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林怀治主理凉州一切军务,陇右节度使袁纮撤兵回鄯州。 知道这道天子诏时,郑郁正在槐树下画画,沙艾格躺在榻木上悠闲地哼突厥歌谣。笔尖停住,郑郁给了沙艾格一脚:“你什么时候才放我走?” “等不及了?”沙艾格依旧用突厥语笑着说,“这可是你情郎表能力的好时机,皇帝让他代管凉州事务,摆明了是信任他,你何必回去扫兴?再者我还没有回到碎叶城。” 郑郁抓狂道:“咱们是要在这儿养老吗?现已是三月中旬,从高昌到碎叶城要近两月。” 这几月来,郑郁不是没想过逃跑,可沙艾格选这地方鸟不拉屎,人迹罕见,出去就是荒漠,没有马匹助力就是死。加之他被灌药之后精神不济,十个时辰都睡着,根本没能力逃跑,还有余三这个人高马大、武力不弱的人看他。 就连晚上睡觉都是三个人睡一张石床,他睡主仆中间,至于那铁链钥匙他也不知沙艾格放在何处。 只有最近这几日,郑郁喝完那药后,精神好了些,沙艾格才从锁屋内的铁链换成脚镣,让他能在院内活动,但这主仆盯他紧,就连撒尿都是一起。 “别着急啊,还没到时间呢。”沙艾格探头过来问,“你画的什么?” 关于这个时间,郑郁没兴趣去问,随意道:“狗屎。” 可那画上寥寥几笔的容貌分明是沙艾格,任何人都喜欢别人夸自己,沙艾格笑容愈发浓烈,说:“你画我做什么?” “练手。”郑郁偏头看向他,眯着眼说,“这样好在夜晚时杀了你。” 沙艾格不怒反笑:“那你得庆幸自己没有动手。” 任何消息都递不出这四方围墙,郑郁每日除了睡就是吃。同时他也能明显感觉到沙艾格钱不多了,因为最近的吃食明显减少。 后来沙艾格与余三不再说外面的事,郑郁也感觉到自己的嗜睡情况慢慢的没那么久,但为了不被沙艾格疑心,他还是依着以前的日子躺着装睡。 与外界隔绝的时日,郑郁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看见院子里那株槐树树冠茂盛,葱绿如云,每日照在树上的金阳都在预示变化来临。郑郁悄悄地把清醒时画的沙艾格画像藏在余三的胡禄箭囊里,他知道这两人最近在商量要把这个卖掉。 天气渐渐热起来,郑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到底呆了多久,清醒时他就跟沙艾格吵架,吵什么时候放他走,沙艾格起先还会回答,到后面便沉默不语。 朝廷的军队已开拔向小勃律进攻,而他这个凉州长史还在高昌一个不知地名的村庄藏着。 在某个较为凉爽的夜里,郑郁接过沙艾格递来的药喝下,冷静地问:“我喝了这么久,这到底是什么?” “神仙药。”沙艾格冷冷道。 自知问不出个是,郑郁扔了碗便转身躺下,今夜余三没有回来。郑郁早已习惯,高昌昼夜温差大,郑郁盖着这家里唯一一床被子,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他偏头问:“你究竟要困我到什么时候?” 身边的沙艾格双手交叠于腹前,凝视着石壁回道:“你在想你的情郎?” 这些日子来,每当郑郁问这些,沙艾格就三句不离林怀治,他怒道:“我怎么就不能想他?