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沈娘子嘴角含笑,分明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却偏偏多问了一句道:“王妃是哪里伤着了?” 裴玉戈哪能不明白沈娘子的意思,半侧过身拍了拍神色紧张的徐正礼两下,解释道:“正礼,别多想。我是与明珠是一早商量好的。只不过那符礼不知得了谁的指点,今日变得精明了一些,不得已我才咬破舌尖,故意吐出血来给御史台旁人、尤其是那符礼瞧得,我无事,该担忧的反倒是明珠那儿。” 那文士此刻适时开口道:“王妃放心,王爷那儿另有暗卫跟着。下官不敢说京中尽在咱们王府耳目之下,可若有人存了歹心,这京城也不是他们能撒野的地方。” “我自然是信得过柯长史的。”柯慈是个脾气古怪的人,可就保护萧璨安危这一点上,裴玉戈不疑有他。 沈娘子将脚边的包袱拎到面前小几上,打开后里面是一套寻常百姓穿的衣衫,另有一顶纱帽。 “要委屈王妃了。” 裴玉戈摇头,送了腰带,将外层朱红官服罩衣脱下交到了徐正礼手中。虽是昨日便定下的计划,可真捧着官服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顿了顿才套在了自己身上。他身量比裴玉戈要健壮些,不过好在裴玉戈个子不太矮,等会儿纱帽一带遮了脸,再脚步装得虚浮弱些便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裴玉戈换了那身寻常百姓的衣衫,沈娘子与徐正礼换了位置过来帮他卸了玉冠长簪,只用一条鸦青色发带将长发松松挽在脑后,这番装扮更显柔美,不过柯慈奉上半张遮面的面具,便将那张倾国容颜遮去了大半,这般一瞧也是个风雅君子。 沈娘子在旁瞧着笑了笑道:“妾身倒是晓得昨日王爷为何说王妃与侍从不能互换了,确实有几分道理。” 裴玉戈只摇了摇头道:“正事为重。” 车内其余三人齐齐垂首低声应了,约莫是到了地方,王府的马车暂且停下了。王府的马车不同于寻常富贵人家的,在路中极是扎眼,更不用说那马车旁一圈高大威武的护卫。 百姓远远避着,不多时,车上下来两人,后面下来的那人虽头戴纱帽遮去了容颜,可那身朱红官服却是教人看得清楚。百姓都知道这是达官贵族的官老爷,少有几个眼尖懂得多的便嘴快同人说这是从前襄阳侯府的病公子,嫁给雍王做王妃的那个。 众人听了再一瞧,越看越觉得那官老爷微微佝偻身子,离得近的还能听到咳声,走路也是极慢,多数时候是靠在身旁美妇身上。他们走到摊子面前,那美妇便伸手指了指,便有随行的持刀亲卫上前递了银子包了挑好的吃食。 不多时马车又下来两名青年人,身姿挺拔,皆穿着一袭儒衫,远远瞧着倒像是秀才儒生一类的,只其中一人戴着遮脸的面具,瞧不清面貌。两人走至身着朱红官服的人跟前,虚虚行了一礼后便相伴转入临近巷子,很快便没了踪迹。 ‘雍王妃’又在半条街走了走,最后实在忍不住压着生连咳了好几声,才在美妇人和亲卫的护送下回了王府的马车。 上了车的‘雍王妃’摘了纱帽还是忍不住一个劲儿咳嗽,沈娘子拿了个瓷瓶揭了封凑到对方鼻下,缓了会儿才没再继续咳了。 “余医正这药粉效力着实霸道了些,辛苦徐小哥了,不过之后若是襄阳侯上门,仍需仰赖徐小哥解释。” 徐正礼仍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鼻子和喉咙里还是痒,弄得他仍想咳嗽流涕,忙一边点头一边道:“沈娘子,劳烦将余医正配的解药再给小的闻一闻。” 沈娘子也没说什么,抬手将瓷瓶递了过去,毕竟一会儿进府徐正礼还要再装一次,他们都是为王府办事的,自然不会苛责这些。 这出戏演得实在显眼了些,也就几个时辰消息便传开了。纵使京中已对裴玉戈的弱身子有了些了解,却不成想竟差到这个份上,不过上朝后回来几日便又病得厉害。当然这其中也有柯慈在背后推波助澜。有说裴玉戈咳血得了肺痨的,有传裴玉戈是被人抬回王府的,更有甚者,讹传过了头说雍王府马上要办丧事了。 襄阳侯不知真假,听说萧璨忙于公务,带着夫人急吼吼得往雍王府冲。 王府一干心腹都得了吩咐,守着主院的皆是萧璨最信任的心腹,人进去了当真是半点风声都漏不出来。甭管是谁的耳目,就连之前宫里安插的那个舞女也被回来后的沈娘子寸步不离带在身边,无法靠近主院半步。 襄阳侯夫妇是被直接应进主院的,不过他们被带进主屋的时候,屋内并不见长子的身影,只有一脸苦笑的徐正礼恭敬站在堂中,似乎是等了他们许久了。 “侯爷、夫人,大公子无事,不过他眼下并不在王府中。公子还让小的扮作他在王府称病,待侯爷来了让小的转告您一句话,公子说侯爷定然能明白。” 听到儿子没事,襄阳侯夫妇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而后裴绍才开口问道:“什么话?”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望侯爷与夫人勿忧。” 【作者有话说】 隔壁文昨天完结了,以后手上连载的就这一篇了,下周开始这篇会稳定多更~
