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安在旁边直叹:“千里夜袭,这也太帅了!” 方临渊闻言,笑着顶了他一胳膊肘:“哪有千里?多读些书,别乱用词。” 几人说笑间,方临渊目光一转,正好看见不远处刚与几位女眷敬过酒的赵璴。 “我过去一下。”方临渊当即离了人群,朝那几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后,便朝着赵璴而去。 身后的几人还不忘调笑:“你看将军,又要去寻他夫人呢!” 方临渊却没管他们,直停在了赵璴面前。 “我该多谢你才是。”想起那日在霁月堂中的情形,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天是他失态,还要多亏赵璴照顾他的情绪。 便见赵璴转头看向了他,眉梢眼中也蕴了笑意,浅淡得像是春日里含苞的玉簪花。 “谢我什么?”只听他问道。 “长嫂的宴会,亏你里外操持。我看你忙得几夜都很晚才熄灯。”他说。“……还有那日。” 那日什么,他之后的话说不出来了,毕竟一个成年人,总不太好意思重提在旁人面前落泪的事。 赵璴看着他的眼神渐染了笑,又追问道:“那日什么?” 这狐狸精虽说不似他从前认识得那样坏,却仍不是什么好人。 方临渊心下嘀咕,拿起旁侧的酒壶给自己满倒了一杯,道:“不说那么多了,今日我就先谢你一盏酒吧。” 一提起那天他落泪的事,便像是被吓得瞪圆了眼的鹿似的。 赵璴轻笑了一声,端着手中的酒,也向他举了举。 方临渊仰头饮尽了。 赵璴的目光在他起伏的、修长的脖颈上停了停,也饮尽了杯中的酒。 他身量很高,素来穿的都是底面极薄的绣鞋,即便如此,此时也与穿靴的方临渊身高相当。 远远看去,有种势均力敌的和谐。 “将军与公主殿下琴瑟和鸣,看起来很是登对呢!”不远处围拢在宋照锦周围的女眷,有人看见了这一幕,对宋照锦笑着说道。 周遭众人当即纷纷夸赞起来,都说公主与方临渊神仙眷侣。 “他们二人素来恩爱,能娶到公主,是二弟的福气。”宋照锦闻言,面上一片慈和。 而不远处的几个女眷见状,也纷纷叹道:“安平侯府的大夫人虽说早年命途多舛,但有安平侯这样的晚辈撑着侯府,日后的福气怕是很长呢。” “安平侯府风水好,总出些英雄人物。”旁侧有人附和道。 “就是未见五殿下的肚子有什么消息呢?”又有女眷小声说道。“眼看着也有好几个月了……” “怎么,公主殿下没有消息,教你动心思了?”旁侧的女眷笑着问道。“莫非还想送人进侯府来,替将军开枝散叶?” 周遭的人都笑了起来。 “哎呀,我能有什么心思?安平侯府的门第,哪里是我们家攀得上的。”那女眷笑着推了推她。 “你倒是想呢!但凡侯爷同意,便是嫡亲的孩子送来做妾,想必也是舍得的吧?” 一众人半真半假的一通笑闹,一时间,也分不清是否有谁真动了念头。 —— 东厂手里的冯翰学案暂且告一段落,但京中有关江南贪墨案的审查却日甚一日地严厉。 方临渊这几日也听说了些。 单冯翰学与邱朔就牵扯了好几个京官,那几个京官头上又不知还有什么大人物。这几日,从锦衣卫到东厂、再到大理寺,拿人的拿人、抄家的抄家,忙得不可开交。 方临渊也不大清闲。 因为几天的功夫,朝堂上竟吵起来了。 与他和赵璴预料的一样,从前与冯、邱两人有所牵扯的官吏,不少都急于脱身,将自己从中择出来。也有些稍有沾染的,恨不得当即割席,摆明了立场撇清关系。 于是,先有言官参奏,弹劾户部侵吞灾款,说有此先例在,户部定然做下了不少类似的事情,需要详查历年账册。 户部的官员管的就是钱款,哪有几个经得起详查的。 于是,没两天,就有户部官员参奏,说是找到了邱朔靠着同乡便利,向京中江南出身的官员行大量贿赂的证据。说他们以同乡为党,互相包庇,比起户部,出身江南的官吏更需严加查问。 在京的江南官员,哪个不是桑知辛大人的门生! 桑知辛大人又是谁,当今朝廷相位空悬,他是如今最得圣心、权柄最盛的中书侍郎! 这些人当即群起而攻,说这些京城出身的官吏党同伐异,自己在京中作威作福、鱼肉百姓不提,却拿旁人的乡籍说事。 几天下来,江南的一笔烂账被几方来回推诿,竟渐渐演变得如同市井打斗一般。各衙门的大人为了捍卫自己的利益,士人的面子也顾不得,互相攻讦得乱七八糟。 今天你参我纵奴仆欺行霸市,明天我参你私德不修混迹青楼。后天再一同参某位朝臣奢靡铺张,因之在自己的里衣上镶嵌东珠作装饰。 这些事,还是林子濯将一摞卷宗放在方临渊桌案上时告诉他的。 朝堂上吵得口沫横飞,大臣们互相拿些似是而非的罪名往对方脑袋上砸。他们吵得痛快,但所有的参奏桩桩件件,却都需要锦衣卫前往查实。 林子濯腿都要跑断了。 “我今日启奏了陛下,皇上已经同意由你分担一部分案卷。”林子濯说道。“这些都是挑出来的案子,不大要紧,你们巡城之余,挨个查实就够了。” 方临渊没想到这些事会落在自己头上。 “你们忙不过来,不是还有东厂吗?”他说。“东厂也有监察百官的职责,怎么却轮到了我?” 