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头回出来做生意的,还是出门多听听多见见得好,不必费心了。不过这屋里冷得厉害,同行之人有些畏寒,劳你弄个炭盆来。” 那店伙计笑着应了,后退几步出了客房,瞧见门口站着的人,他没有自作主张帮着关门,只笑着离开下了楼回话去。 一名扮作家仆的亲卫走进来,压低声恭敬道:“长史,左右的客房已悄悄查过了,没人住着。” 柯慈颔首道:“嗯,继续盯好了,一会儿店伙计送了炭来提前将人拦下,别让人靠得太近。” “是,属下领命。”那亲卫应声出去,这次帮忙带上了门。 门关上后,原本进里间的裴玉戈走了出来,他只解了最外层的皮毛大氅,身上仍穿着保暖的袄子,只是纵然屋里冷得厉害,他也没缩着避寒。大开的窗口灌了风进来,将裴玉戈颊边长发吹乱了些,他人依旧如青松般站得直。此刻沉下的神色倒能瞧出些许上位者的不怒自威来。 “看来良州在那位卢刺史治下倒是稳当,不过白水山匪一事却是蹊跷。” 听那店伙计话中之意竟是不知道当初萧栋登基已将这些截杀巡盐御史的匪徒赦免了,究竟是市井小民蒙在鼓里还是这事本就有蹊跷,正应了先前朝中调查翻出的种种蹊跷,此刻他们还不得而知。柯慈一边说着,一边将二指放在唇间吹了声短促口哨,同时取了几块肉干放在窗边。 约莫几息之后,天空隐隐瞧见一个黑影逐渐飞近,不过片刻便落在了窗边。 柯慈此时转头看向裴玉戈,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对方已将一张撕开的信笺折好递了过来,他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笑出了声,抬手接过那信笺,又重新折了折放入了鹰爪处绑着的信筒里,全程竟是没有多看一眼。 那鹰是柯慈亲自学着驯的,从还是雏鹰起就养的,熬过了自然认了主。吃完了肉干也没有直接飞走,而是拢了翅膀立在窗口,安静等着柯慈取了纸笔墨,坐在一旁的书桌旁快速写了什么,又将另一封信也放在爪上信筒后才听命飞离。 做完这一切,客房内又归于平静。 过了良久,柯慈才稍稍躬身道:“这几日车马劳顿,裴公子服了余医正配的药后便在里间歇下吧,我在外间便可。” “常安。柯兄莫忘了这一趟我不能是裴玉戈了,你该唤这个新名字的,我想以柯兄的聪慧应当分得清轻重。” “是,常安兄所言我一定字、字、牢、记。” 裴玉戈听出了柯慈话中的其他意味,却没有点破更没有回应,而他也确实有些疲累了,轻咳两下回了里间。 京城,雍王府,清晨天不亮时一只信鹰便回到了鹰舍。 喂鹰的侍卫接近,虽不是那鹰的主人,可因是平日负责喂食的人,鹰对那侍卫的气味熟悉,只是抖了抖翅膀却并未拒绝那人从鹰爪上取走了两封信。 信笺取下即刻就送进了主院,今日当值的郭纵捧了信与药膳汤一起送进书房。 外面天还未亮,萧璨却不在内室熟睡,他人披衣点灯坐在外间小书房桌案前。郭纵知道自家王爷怕是又熬了一整夜,可他也知道劝不住,只捧了汤与信搁在桌上,唤道:“爷,柯慈的信鹰送了王妃的信来,您又熬了一宿,喝完汤歇一歇,也好提些精神给王妃回信。” 听到裴玉戈写了信来,萧璨脸上露出喜色,没见愁绪被扫去了一些,朝郭纵伸手。 郭纵将那张撕成半截的信笺恭敬递过去,又舀了一勺热汤摆在了萧璨手边,至于柯慈禀报详情的信则被郭纵留在手上,没有立时交出去。 那信纸被撕去了一半,上面拢共也没写了几个字,可裴玉戈远在百里之外却像是长了天眼似的,那信上赫然写着他猜到萧璨必然不肯好好歇息,劝说萧璨一定要顾惜身子。末尾几个字尤为令他心安。 ‘吾安,亦盼君安。’
第65章 收服 留在丰县的这几日,柯慈倒是每日都会去各处逛逛,茶馆酒肆布庄,有点要做生意的样子,不过并不专注于此,倒像个富商公子用着家里的钱出门游玩顺道做点生意试试的样子,而裴玉戈则隔一两日才会跟着出门一趟。 一来是他身子受不得劳累,二来也是有意让沿途见过他们的人误会,不过三两日的功夫,客栈周围但凡见过他二人的都只当是年轻公子带着女扮男装的新夫人出门,无人多想他二人的来历。 在悦来客栈住下后的第五日一早,丰县这边隔老远都能听到阵阵马蹄声与嘈杂人声。 柯慈早起去客栈大堂点了些粥食小菜,等待的功夫与掌柜闲聊问起街上闹哄哄的缘由。他们闲聊的功夫还有骑马巡街的官兵经过客栈门口,那驱赶行人的排场比起禁军御街开道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掌柜的顺着柯慈的目光歪头看了眼外面,见柯慈收回视线,他才拢着双手笑道:“贵客打南边来,应该也见过这阵仗。” 柯慈皮笑肉不笑说道:“见倒是见过,只是不曾想这良州官兵竟同禁军一般神气。” 那掌柜的一脸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咱小地方的人虽没见过京城禁军是什么模样,不过方才那阵仗在良州倒是寻常光景。天高皇帝远,贵客怕是没怎么出过京师,才会觉得奇怪。” “这我倒是头回见到。不过瞧这阵仗,来的只怕是个大人物?” 那掌柜的笑道:“贵客来是不是问过?就是刺史大人入京觐见的事。别看这会儿街上冷清,等过一个时辰贵客在楼上客房瞧着,到时可热闹得不得了!” “是嘛…听来倒是有趣。” 