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走吧!”郑郁笑着一掌拍到马臀上,马受到重力往前走去,程行礼回身大声道:“砚卿快回去吧!” 郑郁在桥上点头招手,程行礼沐浴在阳光下,身前还有一小人伸出头手给他挥舞着。 马儿将会载着背上的人,回到他的故乡,回到那千里之外,有着辽阔无垠的草原上去。 程行礼离开第二天,德元帝就以官身不符为由,贬黜了王光林兼任的齐州都督内的长史、别驾、司马在内的一大批文官武官,以及其余三州的刺史及上佐。 德元帝还痛斥王光林为官不明,纵容手下官员胡闹。继而任命了张书意、袁纮、吴子高等几人推举的官员或是门生接任。 这么一来,德元帝就是同时打压了平阳和北阳,北阳是任命了刺史所管民政,分权于长安。而平阳那边则是上佐官员贬出地方,分散到其他州县,任命朝中相权下举荐的人,两边敲打,收权与己。 程行礼离开第十天,郑厚礼破高丽俘获靺鞨人畜部众近三万。捷报传来,德元帝连说三个好字,下令犒赏三军论功行赏。而后让他不忙来京,先扫净敌蛮等年底来京述职时,再大行奖赏,君臣也秉烛话别一番。 郑郁也在这期间送走了冯平生,冯平生走前还是惦记着郑厚礼安排着的事。顺便塞了一本新的册子给他,嘱咐他好好看,不然年底郑厚礼来了,指不定要吃棍子。 郑郁还是随乱应着,给冯平生急的差点给他一脚。 正月流过,二月悄然来至,关中大地如春,寒冬退却。在冬季里沉寂的万物在春日里复苏,草长莺飞,人们脱下裘袄,换上轻便精美的锦袍,行走于这天朝上国中。 此时关乎万千学子仕途的科举,在礼部南院拉开幕帘,众人开始书写属于自己的那页光辉。 郑郁这日出宫门时,天不凑巧下起了微雨,不算大。可春雨寒潮,郑郁这身子不觉冷那都是假的,下朝时间一到,宫门前都是官员和马匹。 “周渭新,你看你的伞遮到人了吗?歪了!”齐鸣在伞下火急火燎地给郑郁系上一件斗篷。 周渭新清秀,年纪不过二十,两只手里都撑着伞,一把遮着啰啰嗦嗦的齐鸣和满脸无奈的郑郁,一把遮着自己和马匹。 周渭新仔细观察后,认真道:“遮到了啊!”平日来接郑郁下朝的都是齐鸣,只因今日突然下雨,张管家才让他送伞和披风来。 郑郁叹口气斜了身子,头探出伞感觉一会儿,继而回到伞下疑惑道:“没下很大雨,把伞收了吧。渭新怎么没遮住我们?” “真没下很大?那二公子你看张左相还打着伞呢。其实下不下大雨都不重要,现在......”齐鸣转身去擦马鞍和障泥上的水珠。 郑郁看了一眼年过五十蓄着灰白胡子的张书意,随即抬手摸一圈自己嘴边,每日他都会洁面没有胡茬。 转身随手抹了两把马鞍的水,就扯过齐鸣手里的缰绳马鞭上去,戴好兜帽遮住春雨,一驾马腹驰离原地。身后齐鸣还没说完,就见人跑了,捞过周渭新就骑马追上去。 行至亲仁坊外,郑郁手已在湿冷的空气中变得冰凉,倏地听见前面的长街前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郑郁想这是哪个不怕死的,雨天疾驰,律法有规定,雨天驭马不可过快。除非有紧急公务在身,否则被武侯或金吾卫等禁军拦住,轻则吃鞭子,重则被御史台弹劾罢官。 他忙勒住马,想看看是谁,却见兜帽所围住的圆方天地里,一高大神骏、毛发油量,环嚼犀角,又用金器装饰的白马映入眼帘。 马背上的人着着月白仙鹤踏云绣金暗纹袍,腰间佩一把玄铁金玉横刀,鱼袋玉佩在腰力下叮当作响,胯骨之下是宝相银装鞍,人和马浑身贴满了有钱又有权。 细微春雨所形成的朦胧雨雾里,郑郁终又看到这个离开长安月余的人。 白马停在郑郁旁,两人快速对视一眼,林怀治俊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淡神情。只是眉眼在雨雾中显得更加柔和,郑郁脸则围在兜帽下,与黑色的绸布相映,衬得愈发俊美。 ----
