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话,林怀湘再是忍不住,厉声道:“林六死前见过阿娘,他若是知道些什么,发起疯来把大家都牵下水怎么办?父皇对他是越来越好,别以为我不知道,朝中已经有人上折子,奏请父皇立贵妃为后。” 父亲的厉声质问又吓坏了才安静的林承昭,他一下就又大哭起来,林怀湘对这个儿子简直没办法,把他递给宫人、乳母还是会哭个不停,只有他和曲婉抱着才会那么安静一会儿。 于是坐下没一会儿就站起抱着哄,见刘千甫仿佛没回话,转头对他道:“仲山,你听见了吗?” “回禀太子,臣听见了。”被哭声闹个不停的刘千甫没发觉林怀湘对他的称呼改变,又说,“过几天中秋,圣上定想见小王子,孩子心性或许比大人好。且章顺皇后早已出殡,若圣上真有立后之心,也该早有旨意,现还未决,便是不肯。” 林承昭抓着林怀湘的耳朵哭个不停,林怀湘实在无奈,对内侍喝道:“愣着干什么?去把太子妃叫来啊!” 内侍磕头应了声,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林怀湘一边哄儿子一边思索,皱眉道:“时日长久下,谁知道他会不会立后?我看林六就是想跟我对着干,他舅舅不是进京了吗?你花找人盯着他什么时候寻个错处,把人一起打发了。” 刘千甫当然知道林怀湘说的寻错处是什么,点头应下:“那这段时日,殿下便不要随性了,小王子正是习事之时。” “这么小的孩子能学习到什么事?”林怀湘颇为厌烦这些,朝刘千甫道:“有我在,他又不会饿死。” 随后眼神似有亮光:“听闻十一郎要有弟妹了?姨父。” 称呼转的如此快,刘千甫想林怀湘什么时候还开始关心这些了,但疑云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只以为林怀湘是害怕自己不帮他,笑着回道:“章顺皇后崩逝,但臣的心还是以殿下为先,后宅之事并不会影响臣对殿下的忠诚。” “是吗?”林怀湘剑眉一拧,随后按住林承昭抓他耳朵的手,又问:“姨父,若真选择,我与父皇你选谁?” 这话来的突然,刘千甫尚未沉思片刻。曲婉便匆匆赶来,刘千甫忙起身见礼,曲婉给林怀湘福了一礼,接过哇哇大哭的儿子便要离开。 一个眼神都懒得给林怀湘,走至门口时,刘千甫道:“太子妃,中秋家宴时,小王子还缺一顶礼冠,圣上见了孙子必定高兴。” 林怀湘甩掉一个大哭钟,一下子轻松不少,对于这点钱财,无所谓道:“吩咐下去找人做好就是。” 走至门口的曲婉转身瞥向两人,颇有些讽刺意味:“省着点花吧,太子殿下,哪日若是你被废黜,我们一家三口外贬不被饿死就不错了。更别说你后院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人了。” 骤然听见这话的林怀湘就想追上去问个明白,无辜道:“清语!这是我的钱!” “那你带他。”曲婉话也回得飞快,顺便作势要把林承昭抱给他。 林怀湘看着鼻涕眼泪横流的林承昭,那哭声还响在耳边,感觉头又大了,只得承认:“你的!你的!整个东宫都是你的!” 曲婉自陈仙言去世,没人催她颇得自在,后生下林承昭,对林怀湘实在没多大情爱希望,吵赢了就抱着儿子跨步出去。 一旁的刘千甫默默看太子和太子妃争吵,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站在一旁心里想着刘从祁是有弟弟还是有妹妹。这清官难断家务事,他算是明白了,虽然早些年德元帝和陈仙言也经常吵。 这一点,林怀湘倒是跟德元帝很像。 “你们到底把我当太子没有?!”吵架吵不赢曲婉的林怀湘往榻上大马金刀一坐,弹着一只茶碗十分郁闷。 茶碗在案上滚动的声音让刘千甫回神,他说:“殿下,您自然是唯一的太子。天上地下,唯您一人。” 林怀湘的目光看向刘千甫,淡然一笑:“我上有君父,并非只一人。” 刘千甫回以微笑,他瞧见光影折射在红柱上顺下时遮住了林怀湘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那双眼睛,他曾在年少的德元帝脸上见过。 权力的蔓延在整个长安流行,八月十五的中秋夜,皇室子弟都在,见德元帝抱着林承昭欢喜得不行,一下子朝中拥立贵妃为后的消息压下去不少。 最多则是,刘千甫命手下官员弹劾此类人,其中官员多是贬谪。 就那么半月的功夫,朝中不满刘千甫弄权的风向就又偏向林怀治。而在这年中秋以后,德元帝大病一场后,开始频繁去往林嘉笙之前所修的道观。 一下子德元帝这个本就不勤劳的皇帝,就又把朝政甩给了刘千甫,自己潜心修道求长生去了。 而分隔两地的郑郁与林怀治,总有书信寄托着两人思绪往来。 朝中局势也在暗自变化,德元帝修道时总会带上林怀治或越王林怀淳一起,而林怀湘则美名其曰,要处理祭祀与不大重要的朝政一直将他晾在一旁。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朝中两位皇子夺权的争斗愈发明显,德元帝只问道余天,不管这些。偶尔有皇子举荐的官员也会被提拔,譬如广陵县令林潜被提拔回长安任礼部员外郎。 