我在敦煌外好心救你,但你却虏我至今时今日,我没有地方对不起你,你明明可以自己去往碎叶城却非要带上我,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气急的声音在不大的屋内回旋,沙艾格缓慢地转过头来,轻笑一声:“皇家无情,你与他分别前应有争吵,若是他知晓你跟着我离开,他必会认为我俩私奔了。哎呀,这其中的感情与痛苦我想想都觉得十分舒畅。” 想起两人分开前最后说的话,郑郁内心是止不住的懊悔,他害怕林怀治误会,这近半年的分别让他心如刀割,日日夜夜都在思念。 黑夜中沙艾格又道:“至于理由?我想我做什么事,都不需要理由,我想所以就做了。不过你放心,年底前我们一定会回到碎叶城,到了碎叶城你想去找你的情郎就去找,但恐怕他身边会有其他人了。” “他不会!你少血口喷人。”听到这种无端的污蔑,郑郁坚定地回答,“我相信他,他不是这样的人。” 沙艾格缓缓道:“他是皇子,身边不缺人,更不缺你郑砚卿。“说罢似是为难的样子,说:”其实你要不想回去,我们住在碎叶城也不错,毕竟你晚上睡觉不打呼噜。” “老子就要回去,去哪儿关你屁事!”郑郁转过身睡去,脚上的铁链跟他动作发出拖曳声音。 但才睡下不久,出门狩猎的余三就慌忙跑进来,郑郁闭眼凝神懒得去管这对主仆,心里却在默念最好事成。 黑夜中沙艾格骂了句突厥脏话,快速解开郑郁脚上铁链,绑好他的双手,抓着他就离开。 郑郁被他塞到马上才假意关心:“这么晚了,咱们要去哪儿?明日天亮再走啊。” 沙艾格翻身上马,坐在郑郁身前,手里逮着缰绳和捆他双手的绳头,温柔道:“去阴曹地府!” “驾——!” 喝声在高昌的浓夜骤响,两匹马驹离开生活数月的屋子,三人沿路从高昌日夜不停的奔往西北方向。 ----
第141章 习俗 离清海镇不远的玛纳斯河岸边,沙艾格朝过往的胡商买来几块饼给郑郁和余三。 “你说你跟余三带着我也不方便,钱粮我们也不够了,不如还是把我放了吧?”郑郁有气无力地说。 可惜沙艾格尚在与余三说话并未听见这句话,郑郁耳边是胡商们说着小勃律的战况以及,突厥骑兵进入天山一带寻人的消息,就在不远之地,怕是要进入清河镇了。 数个日夜的奔袭让郑郁身体疲累,面容憔悴不堪,方才照河水时,他都快认不出自己。 随后郑郁支开话题,沙艾格才摇头回道:“饿不死的。” 夏日夕阳在草原的天边远挂,郑郁看着那余晖,吃着干巴巴的饼,苦笑:“我是凉州长史,你这么抓着我不怕朝廷报复?” “我已是孤家寡人,随便你们的皇帝怎么做。”沙艾格转头看他,“说来,你情郎要是真爱你,怎会这么久都找不到你?只怕是新人在怀了。” 郑郁咽下最后一块饼,哂笑:“他的选择我尊重,若真如此他能快活余生,我也没什么遗憾。” 他相信林怀治,任何事情在未亲眼所见亲耳听到前他不会怀疑。而且这几月来,沙艾格那张讨人喜欢的嘴时不时就来这么一两句。 “啧啧啧,郑砚卿,你可真是长情啊。”沙艾格讥讽道,随后又恢复他那样一贯的冷漠语气说,“吃完咱们就走吧,否则在这儿过夜会冷死。” 汗液粘腻的衣裳贴在身上,郑郁瞧着被夕阳染成金黄的河水,沉吟道:“我要洗澡。” 沙艾格皱眉:“不准洗。” 郑郁低头闻了闻身上,继而是沙艾格与余三,专门用突厥语嫌弃地说:“我们三个,很臭。” 余三会唇语,看见此话他果真低头嗅了嗅身上有股子酸臭味,随后又来确认沙艾格,却被沙艾格瞪回去。 郑郁耍混不走,直言不给洗澡就不走。沙艾格气得没办法,加之三人身上味道确实熏人,只得勉强咬牙答应。 