第53章 醉鬼 郑郁觉着许久不见,这人好似瘦了些,忙要下马行礼,“不必多礼。”林怀治抬着马鞭说道。 郑郁把离开蹬具的脚放回去,随即揖礼笑道:“是,臣郑郁参见成王殿下。”林怀治点头看着前方没说话,细小的雨珠落在他的发丝上,汇成白色的银面。 “殿下,圣上还在宫里等您呢。”林怀治身后一文官快赶上来喘着气。 心道这成王跑的真快,索性今日下雨长安街上也几个人。 林怀治“嗯”了声,快速扫了郑郁一眼,挥鞭离开。 郑郁对齐鸣一招手,脸色严肃地看着远行去的数十人队伍,沉声道:“那些人里是不是没有箫宽?” “好像是,属下马上去查。”齐鸣方才跟在郑郁身后,仔细想了想行过的面孔里好像真的没有箫宽。 雨下得大了起来,到了夜间时已是屋檐都开始滴落起了水来。 齐鸣提着水壶往木盆里加着热水,“箫宽真没随成王去洛阳,而是留在了长安。” “早就该料到了。”郑郁双手撑在榻上,脚泡在木盆里舒服的眯着眼,“啧!齐鸣,你往里加了多少热水啊!烫死了。”郑郁急忙把烫红的脚伸出来,踩在盆沿上。 齐鸣放下壶慌忙道:“哎呀,二公子,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扇扇。”郑郁苦笑道:“行了行了,丽妃的事,你查的怎么样?” “都说丽妃是被淑妃害死,但当年宫里还有另一种说法。”齐鸣蹲在木盆前,扇着雾气希望这水快些凉下去。 郑郁慵懒道:“什么说法?”齐鸣低声道:“另一种说法,说丽妃是成王害死的。” 时间停了少倾,郑郁严肃道:“为何?” 齐鸣说道:“那盏白菊灯是成王送给丽妃的,属下派人在蒲州寻到一宫禁妇人。她说当年丽妃本不肯收那盏灯,是成王一直求丽妃,丽妃爱子情切才收下的。可那灯上附有曼连草汁,那夜丽妃宫里又燃着绫罗香,两者相克。” 齐鸣说到这里一直观察着郑郁的表情,看他没睁眼,就继续说道:“后来宫里就有人说,是成王害死丽妃,不然死的会是他,怎会是......丽妃。” 郑郁睁眼厉声道:“一派胡言!你查到的就这些?”林怀治那时不过五岁,丧母已是难过,怎还能有人胡诌出这样的话。 “就这些了,那灯最初是在惠文太子那里,见成王喜欢,就转送给成王,且当时成王殿里也燃绫罗香。”齐鸣试了水温,说,“不烫了。” “不止呢,惠文太子也喜欢绫罗香。”郑郁泡进热水里,长吁一口气,“看样子那人是想着,怎么都能带走一个是吧?” 齐鸣低声道:“这样的流言只传了几天,那些传谣的人就全被圣上处死。后面宫女侍卫又换了一大批,所以渐渐的就没人在记得这件事了。” 看样子德元帝急于掩盖不过是不想世人知道,自古重孝。林怀治身上的谣言一旦传出,就算这事不是他做的,可对于皇室和深爱儿子的德元帝而言,这些都是脏水,是皇家的隐私,亦是他的逆鳞。 想到这儿,郑郁问道:“武客川呢?” 齐鸣把余下热水倒进木盆,回道:“宁王则是从武客川那里听了一耳朵,说丽妃之死与皇后有关。” 郑郁说道:“哪儿查到的?”齐鸣放下壶站起来,躬身道:“钱伍混在宁王去滁州路上,与一内侍喝酒谈心套出来的。