第63章 不是情敌 天子明旨召良州刺史及当年涉巡盐御史一案的官员不日进京。 卢启武在良州刺史的位置上做了许多年,虽说中间有那么几年调任至与良州毗邻的乐州暂代刺史,不过头两年的时候还是被调回继续接手良州。他在良州颇具民望,此番皇命一下,州府官员和百姓皆是闻之震惊。 裴玉戈求的不是粉饰过的真相,故而唯有眼下去良州,他才可能听到一些实话。 明面上,徐正礼会作为他的替身在王府装病,左右他身子差已是满京城皆知的事了,这计划倒也不会引起怀疑。而私下里,柯慈会与他以兄弟名义假装一同去良州经商,实为打探当年的消息,随行的王府亲卫与他身边的狄群都会扮做寻常不配刀剑的家丁随从。 寻常客商的马车自然比不上王府四驾的马车,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应熬药取暖的物件都带着的,马车内壁也是拿不透风的牛油皮封了,虽是冬日赶路,却少有寒风能透进来。 “裴公子确实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因为在外需要遮掩身份,柯慈并未以官位或王妃相称。开口的话仍是他一贯的阴阳怪气,不过手上的动作却未停。说话的功夫仍是沏了壶热茶斟上一碗送到裴玉戈面前。 “爷虽然平日极好说话,可但凡心里做了决定的,向来不容更改。咱们一路往北,虽不比去甘州危险,可到底是要担些风险的,然而裴兄却能让爷改口。” 裴玉戈将搭在膝上的皮毛毯子拢了拢,抬眸未答反问道:“柯兄在害怕什么?怕明珠受我影响不似从前那般杀伐果断?” 柯慈被点破心中想法,面上笑容却不减半分,甚至坦然应道:“我等自然相信爷不会被旁人迷了心智,只是我与裴兄到底立场不同,你占尽好处,再来试探说这些实在没意思。” 裴玉戈瞧着柯慈,良久敛了眸子轻摇头道:“你倒是个实诚的。” “不管王府其他人如何看你,至少在我这儿,我仍不能完全相信你。外面的人不晓得你颠龙倒凤之举,可我们几个却是一清二楚的,只不过是爷愿意相信你,我才愿意信你两三分。” 裴玉戈执杯又饮了几口热茶,冻得有些发凉地手指贪恋那茶碗的热。柯慈嘴上虽不饶人,可人却不是个冷心冷情的,一声不吭灌了个汤婆子推过来。 “多谢。”裴玉戈坦然道谢,接了汤婆子过来焐着手,一旁的柯慈只是轻哼了一声,别开眼并未开口应什么。 待掌心捂热乎了些,裴玉戈才开口说道:“明珠并非心思狭隘古板之人。欢好之事于他和我而言,只为彼此愉悦,他怜惜我体弱乏力,我爱他随性洒脱。我们惺惺相惜,并不在意世人觉得应是如何。” “呵!我听着这可不像是裴大公子能说出来的孟浪之辞。” 柯慈的话仍在含沙射影,不过裴玉戈听出他话里并无恶意,也便没有放在心上。将汤婆子小心放在腿上,又拢了拢身上的皮毛大氅后复又开口道:“两情相悦,何来孟浪之说? “强词夺理。” “柯兄能如此言行无忌,除却本性使然,想来也有明珠一贯惯着的缘故。” 柯慈听了微微眯起眼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玉戈坦然微笑。 瞬息间一个抬眸,黑眸深邃,全然不似平日表现得那般淡泊。明明什么都没说,甚至面上微笑都不曾减去半分,仍令柯慈感觉眼前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先是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冷笑出声:“裴公子这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可敢给爷露一露?” 裴玉戈神色不改,只淡淡道:“倒也谈不上是两副面孔。我素来体弱,如今多饶的这二十多年也全是仰赖父母亲人尽力保全。日子都是偷来的,我便不愿做那些无谓之争虚度光阴,可这不代表我是任人揉搓的面团。何况,你所说的明珠只怕心中早已清楚,你是他的心腹,难道觉得明珠对我种种迁就都只是因为我这张脸?” 柯慈听了沉下脸来,看向裴玉戈的目光也变得探究起来。 裴玉戈神情严肃,忽得话锋一转,连名带姓地唤道:“柯慈,你对明珠并非恋慕之情,你我也并非敌手,何不如握手言和,将该办的事仔细办好了。” 柯慈挑眉反问道:“爷对我有知遇提携之恩,又是个风趣平和的主子,裴公子嫁入王府不足一年便敢说你与王爷两情相悦。交浅言深,你凭何笃定相伴爷许久的我们便不会心生爱慕?” 裴玉戈摇头,语气肯定道:“爱慕和在乎还是有分别的,何况你也说了是‘你们’,若是真的心存爱慕,你眼中该是容不下我,而非…时刻担忧我伤到明珠,不是么?” “呵…哈哈!裴公子,就算你猜得都对也无法打动我。你方才有句话说得我还算认可,我们不是敌人,所以但凡是爷想要做到的,我都会为了他尽力辅佐你做成,不过…也仅此而已。” 裴玉戈微微颔首道:“如此便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求短暂一时。” 柯慈没有回应,不过也没有反对。 两人面对面坐在马车里,即使偶有目光相撞,也是淡定别开视线鲜少开口说什么。 他们这一路几乎不曾耽搁过多时辰,好在王府的马车虽外表看着不起眼,但拉车的马都是进贡的良驹,日行千里虽夸张了些,可比起寻常马匹总能多赶些路。 乔装成家仆和车夫的王府亲卫日夜兼程,原本京城到良州需要十多日的脚程,他们只用了不到十日便赶到了良州的边城。 马车在官道上远远能瞧见丰县城门时,他们才暂时停下来修正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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