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璨沉默了下,随即反问道:“玉哥完全不疑心殷绰吗?” 裴玉戈很肯定地摇了摇头道:“不,不会是他。” “玉哥这么肯定?他都敢唆使人对温姨母动手,想来我这不讨他中意的闲散王爷也……” “不。正因敢对老师动手,他才最不可能谋划昨日的刺杀。” 裴玉戈性子温和,待人谦逊有礼,处事也是谨慎有分寸,担得起君子之称。他几乎不曾擅自打断旁人说话,少有的几次也是他人挑衅栽赃而还击,从不曾在萧璨面前这般。今日却不同以往,萧璨顿了下,脸上笑意更深,遂问道:“为何?” “今上不喜女子在朝为官,登基以来朝廷对女官升迁多有阻碍。老师耿直,又因身兼御史大夫之职,难免多有树敌。殷太师独占天子宠信倚重,老师不得圣心,杀她既除了心腹大患、又不会给自己惹来太大麻烦,于他…利大于弊。可明珠你不同,天子曾为你屡破规矩,这京城上下谁不知你受尽兄长偏爱,殷太师就更不可能不知道了。他那样妄图独占天子倚重之人,不会做出那种败露后便会失去圣心的举动。” “玉哥有没有想过,万一那群人只是想截杀所有试图探听温姨母府上那仆妇的人呢?而我只是恰好碰上了。” 萧璨尚不知那些箭的事,昨日郭纵临回去前奉裴玉戈之命封锁了上下消息,故而这过去一日多也无人告知他这事。 裴玉戈叹了口气,犹豫片刻才起身走到榻上同坐,缓缓道:“刺杀你的箭蹲在后院,我前日便去看过。箭杆上的标记虽已都抹去,可其中一部分皆是家父请人专为侯府打造的长箭,另有一批是仿制的与侯府长箭相似形貌的短箭。显然…那日刺客非常清楚你是谁。” 萧璨乍然听闻,脸上表情大变,顾不得箭伤便要起来。裴玉戈早有预料,说话前便坐了过来,此刻刚好出手将人按住。 也幸好萧璨受了伤没什么力气,裴玉戈一个人也行。 “是玉哥让郭纵瞒下来的。” 萧璨很了解自己的属下,瞒到现在一定不可能是郭纵自行决定的,所以他说得很笃定,并不是在问裴玉戈。 裴玉戈也没有否认,很坦然地点了点头道:“是。前日你刚苏醒,我料到你听闻必然会有方才的反应,所以请郭管事暂且不提,待合适的时机由我亲自同你说。” 事涉侯府,裴玉戈自然谨慎。 “哈!看来逼退六叔的弓箭手也让郭纵对玉哥你心悦诚服了。” 若换从前,裴玉戈听了这话必是要解释两句的,可此时此刻他却只是听了并无多言,甚至于刚刚提及当今身上,他也是并没有避讳萧璨。 果然下一秒,萧璨便又放松下来靠了回去,随口感叹道:“啊…怎么办?我真是对玉哥越发着迷了。” 裴玉戈并未直接回应萧璨这拐弯抹角地表露心意,而是移开视线忽得提道:“上次陛下命皇后娘娘拟了挑选入王府的佳人名单,明珠可看过了?” “嗯。那舞女也便罢了,我倒是好奇谁给了她胆子在宫宴上一直咬住我不放的。至于其他的…我本无意,若玉哥不喜,回去我便全退回去,左右我有玉哥便足够了。” “你……不想绵延子嗣么?” 裴玉戈问得犹豫,萧璨听了却笑了声反问道:“玉哥不也是年近而立却无妻妾子女?也没见裴侯催促。” “…你我不同。” “没什么不同。我说过我心悦玉哥,虽不敢说此刻便能为你甘愿赴死,可也是牵肠挂肚、日夜难忘。一颗心都系在你身上,这时候我若为什么绵延子嗣的念头去碰他人,岂不是两边都辜负了?真那样父王和母妃恐怕要气得从坟里跳出来打死我。” 世人最忌生死鬼神,可萧璨却玩笑似的说出这番话,言辞之中透露出许多与当今天子截然不同的思想。不过他人心思干净纯粹,裴玉戈倒是有些明白为何天子独独对这个弟弟无比偏爱。 “听说褚王妃虽出身普通人家,褚王却坚持只娶她做王妃,亡妻多年再无续娶,却是情深之人。” 提起父母,萧璨脸上笑容更甚。 “是啊。父王与母妃鹣鲽情深,所以作为他们的孩儿,我自然不能让爹娘在九泉之下对我失望。其实皇兄与皇嫂青梅竹马,也是情意深重,只不过身为天子…总有许多不得已。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曾叔公那般甘愿为一人与天下为敌,最后还能善始善终的。” 萧璨心思跳脱,方才还说这自家的事,言语间提及已故的先代靖北王,转念便道:“干脆我们也效仿曾叔公他们,过些年领养几个聪慧的孩儿在身边,也省得旁人拿绵延子嗣的事烦我。只不过我文不成武不就,不能像曾叔公他们那样把孩子教得文武双全,皆是便全仰赖玉哥了!” 裴玉戈对此实不知该如何应付,只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接话。 “不过,我说着迷可不是浑说。” 萧璨仰靠坐着,目视上方,忽得说了一句。还不待裴玉戈缓过心中震惊便紧跟了一句,“说起来,上次玉哥唤了我六七次王爷还未罚过。日后,我可是要讨回来的,玉哥别忘了!”