还砸了不少钱,二公子能给了吗?” 郑郁笑道:“给,顺带让他休息几天,跟着我你们受苦了。”齐鸣笑着挠头,“不辛苦不辛苦,只是箫宽还没查清楚。” 郑郁踩着水,随意道:“不着急。”这些事他都能大概猜出一些了,看来林怀治不会是原地等死的人。 屋外响起轰隆隆的雷声,郑郁抬眼看向窗户外的雨,感慨道:“春雷终于来了。” 齐鸣说道:“夜里冷,二公子明日虽是春分休假不上朝,但还是早些睡吧。”郑郁抬起脚晾了几下,说道:“今夜谁守门外?” 齐鸣答道:“周渭新。” “最近倒春寒,就别待在门外了,回去睡吧。”郑郁拿过布擦去脚上的水,穿上木屐,“内外有府兵守着,天子脚下,谁不想要小命来闯北阳王府。” 齐鸣想拒绝,但这是郑郁说的话,而且他觉得今夜郑郁心情不好,便回道:“行吧,二公子,属下还是让人在庭院外轮番守着,你有什么吩咐就是。” 郑郁起身,走向屏风后,“听你的。” 齐鸣招来侍从倒水,又跟着人进了屏风后,接过郑郁脱下来的衣服,搭在一旁衣架上。理好被褥,关好窗熄了几根蜡烛后就离开了。 郑郁躺在床上想若害死丽妃的真是陈仙言,那对于德元帝这个一心求朝堂后宫平稳的人来说,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打破这个平静。 且陈仙言还是陪他在穷苦州县辗转过的女子,德元帝重情,对于这样一个女子,他不可能不爱护心疼。所以才会在温元皇后崩逝后,立马册为皇后。 陈仙言想她立自己儿子为太子,那就要除了林怀清。三皇子面容有损不继储位,林怀清之下就是林怀湘。只要林怀清死了,那太子之位就是林怀湘的,只是没想到误打误撞害死了白丽妃。既然有宋淑妃在前头担着罪,那德元帝就不会再罚背后的陈仙言。 那德元帝之所以疑心,则是因为林怀湛去查这件事,无疑是在揭德元帝的疤。在他眼里,查这件事的真相就是对付太子和皇后,顺带以弑母之名栽赃林怀治。 郑郁将这些事情想来想去,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黑夜漫长中,郑郁安稳睡着,忽然听见有风吹过带起了窗户的声响,就像有人打开了这扇窗户,但他睡的正香懒得动,没去多想只以为是风。 不知又过了多久,巨大的雷声从空中炸开,像是要震醒在睡梦中的人们。郑郁饶是睡再沉,也被这雷声惊醒。 想再入睡时,忽听见屋外清晰的雨声。郑郁疑惑地撑起上身掀开床幔,看见床头那扇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有着一个缝隙,掩不住那屋外的满院春雨。 猛然间,郑郁闻屋内有着酒香,他素来不在卧房饮酒,这酒香从何而来? 在看到那扇仿佛被外力推开的窗户时,郑郁心一惊。轻手轻脚从床上起来,赤脚踩在地上尽量不发出声响。 借着屋内暗淡的烛光,郑郁抽出床边案上奉着的横刀,握在手中。 脚踩在红毯上,郑郁将刀别于身后待会儿遇见贼人好出招,转过屏风走向屋内。 可刚转过屏风他就呆住了,没有什么站在屋内抱刀冲上来的贼人,也没有蒙着面从背后偷袭他的贼人。只有一个趴在大榻矮案上的白色身影,那人像是喝醉了,趴在案上手挡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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