掌柜的眯了眯眼,想着这年轻公子随手甩出的几十两银子,还是多叮嘱了句道:“贵客听着有趣,不过只在楼上客房远远瞧一眼便罢了,有些热闹可不兴凑。” 柯慈听出了这掌柜的话里有话,多半是看在那些银子的份上,便也不多说什么,只取了几钱碎银放在柜台上道:“多谢掌柜的告知,不知店中可有醇厚不醉人的酒,这点散碎银子可打得几两酒?” 其实上次柯慈给的银两足够买下客栈里的几大缸酒,可做生意的,谁会不喜欢银钱,更何况是这种可以私自昧下的钱。 掌柜的当即便抬手用袖子将碎银扫到手心里,一面笑道:“自然是有的。贵客不知,咱们丰县以东有一片桃林,春日开花风景极美。而秋日结了果,便有酒肆收了秋桃酿桃子酒,酸甜适口、香而不醉,打上二三两酒,冬日小酌暖身但不醉人。” “那便劳烦掌柜的打上二两来,稍后交给我这家仆一并端上来就成。” “好嘞,贵客尽管歇着,酒菜马上备好送上去。” 柯慈进客房时,裴玉戈正拢着身上披着的皮毛大氅坐在靠近床边的矮榻上。木窗推开了半扇,裴玉戈人虽没抬头看,可外面的动静却一点没漏掉。 “良州刺史卢启武的车驾今日便会经由丰县离开良州地界,外面是丰县的府衙官兵在清道,而且听这客栈掌柜的意思,恐怕一会儿还有其他‘热闹’看。” 柯慈语带嘲讽,走近些坐在了矮榻的另一边,不过刚坐下一会儿,窗外呼呼的冷风吹进来,冻得他一激灵,起身过去将外间开着的那扇窗关了。 裴玉戈并未阻止,修长的手指拿起一个倒扣的茶碗,动作利落地提了茶壶用刚沏的热茶烫过那茶碗一轮后,用茶筷夹着翻过来放到重新落座的柯慈面前,斟上多半碗。 “长安此举,实在令我受宠若惊啊!” 柯慈的态度虽不比最初那般浑身带刺,可他这人言行乖张,与裴玉戈这种清流文臣实在不是一路人,便是那忽远忽近的称呼便听得裴玉戈不由皱起了眉。 不过裴玉戈并未因柯慈的态度而愠怒,因为他很清楚柯慈一贯如此,话说出来实在不怎么讨喜,但也并无恶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便罢了。 裴玉戈撂下茶壶,径自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品了一口,而后抬眸看向柯慈道:“信鹰最快何时能回?” “咱们在丰县停留了四五日之久,如若爷那边即刻回信,最迟三日内也到了。” “三日……”裴玉戈眉头微蹙,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思索片刻后下了决定道,“卢启武今日已至丰县,最迟十三日内便会到京城了。这几日在丰县停留,酒馆食肆皆无人谈论白水山匪一事,我们此次北行所剩时日不多,不能在此地耽搁下去了,信鹰那边消息一到,咱们即刻出发。” “下官…遵命。” 不多时,客房的门被敲了三下,随后家仆装扮的亲卫端着酒菜进来。 那些清粥小菜自是放在裴玉戈面前的,后要的那一小壶桃子酒则放在了柯慈面前。亲卫弯腰的功夫压低声禀报道:“上楼时外面有了其他动静,公子用过早膳可开窗瞧瞧。” 裴玉戈颔首,从亲卫手中接过干净汤匙后挥手示意人退了出去。 客房内关着窗,隐隐有人声从窗外传来,不过并不如先前阵阵马蹄声扰人清梦。等到外面人声逐渐大起来,裴玉戈才放下吃了一半的粥,起身绕至窗边推开了挨着他的那半扇窗。 柯慈拎着酒壶和杯盏到了窗边,推开窗歪着身子向外瞅时还不忘斟上一杯桃子酒细品,不过那双眸中并无半分醉意。 他们所在的客房只能看到大道侧面的景象,此刻能见到身着冬衣的百姓被近乎驱赶着来到大道两边站着。前后都有官兵把守着,看起来是不想让百姓离开。 不多时便将大道两侧站满了,另有青衣官吏骑在马上一路过来训话。 柯慈声音不高不低嗤笑了声。 “不愧是刺史大人,这排场倒是足。听说自卢启武离开良州府便有百姓夹道相送,声势浩大,不成想这表面功夫竟一路做到了丰县。长安兄觉得这消息传至京中,天子及百官该如何想?” 能令百姓一路相送,可见是深受百姓爱重的好官。卢启武这十年来政绩不错,这番作为无论真假,只要传进京中都对当初释放白水山匪之举有所影响。 裴玉戈在旁也是神色凝重。 “卢启武外任多年,此前并未听闻他倒向朝中哪一派,只是不知这令百姓夹道相送之举是他为了遮掩赦免死囚的过错特意安排,还是有人想借此拉他下水。” “我倒是更相信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柯慈忽得说了这么一句,已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裴玉戈抬眼打量着他,过会儿收回视线道:“若说他无私心,我亦是不信的。可私心并不碍着他是位好官。” 柯慈未答,只勾唇冲裴玉戈笑,显然是不信的。裴玉戈并不欲与柯慈再起口舌之争,便摇摇头随他去想了。 卢启武的车驾比预想的时辰要早些,约莫才半个时辰,便有几批快马自北城门一路奔来。青衣小吏手执令旗喝令被赶出来的百姓,之后便遥遥瞧见那卢刺史坐的马车由北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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