第39章 悖逆妄念 在别院养伤才到第四日,宫里便来了消息,问的自然是皇后替皇帝拟的那份名单拣选得如何了,萧璨与裴玉戈此刻也不得不先回京了。 回京的马车上,二人谈起温燕燕一案的后续。 萧璨遇刺,且不管背后胆敢杀害当朝亲王的人是否与杀害温燕燕的为同一人,对方既能设下这个陷阱,必定同样猜到了那名被提前支走的仆妇可能掌握了什么证据秘密。更有可能,人已经落到了对方手里,在萧璨已经遇袭受伤的现在,这条路已经有些走不通了。 “敌暗我明,私下再探实不明智了。” 萧璨歪坐在马车内,手边倚靠着软枕,整个人显得十分慵懒。听了裴玉戈的话,他抬眼慢悠悠问了句:“听玉哥的语气,似乎已有了好法子?” “说不上好,只是不必让你亲自去冒险。”不同于萧璨的惫懒,裴玉戈纵使脸色不佳,人也是上身笔直端坐着,“我翻阅御史台旧例,发觉一法或可行。凡冤而无告者,御史台可行监察之责,上请天子,令御史台、大理寺、京兆府三司主理。” 萧璨笑道:“你想引蛇出洞?” “负责主理老师案子的官员懈怠,我原只是想为老师讨个公道而已。如今事态严峻,可见幕后之人用心歹毒。既如此,与其坐以待毙,不若主动做局请君入瓮,方可了结此事。” 萧璨未置可否,而是主动道:“三司主理听来不错,可这冤而无告照理应是京中无亲族之人。温氏自先帝薨逝后便一蹶不振,此次温姨母被害更是甘愿当缩头乌龟。玉哥可有想好这一折?” 裴玉戈脸上闪过一丝愕然,他不曾想到萧璨对三司主理一事了解得如此详细。可他并未因为对方明知却不告诉自己而生气,反而很快恢复了平静,说道:“这原是我的顾虑,因为迟迟未曾推进此事。不过明珠既对此一清二楚,想必能猜到我想怎么做?” 萧璨心领神会,随即笑道:“说来…自从大婚前领了御史大夫之职,我好像都没怎么去过御史台的府衙。胡闹了许久,也是时候去见见那位‘尽忠职守’的符中丞了!” “明珠帮我,不怕违了自己当日在老师府上亲口说的话么?” 当初两人初见,萧璨明言自己不会为了帮裴玉戈而伤了他们兄弟的情分。可若要促成三司主理一事,裴玉戈一人之言远远不够,绕过符礼还有皇帝萧栋。 只是这事萧璨若要出手,势必会让兄弟俩为此事生出些龃龉来。 萧璨对此倒是淡然,他轻摇了摇头道:“赐妾一事我已点头,皇兄便知是违了我心意,我拿温姨母的案子同他换,虽说可能惹得皇兄不快,但到底不至于伤了彼此情分,这样便不算我食言。” 萧璨说这话时活像个玩心大的孩子,他的言行似乎总是在纯真与老辣中游移不定。一时让人觉得他城府极深,一时又令人觉得是天性纯然。 不过裴玉戈到觉得二者合一才是萧璨。皇室的出身让他注定无法普通寻常人一般毫无城府,可自小受尽亲长疼爱又令他与人为善。 更难得的是萧璨擅权却不专权,贱籍书生也罢、目的不纯的秀女也罢,不论男女不论出身,皆一视同仁。 ‘若是今日萧璨为帝,或许老师就不会白白丢了性命、更不会死后连公正都求而不得…’ 裴玉戈身为人臣,又出身忠臣门户,自小忠君爱国的圣贤书也是读了不少。可有那么一瞬,他仍是生出这悖逆的心思来。 不过这也只是他的妄念,且不说外人不知萧璨用心良苦,便是知道了,以萧璨这闲云野鹤的性子也定是不愿被皇帝的身份束缚住的。前日养病时二人闲谈,谈及天子,他言辞之中便有此感。 萧璨不愿,裴玉戈也不忍。 多日相处,纵使尚未接受萧璨直白的情意,可也非铁石心肠。这人是好是坏,接触下来总是能感受得到的,因而才有不忍,不忍他犯险受伤,不忍他为自己一念之私而困于樊笼。 “玉哥?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直至萧璨出声,裴玉戈才晃觉自己失态,只是慌忙间,眼中神情来不及遮掩。 一向持重内敛的他头一次失了分寸,只得低头拿起茶壶倒水。不过茶水只斟了六七分满,既是怕马车颠簸将茶水洒出来,也是怕萧璨身上有伤、水喝多了路上出恭不便。 萧璨倒也顺势接了茶碗,却直言道:“玉哥现下不想说也无妨,我可以等。” 无论是想让萧璨为帝的悖逆妄念,还是他对萧璨的心疼和不忍,眼下都不宜宣之于口。故而面对萧璨,裴玉戈只能摇摇头,诚恳说道:“抱歉,恕我此刻不能说。” 萧璨听了却忍不住轻笑一声道:“玉哥是个老实人,平日还是冷着脸得好,不然除非是在世柳下惠,还把持不住。” 他贯是会宽慰人的,三言两语将别人的愁绪都引到自己的胡言乱语上去,甚至不需说那些无谓的安抚之余。 裴玉戈心中复杂,只是看着对方,下意识叹了口气。 萧璨还待在说什么,王府便已到了。 打前站的白桥已下马行至马车旁等候,头一个掀帘出来的却是裴玉戈。虽说按规矩,萧璨为夫为尊,裴玉戈得跟在后面,可白桥知晓其中缘由,便默不作声只伸手去扶。 临回京前,萧璨脸上照旧是涂了胭脂的,以防回来出什么变故再被旁人瞧出来。不成想,今日竟是用上了。 白桥扶着自家王爷下马车时,接着挨近些飞快说道:“天子微服前来,禁军把守院内,府里才没传出信儿来,不知是否是有人泄密。” 萧璨微微颔首,并未出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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