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治说:“他本就不聪明。”郑郁一时语塞,林怀治又说:“左拾遗苏赛生,你可有印象?” “苏赛生字酬恩,祖籍兴元府。两榜进士出身,今夏任左拾遗一职。”郑郁仔细想了想说,“不想王瑶光会为他,相求于殿下。” 他本来对谁考中谁没考中不感兴趣,只因为德元十七年最出名的两人就是程行礼与他。程行礼是因长相俊美,弱冠便中状元,又兼宰相学生一时风光无限。 而苏赛生则是因两榜进士出身,后考中书判拔萃,已是授官正字。 曲江池上他被阳昭长公主召去两人不知聊了什么,不到半个时辰苏赛生就慌忙掉入江中,他也因此事被德元帝斥责,贬谪外地,今年年夏才被召回京任职。 林怀治道:“苏酬恩早年任职的县尉就在平阳境内,两人相识不奇怪。” 郑郁平静道:“殿下要帮王瑶光吗?今夜虽说是他自己前来不关他父,可他终究是平阳世子。右相与他家有亲,未免不是一诈。” 半晌,林怀治才缓缓道:“求得门上,我自会帮。我也想知道五哥在卖什么药,只是不想郑御史今夜兴致如此好,美人佳酿相伴。” 被林怀治一说郑郁有些不好意思,扯出一个笑道:“殿下不也是出现在红香榭吗?” 但立马反应过来,林怀治去红香榭肯定是受王台鹤邀,当时堂内袁亭宜他们声音喊得那么大,林怀治肯定是听到喝声所以才过来。 果然,片刻后林怀治端起茶抿一口,淡淡道:“路过,兴致远不及郑御史。” 林怀治的话说的很平淡很轻,可在郑郁听来觉得有万分重量在,甚至觉得这几个字是林怀治咬着牙说的,他已经在想今夜林怀治把他带回府不会是要埋了吧?心想我就去了一趟平康里,又不是去了成王府后宅! “殿下既然想知道宁王卖的药,不如去会审堂上听一趟。”郑郁疏解好狂躁的心后,说,“有道是耳闻不如亲见,殿下坐于高堂不沾尘土,诸事由瑶光过手。” 林怀治看着郑郁,神情慵懒,周身给人放松的意味,就连眼里浮出丝笑意,“远观不如近看是吗?” 郑郁微笑回道:“殿下说的正是。”有王台鹤说的一番话在,他以为林怀治是答应了。 林怀治冷水泼来,“我为何要去?” “既然宁王慌不择路去求了王瑶光,难免不会去求别人,如此就证明这内里涉及殿下要紧事。”郑郁耐着性子说,“王瑶光为求干净难免不会下狠手,这下得太狠日后被扒出来,于殿下和宁王的兄弟之情有损。且涉及皇妃,兹事体大,殿下更应慎重。既应了王瑶光,承他的所请照拂苏酬恩便是,有错就罚无错就放。来日再起波澜,水也不会溅到殿下身边。” 林怀治剑眉一扬,说道:“郑御史担心我?” 郑郁心慢半拍,强装镇定笑着说:“臣对殿下之心日月可鉴,苍天可表。” “什么心?”林怀治觉得今夜的郑郁很不对劲,像极了只随时要捕猎而出的狼。 “殿下想是什么心?”郑郁说这么多有些嘴干,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唇。 林怀治被郑郁方才的动作吸引,眼神盯着那红唇,“郑卿舍身入我帐幕,可想过北阳王?” 郑郁看向林怀治,说道:“殿下说了只臣一人而已,与父兄、北阳无关,臣只是不喜欢宁王去翻丽妃之事。” 林怀治视线偏移到远处,说:“我也不喜欢。” 堂外此时吹起风声已是寒冬天,可现下郑郁手心却出了细汗,他知道林怀治开始感兴趣这事了,须得将林怀治引到三司会审上去。否则宁王一旦鱼死网破拉吴少瑛和宋义顶罪,吴鄂又怎会乖乖听他所言。 郑郁说:“这次能反将宁王一子,他寻韦青儿为的就是想对付殿下,如此殿下更应早做筹谋。” “哦。”林怀治语气平淡。 “宁王他是动不了太子,所以才动殿下。”郑郁最后说,“圣上宠爱殿下良久,先又为委以并州军权要事,莫说光阴许久,不知殿下会成何气候。还不如在此时用私事将殿下拉下马,以免来日坏事。” 林怀治目光深深地看着郑郁,说道:“我去他也会求我。” 半晌,郑郁笑着回道:“宁王此时或许只想把自己从这起案子中择出来,也或许想从宋义口中知道他想要知道的。但要是殿下去了,这内里关系着殿下的生母甚至宫闱秘事,一旦查出什么,他林五郎就是第一个倒霉的人,他不敢来求殿下。” “郑御史看的真透。”林怀治幽幽说道。 郑郁道:“臣为殿下考虑。” “郑御史言词切切,岂有不去之理。”林怀治看着郑郁,神情漠然。 郑郁呼吸凝滞几分,他以为自己还要再费口舌说,不想林怀治这么快就答应了。 看着林怀治的脸,他心里生出愧意,胸口处蓦地有丝丝痛意袭来,等事情查清他......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袁纮说得对自己与他走得太近,会被视为一派。他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但不能不为父兄考虑。 郑郁强按下心中情意,自认轻松道:“臣只是不想殿下被人利用,只是不知为何会让臣知晓这些?” 他最不理解的就是,王台鹤见林怀治要密谋宁王的事,为什么要让他知道。郡王世子与皇子相见,这种事细想都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林怀治做什么要拉着他一起。 林怀治的一抹笑意在嘴角散开,“真的?真有此事倒不失为好事,因为我觉得郑御史太闲了。” “若是宁王,殿下也甘之如饴吗?”郑郁闻着林怀治身无酒香,怎么净说醉话,随即又说,“臣真不闲,殿下说笑了。” 林怀治漫不经心道:“郑御史想知道?” ----
