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道:“那桩生意做不成了。” 三少奶奶并不懂生意上的事,却还是随口问了句:“不是都谈妥了么,怎么又做不成了?” 沈宴道:“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京城可能又要乱了,让我们先静观其变。” 三少奶奶“喔”了一声就不再问了,因为京城乱不乱与她无关,影响不了她分毫。 静了少顷,忽然从帐子里传出一句轻柔的追问:“京城为何会乱?” 沈宴闻言微怔,柳娘子来了那么多次,这还是头一回主动与他搭话,沈宴竟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虽然父亲千叮万嘱不让他乱说,可沈宴不愿错过和美人对话的机会,稍作犹豫,便侃侃而谈起来:“消息并不确切,据说今上尚在潜邸之时就患有很严重的头疾,前些日子卒然旧疾复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晕倒在地,自此再也没露过面,谁也不知道他病况究竟如何。皇上继位也才半年,朝局尚且不稳,内忧外患,若他一病不起,那些觊觎皇位的人就要蠢蠢欲动了,所以——” 三少奶奶陡然惨叫一声,打断了沈宴的话,沈宴忙问:“怎么了?” 扶桑道:“对不起,我没掌握好力道。” 三少奶奶向来宽宏大量,并未责怪他。 半个时辰后,按摩结束,扶桑穿好鞋,向三少奶奶告辞,三少奶奶让青莲送他。 等出了沈府大门,扶桑将药箱交给青莲,道:“麻烦姑娘帮我将药箱送回岐芝堂,顺便替我给掌柜的带个话,就说我有私事要办,今天可能不会回去了。” “娘子要去哪里?”青莲问,“让马车送你过去罢?” “不用了,”扶桑摇了摇头,“离得不远,我步行即可。” 扶桑转身走了。 没走多远,他蓦然感到浑身脱力,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磕得膝盖生疼,他双手撑着地,才没有倒下去。 一个路过的大娘见他跪在大街上,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问:“你没事罢?” 扶桑抬起头来,眼前却一片模糊,抬手一抹眼睛,抹了一把眼泪。 他在大娘的搀扶下站起来,还不忘道谢,失魂落魄地继续向前走,却像只迷途的羔羊,不辨方向。 扶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崔府的,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站在崔府门口了。 看门的小厮不认得他,见他呆呆地在石狮子前头杵了半晌,有些古怪,于是主动走到他面前,因不敢确定他是男是女,便省了称谓,直接问:“你有何贵干?” 扶桑双目无神地盯着眼前人看了一会儿,才如梦初醒道:“崔奉仪在家吗?” “我家大人一早就去衙门了。”小厮道,“你是谁?找他何事?” 扶桑“喔”了一声,无视对方的提问,就这么走了。 他又从崔府走到衙门,在门口徘徊片刻,到底没有进去。 回到家里,他说自己不大舒服,休息休息便好,让金水和银水不要打扰他。 金水她们虽然不放心,却也知道碍于身子特殊,他不能随便看大夫,也只能由着他。 日暮时分,柳棠时下值归家,听说扶桑在房里睡了一个白天,连午饭都没吃,便过去敲门,道:“扶桑,你醒了么?” 里面很快响起扶桑的声音:“进来罢。” 柳棠时推门进去,屋里没点灯,昏沉沉的。 他走到床边坐下,沉声问:“哪里不舒服?” 扶桑依在床头,嗓音沙哑:“可能是着凉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柳棠时伸手覆在他额头上,感受须臾,道:“没发烧。” 扶桑模糊地笑了笑:“都跟你说没事了。” 柳棠时道:“那就赶紧起来,晚饭就快好了。” 扶桑乖巧道:“这就起,你去帮我点灯。” 柳棠时刚起身,扶桑忽又叫他:“棠时哥哥。” “嗯?”柳棠时答应着,走到桌旁,摸到火折子,打开,霎时亮起一豆火光。 “……”扶桑望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道:“话到嘴边又忘了。” 柳棠时点亮了蜡烛,回头看他一眼,也没在意。 天凉了,饭桌搬回了堂屋里。 虽然饿了一天,扶桑却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一点就不吃了,抱着小船儿回房喂奶。 小船儿已经六个月了,金水和银水开始喂他吃米粥,他也不挑,照样吃得很香。 扶桑低头看着他的骨肉,轻声道:“小船儿,对不起。” 夜凉如水,月落无声。 天将亮未亮时,全家人都被撕心裂肺的婴儿啼哭声吵醒了。 这哭声一听就不对劲,柳棠时连鞋都顾不得穿就跑过去,却不见扶桑的踪影,只有玄冥卧在嚎啕大哭的小船儿旁边,忠诚地守护着它的小主人。
