷幔,稍稍抬高音量道:“宴郎,你还在吗?” 沈宴翻看着账本,漫不经心地答道:“在呢。” 三少奶奶道:“我突然想起来,你今儿个不是要去庄子里验货,怎么你刚才又说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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