德元二十二年重阳这天,休假的杨立拿着一本税册找到在院中锄草的郑郁,说:“自德元二十年,圣上免了赋税后,这朝廷拨下来的钱款是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咱们杭州还吃什么?” “去年的军饷不是拨下了吗?”郑郁割去最后一株杂草,说,“这两年,新法已推行天下,局势一片大好。赋税不多,自然朝廷拨下来的钱也就不多。” “军饷是军饷,公厨是公厨。”杨立把那账册丢在案上,蹲在他身边,弹走地上的一块泥,说:“圣上这两年沉迷修道求长生,那里能听我们的,军国大事都是刘仲山说了算。连他儿子满月取名,都是圣上亲取。” 前几月刘千甫儿子满月,德元帝看他这两年为官不错,连他儿子的名字都亲赐。 赐名刘禔。 郑郁微微一叹:“这两年天灾不断,圣上一意玄修,今年夏定、深、齐州生蝗灾,蜀中旱灾,国库这两年因新税补上去的钱又折腾的差不多了吧?” “修道观要钱,官员俸禄也要钱。”杨立苦闷道,“倒是宁王在滁州大招幕僚,砚卿我们若是弄着这事,朝廷问罪下来,这观察使没观察到亲王,怕是会龙颜大怒。” “今年的官员考课记好了吗?”郑郁给土松好,准备种点萝卜过冬时吃。 想到那个在百里之外的宁王林怀湛,郑郁就有些头疼,这两年总是时不时来信,不是借钱就是要他给朝廷上书夸他。 这下子又在滁州背着他不知做什么,他这个浙东观察使还得管这位祖宗在江南不出事,今年德元帝又爱子心切召他回京,要是背着林怀治一问起来,郑郁对他不好,就又闹出事。 杨立答道:“出来了,昨日我就清好了。去年的朝集使是我,今年要不李长史去吧?” 想及离开长安许久,加之宁王的事,郑郁摇头:“我去吧,今年州学的三位乡贡生不错,让他们与我一起到长安去。届时杭州的事务就有劳你与李长史费心,练兵得勤,城东张家的税记得收上来,还有城西十五里外的那个道观前几日有百姓说漏风,你到时看能不能挤出点钱给修一修,好歹是庇护百姓的。” 杨立边听边记,说:“砚卿明年早些回来,否则只怕会杭州我和李长史会手忙脚乱的。” “放心吧,只是进京交递考课与朝贡,时间到了也就回来了。”郑郁笑道。 说干就干,郑郁写了奏折送回长安,若顺利现在德元帝已知晓这些事了。为着这些日子宁王的不安分,他也得去趟长安,真有异乱有些事当面说清会比在外州好。 何况郑厚礼也有两年没有进京了,这两年朝中局势微妙,德元帝就近几年一定会召郑厚礼入京述职。 杨立点头,随后几天他把杭州的财政以及衙门官员和下属县官员的考课成绩收拾好,还有进贡给德元帝的珍宝也一并装船。 正值初秋,华清宫内的登云阁中,飘忽的降真香随着金阳环绕着德元帝,他坐着蒲团上,闭目听着旁边的道人慢颂太乙元真保命长生经。 “积阳为神,积阴为形。”德元帝没有睁眼,“近日此法确为良效,只是还似是有心火郁结之感。” 南阳道人答道:“陛下方习不久,又操劳国事,我等进练丹药也无法分其两术。若想餐食妙气,步不虚而吟真声,还需等些时日,陛下天资已在我等之上,已参悟三元真君,形有妙仙人之态。” 一通话把德元帝这个求赖长生的皇帝听得高兴,他说:“国事难,家事也难,也难为你们陪着我这个稚童初习这些了。” 南阳道人颔首,声音似是混在香雾中:“陛下言重,世间求道之心大同,与真龙化云,也是我等百世之福。” 德元帝修道近两年,对这些话很是中听。 彼时,张守一躬着身子进来,朝德元帝说:“陛下,中书令来了。” 德元帝还是闭着眼嗯了一声,南阳真人见状退了出去。 一身紫官袍的刘千甫进了门,越过帐幔鼎炉,手里拿着几本奏折,走到德元帝身边,说:“陛下,卢龙节度使张忠石呈文说今年定州有蝗灾,庄稼颗粒无收,奏请免除今年赋税。” “这种事你看着做决定就是,怎么还来问我?”德元帝语气虽是责备可却听不出怒气。 刘千甫答道:“户部的钱也是陛下的,臣就算想批也得先问问陛下才是。况且这朝天观正在修葺,正是用钱时。这江南受水淹的四州十二县赋税免了三年,今年才是第三年。再从户部拨钱下到州县,这一分一厘臣都得精打细算才是。” 但谁不知道,这朝天观是当朝中书令在德元帝寿辰时提出的观宇,为此朝中怨声载道、恨他的人不在少数。一个道观修下来,从上到下都是油水。 这话说出,德元帝才睁眼看向刘千甫,笑了一下,说:“你是中书令,当朝宰相,天下这个担子我担一半你担一半,累不累?” “臣只是挑着小头而已,大头在陛下那边,陛下都不觉得累,臣更不觉得。”刘千甫说,“昨日郑厚礼的军报也到了,说党项扰边,已出征平叛,缴牛羊上万,骏马万匹,还有党项那边求和的五十万贯。” 德元帝皱眉道:“这点钱够补山东吗?” 很明显,他不想从国库出钱。这几年他沉迷修道,民间见天子多修道观,也掀起一股修道之风。新税布政下去后第一年的税收比前几年好许多,但也经不住德元帝东修西修,加之天下各地的天灾、边疆军饷、朝廷百官的俸禄,国库对他而言没多少了。 刘千甫道:“够,臣下去与其余相公们商议,绝不让百姓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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