第187章 扶桑一夜未眠, 枯躺到五更天,最后哺喂小船儿一次,再把他哄睡着, 扶桑从枕头底下掏出许久没用过的束带, 忍着难受将双-乳勒平,然后穿好衣裳鞋袜, 背上提前收拾好的包袱, 蹑手蹑脚地出门。 玄冥跳下床,跟在扶桑身后“喵”了两声。 扶桑只得将它抱起来,亲昵地蹭了蹭它的鼻尖,轻声道:“他如今生死不明,我得去看看他, 否则我会疯的。在我回来之前,你要替我守着小船儿, 知道吗?” 玄冥低低地应了一声,扶桑蓦然鼻酸, 哽咽道:“等我回来。”他把玄冥放回床上, 再看一眼熟睡的小船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偷偷摸摸出了家门, 扶桑逃也似的消失在无边夜色里。 月光洒在地上,犹如结了一层银霜,长街幽寂,行人寥寥。 扶桑已经很久没起过这么早了,他倏然想起以前住在宫里的时候,每天都是凌晨起床, 披星戴月地穿过重重宫阙,等他走到清宁宫附近, 晨曦便会悄然降临,照亮他刹那的欢喜。 凭着模糊的记忆,扶桑边走边问,找到了那家车行。 当初他和澹台折玉从尚源县来到嘉虞城,乘坐的马车是从车行雇来的,他至今都还记得很清楚,车夫的名字叫随更,在家中排行第五,所以他亲切地称呼对方“小五哥”。 抵达嘉虞城的第二天,随更先送他去驿站取师父寄来的松节油,而后他又陪着随更去车行还马车,故而记得车行的大致位置。 他当然知道乘车远不如骑马快,但他承担不起只身长途跋涉的风险。从嵴州到嘉虞城这一路上他见识了太多的人心险恶,若非薛隐护他周全,哪怕他有九条命也不够丢的。而且他还不认路,迷路只会更加耽误时间,因此雇辆马车是最稳妥的办法。 没想到这个时辰车行竟然已经开门了,扶桑刚走进去,就有一个又矮又胖的中年男子迎上来,殷勤招呼:“客官是要雇马车吗?外头寒凉,快里边请。” 扶桑跟着他进了一间陋室,落座后表明来意,对方听完,眉开眼笑道:“那你算是来对了,我们车行最常走的便是嘉虞城到京城这条路,保准把你平安送到。” “需要多少车资?”扶桑问。 “八两银子。”男子边说边比了个手势,“诚心实意,童叟无欺。” 扶桑不懂行情,也没工夫讨价还价,从荷包里取出银子交给对方,道:“我着急动身,烦请你尽快安排。” “好嘞!”大清早就接了单大生意,男子喜不自胜,“你在此处稍等,我这就去安排。” 没让扶桑久等,中年男子很快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男子,一看就是刚从睡梦中被喊起来。 待看清年轻男子的长相,扶桑又惊又喜:“小五哥?!” 这一声把随更的瞌睡给吓跑了,他睁大眼睛看着扶桑,一脸难以置信:“……扶桑?” 扶桑莫名有些感动:“你竟然还记得我。” 随更没好意思接话,中年男子趁机问:“你们认识?” 扶桑简略道:“两年前我乘过他的车。” 中年男子道:“那你们还真是有缘。” 扶桑不欲再浪费时间,走到随更面前道:“小五哥,咱们赶紧出发罢。” “等等,”中年男子道,“契书还没签呢。” 契书是现成的,一式两份,随更歪歪扭扭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再按上手印,一份归车行所有,另一份被随更收起来,等把扶桑送到京城之后,随更必须向车行出示契书才能拿到报酬。 已有杂役套好了马车,扶桑先上,随更后上,就此启程。 扶桑犹自感到不可思议,他坐在门口,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道:“小五哥,去车行的路上我还想起你,但我没想到会再次遇见你,实在是太巧了。” 随更也觉得很不真实,像在做梦一样,边驾车边道:“我也是昨天才到嘉虞城,早一天或晚一天咱们就遇不上了。” 扶桑道:“独自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原本忐忑不安,可是见到你之后我就踏实了不少。” 随更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信任,心中欢喜,道:“你放心,这条路我走过多回了,熟悉得很,必定将你平安送到。” 扶桑道:“小五哥,我去京城有非常要紧的事,哪条路近你就走哪条路,能走多快就走多快,等到了京城我另有重谢,或者我现在就把酬金给你……” “不用不用!”随更急忙拒绝,顿了顿,忧心道:“我可以照你说的做,我皮糙肉厚不怕折腾,就怕你吃不消。” “我也不怕,”扶桑道,“我只想尽快赶到京城。” “好罢,那就依你。”随更道,“从嘉虞城到京城通常需要七天左右,我争取四天以内赶到。” “谢谢你,小五哥,”扶桑既感激又庆幸,“幸好遇见了你,我才能这般顺利。” “你坐好,”随更道,“我要加速了。” 扶桑放下车帘,坐直身子,背靠着车壁。 “驾!”随更猛地一甩缰绳,车速立即快起来。 路上扶桑还担心柳棠时追到城门来堵他,当马车停在门口等待查验时,他藏在窗帘后头向外窥视,并没有瞧见柳棠时的身影——只要小船儿不哭不闹,在天亮之前都不会有人发现他离家出走。 守门的士兵查看过路引之后便放行了,出城总是比进城容易得多,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 出了城,马车跑得更快,自然也颠簸得更厉害,扶桑扒着车壁才能堪堪坐稳,没过多久他就觉得骨头快散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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