提及东厂,林子濯的神色有些奇怪。 片刻,他说道:“陛下做太子时就不喜欢东缉事厂的太监,自从登基以来,向来是能不用便不用。” 方临渊不大理解。 当年东缉事厂设立,就是因着宫中的内侍宦官皆无家无后,既无牵绊,又是皇上近侍,按说是最适合充当皇帝耳目的人。 不过…… 想到时慎对赵璴唯命是从的态度,想来若非穷途末路,也不会另择佳木了吧。 思及此,方临渊便没有多言,朝林子濯点了点头,接过了那摞案卷。 他一翻开,头都大了。 这案卷上都参奏的什么?甲大人逛青楼赊账不还,乙大人与夫人感情不睦多生口舌。丙大人守孝期内偷纳小妾,丁大人吃软饭花用夫人嫁妆。 “朝堂争斗,难道就是这样的?” 方临渊一把将卷宗扣了回去。“你们锦衣卫日日奔忙,难道忙的都是这些事?” 林子濯的目光倒是严肃而平静,一看便是见惯了大世面。 “因为这次的贪腐案太大了。”他说道。“谁都想搅浑了水,给自己多争取些时间,口不择言,递上来的案卷便常会如此。” 方临渊拿着那本卷宗连连惊叹。 “你也不必有什么压力,这些顶多牵涉官员私德,走流程查清就行了。”林子濯说着,给方临渊递来了一块锦衣卫镇抚司令牌。“只要查出结果,其他都不重要。” 方临渊闻言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他只觉这些案子让人头疼得很,李承安等人倒是挺兴奋。他们像是得了什么世所罕见的话本子,积极性也比往日高得多。 “照章办事,别看热闹看得得罪了人。”方临渊叮嘱道。 李承安连连答应。 但方临渊知道,李承安是个脑袋缺弦的霸王,将事情交托给他,难免要生事端。 于是,思量再三,方临渊还是将十六卫一应事宜安排好后,亲自带人去查卷宗上的案子。 先去甲大人逛过的青楼,查明这位大人的确在一日醉酒之后赊下酒钱至今未还;又去查了乙大人,其夫人绘声绘色说自己夫妻二人举案齐眉,是那起子小人嚼舌根才传出的闲话。 再去查丙大人时,那小妾一口咬定自己早在先老爷去世之前就与大人私定了终生,多问两句便竟哭闹着要寻死;查到丁大人时,丁夫人非但不给检查嫁妆的账目,还将上门的十六卫轰了出来…… 一整日下来,方临渊的头突突地直痛。 全是些烂账,他干脆根据林子濯给他的卷宗,不管什么结果,挨个填完了审查明细,便直接换下一家。 四家查完,天色也渐晚了。 “着实比打了一天仗还要累。”离开丁大人家时,方临渊按着太阳穴,对跟在一旁的李承安说道。“几时了?若到了戌时,今日就收队吧。” “还有三刻才到戌时。”李承安在旁侧捧着那本案卷,说道。“后头还有一家豢养外室的,将军,查完了这个大概就能收队了。” 方临渊只觉腰背都脱了力。 “走吧。”他一把拿过那本案卷,只飞快扫了一眼地址,连那官员的名字职衔都没管,便打马朝着那地址的方向而去。 李承安则一把将案卷揣在怀里,对身后的十六卫们扬了扬手,便跟上了方临渊的脚步。 这一户人家在荣昌街旁的春来巷里。 春来巷中住的多为周遭的富庶商户,多为三进的院子。 方临渊领着人一路行来,坐在门外阶上的百姓们纷纷起身避让,待他们走过了,又趴在门口探着脑袋,看这些军爷是去抄谁的家。 方临渊停在了案卷之上那户地址的门前。 也是一座三进的院落,院门紧闭,门前栽着三五棵茂盛的桃花。门上还悬着冬日留下的桃符,上头字字娟秀,是女子常用的簪花楷书。 方临渊朝着那户门前扬了扬下巴。 李承安便带着两人下了马,上前去敲了门。没一会儿,便有个下人模样的中年妇人打开了门来,满面堆着笑意。 接着,她抬起头来,便看见了方临渊等人。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当即后退一步,便匆匆要将门关上。 嚯,看这架势,这一遭好像抓到真的了。 前头敲门的李承安当即神色有些兴奋,一把按住了门扉,抬头看向方临渊。 “你们是什么人?”那妇人警觉地问道。 旁侧的十六卫当即上前,将院门大敞着推开了,立在两侧说道:“我等奉命前来查访此处,锦衣卫令牌在此,凡抗命者,皆拿入狱中候审。” 那妇人吓得停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她身后簌簌的桃花深处走出来了个年轻夫人,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容貌娇柔妩媚,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幼童。 “张妈妈,外头是谁?”她探头过来张望,扬声问道。 听上去是南方口音,像是江浙一带的,软而轻柔。 那妇人连忙回头:“夫人快先带着少爷回去,不过一群不知哪儿来的丘八,奴婢这就打发了他们。” 那夫人闻言一惊,赶紧抱着孩子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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