河水波纹荡漾开来,此时岸边的那些胡商都已离开,蜿蜒向前的玛纳斯河中只有他们三人。郑郁从头到尾给自己洗了个干净,瞥见沙艾格背脊上的海东青,说:“从这里到碎叶城还有多久?” “依我们的脚程,三月吧。”沙艾格转头看向郑郁,笑着说,“别在想着留线索给阿史那莫,上次你把我的画像藏在余三卖出的胡禄箭囊里,这才导致突厥骑兵找过来,这次你还想这样吗?” 那沙艾格的画像藏在胡禄箭囊里,而卖出的话则是会卖给当地要前往小勃律打仗的军士,一旦有军士发现这个,不论是交到那一只军队里。上面的官印都会被发现。 这也是为何那夜沙艾格要带着他跑的原因。 “他费尽心机找你,你俩有什么深仇大恨?”郑郁反问道。 沙艾格没有回答,郑郁想了想,又说:“当年在长安时,阿巴斯告诉我,阿史那莫身边有一人对他至关重要,只可惜命不久矣。” 中了迷回天不就是命不久矣吗? “既然命不久矣,就不必再念。”沙艾格上岸穿衣,冷冷道,“洗好我们就走。” 郑郁想这骑兵怎么这么慢,站在水里搓来搓去不肯上去。沙艾格蹲下身,冷笑:“再不出来,我就绑人了。” “我要是受伤,死在这里,你也别想好过。”郑郁把湿发拨在耳后,冷漠地看着沙艾格。 余三双手比划着什么,沙艾格颔首示意他下去把水里的郑郁抓上来。于是这几月武力全失的郑郁就又被裹上衣服,绑好双手坐在沙艾格背后,向那未知的西北方向去。 翌日,太阳升起,鹰鸣灌耳。 两匹飞驰的马驹穿过葱绿无垠的草原,踏裂蹄声似要惊破天际。在那快速移动的两个黑点后,有群手持弯刀兵士随着海东青的唳声紧追。 骏马一日千里,却敌不过对方人数与海东青这空中霸主的监视。 沙艾格感觉到身下马儿力疲减速,怒道:“是你把他们引来的?!” 郑郁身体受不住颠簸,奔驰一夜的他如今疲惫至极,仿佛五脏六腑与下肢都移了位。他勉强靠在沙艾格背上恢复力气,笑着说:“我只想回凉州,你我都没错,但强行绑在一起就是错了。” 说罢还牵了下抓在沙艾格手里的绳子。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沙艾格大喝:“你该感谢我!而不是算计我!你这个......室韦狗鼠辈!” “感谢你什么?”郑郁眼前昏沉,他就觉得自己马上快晕过去了。 话音才落,突厥骑兵见相距颇近,便搭弓射箭,一箭射中载着两人的马。 骏马中箭长嘶一声,跌落在地。郑郁和沙艾格滚下马来,很不幸郑郁滚下来时,被沙艾格手里的绳头翻身一带,他的头撞在了石头上。 突厥骑兵发出一阵欢呼,郑郁滚了几下摔在沙艾格身上,脑袋里是一团浆糊。他觉有人逼近,抬眼看去是骑在红鬃马上的阿史那莫,天空中海东青稳稳地停在他肩上。 华贵沾着风尘的胡服锦袍裹着他高大的身躯,深邃的眼睛犹如饿狼死死盯着沙艾格。 万丈草原在这位年轻的突厥可汗身后展开,他腰间还挂着郑郁藏画像的胡禄箭囊,他握紧缰绳朝沙艾格狡黠一笑:“终于找到你了,可敦。” 是夜,月光倾洒,郑郁坐在突厥骑兵驻扎的营地篝火旁,看着跳动的火苗想着这半年来的糟心事。 他与沙艾格被阿史那莫带走,还没来得及问林怀治的近况。沙艾格就与阿史那莫吵起来,而他也是药力上来又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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