第45章 情意 堂内气氛瞬间有些旖旎起来,带着些郑郁捉不到丝线在两人间盘桓,“殿下说臣自洗耳恭听,若不想,臣嘴钝脑笨,猜不透亦说不清殿下的心思。” “那你猜的透谁的?”林怀治觉得面对面坐了这么久有点累,右手便支在案上撑着下颌。 郑郁忽闻这句话又看林怀治的姿势,觉得这一幕,与脑海中有些场面重叠在一起。倏然想起当年在温泉行宫,林怀治也是用这种语气问他。 想到此郑郁今夜那颗没出息的心又开始狂跳,他记得那时的林怀治说这句话时,没穿衣服,那张欠人五千贯的脸上还带着红晕,格外好看。现在的林怀治穿了衣服,可有时穿衣服比没穿衣服的魅惑力更大,他突然觉得自己耳根好像有点烫,不知是不是堂内炉火烧得太旺。 心猿意马的郑郁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跟林怀治说什么,神情略有些呆滞,与适才侃侃而谈的人相去甚远。 林怀治看郑郁这表情就知道人又在出神,也不催他回话,因着安静的诡异,林怀治左手轻着弹案上已空了的茶碗,力度不大可却在寂夜里十分突兀。 两人静默许久,久的箫宽在一旁看着都有些想打瞌睡。虽然平时他跟着林怀治,十二个时辰里林怀治十一个半都不说话,但他没想到郑郁今天也奇怪的安静,看那样子像丢了魂儿似的。 “连本心都或许猜不透,还能猜得透谁的。”不知过了多久,郑郁终于在林怀治发出的声音下清醒过来,胡乱回了句。 林怀治手上动作没停,说:“郑御史猜不透自己吗?” “世事无常,每时每刻的想法都在改变,只能说心不违天理即可。”郑郁不想回林怀治没休没止的问,“殿下方才在王府外说有事,不知是何事?” 两人聊得差不多,郑郁才想起在门外林怀治说有事同他说,只怪他一进来就扯着王台鹤说,以致现在才想起。 林怀治停了手上动作,抬眼看着郑郁,薄唇轻启:“郑御史明日可有要事?” 郑郁想了想,林怀治已经答应去三司会审。明日自己除了想去给林怀清上柱香外,没什么要事,于是答道:“除了去给和陵祭祀之外无事。” 林怀治道:“明日我同你一起去。” “是。”郑郁想明日是腊月廿九日林怀清忌辰,林怀治这个做弟弟的去上柱香很正常,一起去就一起去。 “箫宽。”林怀治突然对箫宽说道。 箫宽颔首退出堂内,转身消失在门外,郑郁搞不懂这主仆在搞什么。又看林怀治表情冷漠,像是要吃人一样,暗暗思忖自己刚刚没说错话啊。 箫宽出去没多久,堂外就传来脚步声。 瞬息间堂内站着一名手持琵琶的乐工,眉目如黛,姿仪万千,比起孙云不遑多让。 郑郁不知这是严贵妃赐给林怀治的乐工,姿色、才情、曲艺皆是上等。 而乐工得知今夜成王前所未有的召见她,是以盛装以待,簪花鬓环。 郑郁一头雾水,眼神看向林怀治,他正与自己对视,不过眼里尽是冷淡。 箫宽让那乐工坐下,道:“弹吧。” 随后妙音传耳,郑郁起初还觉得好听,可越听越不对劲,倏然脑子猛地一紧。因为这曲子正是红香榭里,诸人玩酒令时,孙云弹的那首绿腰。 郑郁觉得林怀治今夜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喝少了,发什么疯突然让人再弹这曲子。这跟有人帮你回忆醉酒后的窘态一样,郑郁现在尴尬至极,简直烦死林怀治了,但面上又不好表露出来。 他没好意思跟林怀治说话,就这么干坐着,为了掩饰尴尬,郑郁端起茶碗喝起来。 一曲毕,林怀治问道:“可还动听?” “余音缭绕、三日不绝,殿下府中的乐工,可堪国手。”郑郁再怎么想打死林怀治,也得夸,谁知道这些乐工是不是德元帝给的。要是说个不好,林怀治为着红香榭那么点事儿都能给他记着,要是说他乐工不好,指不定要弄成什么样。 “那就好好听吧,她许久没弹奏了。”林怀治瞥郑郁一眼,随后起来,“箫宽,看着郑御史,没听够两个时辰不许走。” 郑郁:“!!!” “殿下,两个时辰?她手都得弹出血,还是算了吧!”郑郁心里忍不住骂人。 林怀治已在榻前站好,只留给郑郁一个背影,“郑御史还挺怜爱美人,放心,多的是人给你弹。” 郑郁无奈道:“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殿下,此事我觉不妥,更何况......明日还要去见子若呢。” “二哥不怪你,客房已备好,今夜给我好好听。”说完林怀治快步走出堂内,郑郁刚想起身跟上。可箫宽佩刀过来,揖礼道:“郑御史,殿下让你在这儿听够两个时辰。” 郑郁抓狂道:“箫宽,你......”他还没跟林怀治说,今夜他要回北阳王府呢!谁要住这里啊,林怀治是疯了吗? 可惜人已经走了,郑郁再怎么气、怎么想弄人都来不及了,只能愤怒的接受这个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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