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和嘉公主身侧的窦怀仁大气都不敢出,自己在那儿琢磨着,直到一出戏唱完了也没听两句。 他恨极了,就在心下骂和嘉公主几句;但待和嘉公主眼风扫过来,他却当即就会端起酒壶,涎着笑脸替她的杯中重新蓄满。 若表现好些,说不定今日能跟着回府去住。不然总在别人家里,总不长久…… 锣鼓声熄,一出戏演完了。 亲贵官眷们又商量着再点一出戏,有说点《玉堂春》的,有说点《龙凤呈祥》的,一时四下热闹,欢笑声此起彼伏。 唯独赵璴,端坐在那儿,静静拿起茶盏饮了一口。 窦怀仁敏锐地看到,他夫人转头,看向了赵璴。 她凤眼一挑,嘴唇跟着扬了起来,再出声时,满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我看不如,点一出《天仙送子》吧。”她说。 —— 赵璴感受到了来自和嘉公主的视线,微微偏过头去,看向了她。 便见和嘉公主面上挂着假笑,一双凤眼刀子似的射向他,恶意眼看着要从眼底漫溢出来了。 此人论起是她的庶姑,又是她舅母,亲上加亲,但他二人至今也没见过几面。 唯独上次春来巷事发,和嘉公主恨上了他。 她只当窦怀仁敢在外头另养一个家,全是因为有赵璴在后头给他撑腰。 赵璴也懒得同她交锋,一手捧着茶盏,一手提起盏盖,片刻未顿,垂下眼便又搁在唇边饮了一口。 “公主殿下,点这出戏可是有什么好意头?”旁边有人没注意到这片刻的眼神交锋,闻言扬声问道。 便见和嘉公主偏过头去笑道:“早听闻老夫人家又要添人口了,我羡慕极了,想必这样多子多孙的好福气,也该让我们沾沾才是。” 她虽笑着,神色却高傲。窦怀仁虽说官职不高,她却是如今辈分最高的皇亲国戚,又是天子亲妹,在坐的便是堂上的老寿星,也是要巴结着她的。 当即,周遭都笑起来,又夸老夫人福气好,又夸公主殿下心思巧,便是那老夫人都笑着张罗着,要自己那个怀胎六月的孙媳妇来给公主见礼。 和嘉公主却谁也没看,转头对赵璴说道:“徽宁,你说是不是?” 赵璴却只饮着茶,眼都未抬。 赵璴冷漠平静,和嘉咄咄逼人,周遭说说笑笑的众人当即收了声。 却见赵璴淡淡放下茶盏,说道:“我不大听戏。” 老夫人身侧的长媳见状,微微一愣,继而连忙打圆场道:“啊呀,那是我的不是了!今日只备了戏台,却未请歌舞,还请五殿下不要怪罪才好……” 和嘉公主却冷冷地打断了她,仍咄咄逼人地看着赵璴。 “徽宁,姑母点这出戏来,也是为了你好。一会儿戏子上台,你可得好好地听,多沾些越国公府的喜气才好。” 说着,她冷笑了一声,说道。 “也好教你的肚子早日传来好消息,省得将眼光天天放在别人家的事上,凭白惹人生厌。” —— 赵璴搁在茶盏之上的手微微一收,只垂着眼,没有出声。 他今天既决定要来,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出。 也就是窦怀仁在他这儿还剩点用处,没到丢弃的时候,否则这一家烂污的东西,也近不了他的身。 他的手微微扣着茶盏,身形未动,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压下了心底横生的寒意。 此人状似蛮横跋扈,实则不过也是个只会逞口舌之快的废物,几句话说过,反倒不会生出旁的麻烦。 可和嘉公主见他不言,便咬定了他心虚,愈发咄咄逼人起来。 “你舅父不是给你送了汤药吗?听说你天天都在喝,怎么就不管用呢。”她冷笑着,朝着她自认是赵璴脊梁骨的位置上戳。 赵璴却只垂眼看着手下的茶盏。一盏茶按在他手中,杀气隐现,像是扼住了谁的脖颈一般。 她倒是提醒了赵璴,窦怀仁的确是真的该死。待他最后一点用处耗尽之后,他可以发些慈悲,教他与那位莺娘葬在一处。 旁侧,窦怀仁自知自己月月送去的都是避子的汤药,理亏至极,却半点声音都不敢出。 反而是旁边有个命妇看不过眼,出言说道:“五殿下尚且年轻呢,不急什么,可再等几年。” 和嘉公主当即侧目瞪去,将那命妇吓了一跳,不敢再出声了。 她鄙夷地转回目光,复又看向赵璴。 “等几年?再等几年,只怕这丫头的手要伸到宫里去,管他父皇封妃纳妾的事呢!” 赵璴自幼遭受了不知多少恶语相向,早就习惯了。 他自知心性污浊,遇见这样的人就会忍不住杀心渐起。未免麻烦,他通常会想些旁的事情,去转移注意力。 刚背的兵书、刚学的武功,在脑袋里过上一遍,时间也就过去了。 他微微凝神…… 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天小舟之上,捧着花灯冲他笑着的方临渊。 赵璴猝不及防,微微一愣,连眼睫之下深藏着的深沉杀意,也在这一瞬间被一抔泉水洗得干干净净。 他那天……是在冲着他笑的。百亩莲池,他面前唯独他一人,看着他笑,仿佛天地之间,也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似的。 和嘉公主的谩骂、旁人各异的目光,一刹那间,像全消失了。 赵璴按在茶盏上的手,轻轻收了收,拇指缓缓划过柔润的盏盖,轻缓地像是生怕碰碎什么。 是了,他是在看着他,即便知道他是个男人,也没有厌烦他…… 却在这时,旁侧几人的劝慰中,和嘉公主冷笑一声,声音尖锐。 “只怕她能等,安平侯爷可等不了。”她说。 “不如这样吧,改日我便挑几个良家女子送去你们侯府里,给你们侯爷添几个妾室。你既不能生,也该能容人才是。” 赵璴倏然抬起了眉眼。 这女人满口脏污,在说什么东西? 他不能生……他是不能生。 他披着一袭罗裙,妖鬼般留在那个天地间最干净耀眼的人身边,看似霸占了他身侧的位置,却也心知,他不是那个能与他生儿育女,子孙满堂的人。 但她可胆敢再说一遍,给谁送女人,给谁做妾? 赵璴脑海里被遮掩住的角落像是被人一把掀开,里头烈火熊熊,可焚万物。 他脑海中的理智绷断了一瞬。 却也在这一瞬间,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清朗的、宛若泉水击石的声音。 “和嘉殿下,在下倒是不明白了。我有什么可等不了的,不如您与我仔细说说?” —— 方临渊也快要气炸了。 他刚拿到赵璴白给侯府投进万两白银的账册,打算前来国公府接他一程,却不料刚入园内,就听见有人大放厥词,对赵璴口出污言秽语。 这话他听着都心惊,便是市井草民,奴仆囚犯,也不该用这样话羞辱人吧? 更何况,大庭广众,众目睽睽。 他眼看着赵璴就坐在那儿,周围众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神色各异,却没一个人敢开口为他说句公道的话。 而赵璴,兀自挺直着背脊,不发一言,微垂着头颅,竟难得露出了几分他没见过的孱弱。 恍然间,方临渊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漫天风雪的宫阙。 这么多年过去了,赵璴仍旧是一个人,在别人的旁观里,独自承受着砸落的冷雪。 他不该是一个人。 他明明会暗地里护他周全,也会不发一语地救济边关与蓟北的万千百姓。但他连生辰的回忆都是灰暗的,连眼前至亲的姑母,也如累世仇敌一般对待他。 他是掩在河沙里的珠玉,泥沙与污水冲打他,别人视而不见,他却绝对不会。 方临渊径直上前,停在了赵璴身侧,一只手轻轻落在了赵璴肩上。 这是一个庇佑与保护的姿态。 他没看见赵璴在这一刻,抬眼看向他。 那双眼里,并没有分毫他想象中的坚韧与脆弱。 有的只是满目冷冽的黑气与杀意,像是深渊里爬出的厉鬼,在日光的照耀下,渐渐地消褪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说: 方临渊:我来保护我老婆! 赵璴(缓缓收起刀):好耶,呜呜QWQ
第63章 和嘉公主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方临渊。 她正说得兴起, 却忽然听他横插一脚,一句话慢条斯理却又半步不让地将她顶在了原处。 和嘉公主一愣,抬眼看去, 便见风姿无两的将军长身玉立, 站在了赵璴的身侧。 他身量很高, 模样又生得极俊,面上表情虽然冷峻, 却显得那双朗星似的眼睛愈发深邃明亮。 他单手按在赵璴的肩上,大庭广众的,似乎显得有些太亲密, 但偏生他二人生得俱是惊艳, 一时之间, 竟成了画儿似的。 又偏是在这个时候。 方临渊那番保护的心思, 昭然若揭。 和嘉公主的脸色都黑沉了下来,齿根发酸,不想再往那边看一眼。 她烦躁地偏开眼睛, 自己身侧那个中年发福,臃肿而又窝囊的男人却偏在这时,恰撞进了她的视线里。 和嘉公主的牙都要咬碎了。 她自幼要强, 作为父皇当年年岁最小、又最受宠爱的唯一待嫁的公主,她合该央来一门最好的亲事。 可是, 堂堂丞相府里,怎会生出这样的废物? 资质平庸, 胆子又小, 赵璴的夫婿站在那儿, 顶着一身卓著的军功让所有人都另眼相看, 可那个废物, 却偏缩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出。 看她瞪向自己,旁边的窦怀仁浑身一激灵,当即拿起了桌上的酒壶。 却见她杯中的酒还是满的,并不需要倒酒。 窦怀仁一愣,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眼神全然是怯懦的不解。 简直是个没脑子的蠢材。 多看他一眼和嘉公主都嫌恶心。 却偏偏,赵璴那蹄子身侧还站着一位芝兰玉树、玉醉山颓的年轻将军。 她如何还能咬碎银牙吞下这样的苦涩? 那边,国公府一家匆匆站了起身来。 方才两个公主之间的闹剧他们看在眼里,却又不敢出声,长媳这会儿搀着老夫人的胳臂,悄悄地在身后为她顺气。 “将军来了!我等有失远迎,实在抱歉,还请将军入座……”旁侧,年过半百的越国公笑着便要迎上前来。 却在这时,旁侧传来了和嘉公主一道尖锐刺耳的冷笑。 “将军来得巧啊。”她斜眼瞪着方临渊,神色刻薄得很。 “我们女眷说笑拌嘴几句,将军还要在侧偷听,当真是男儿气概。” 她这一手颠倒黑白的本事,让方临渊都有些意外。 她方才那样难听的言语,在场众人都听见了,她竟还冠冕堂皇地说是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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