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哥哥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远远的,他看见他哥哥对他说,好孩子,不必怕。 他撞在突厥人的马刀上而死,全了方临渊的忠孝,却被突厥人的马蹄踏得尸骨无存。 —— 鸿佑帝叹了口气。 当日,宣旨的太监捧着圣旨入了安平侯府,封大娘子宋照锦为二品兖州夫人,食邑两千,世代供奉。 封地也是方临渊求的,兖州城,是他父亲尚在世时,他兄长镇守的地方。 赵璴闻讯来到霁月堂时,便见宋照锦坐在堂前,双手捧着那封圣旨,一双失了神采的眼不住地落下泪来。 方临渊坐在一旁,还笑着在安慰她。 “长嫂哭什么?这是好事。两千食邑呢,这可是我向圣上特请来的。您快让岁朝娘子帮忙算算,一年能给您的私库添补多少进项?” 宋照锦却擦着眼泪,哽咽道:“我该去给你兄长上一炷香。他若见你而今这样出息,定是高兴的。” 方临渊闻言,眼眶也跟着红了。 “说这个干什么……”他面上仍笑着,声音却有些凝滞。 “他素来最是疼你,他想看见你如今这样。”宋照锦说。 旁边的长念见状,捏着帕子上前来给宋照锦擦眼泪。 方临渊生怕再惹他长嫂伤心,仍努力地维持着面上的笑模样。 见着长念过来,他便转头看去,正笑着要让长念哄哄他母亲,却在那一刻,他撞见了长念抬头看向他的一双眼睛。 他生得与他兄长真像,尤其那双眼,与他兄长年少时一模一样。 他兄长真的看得见吗? 他将虎牢关守得稳若泰山,还夺回了陇西十八座城池;他终于替长嫂求来了诰命,虽则长嫂爱哭,但这些年总有不少令她开心的事,长念也被教养得很好。 若他兄长看得见……就好了。 方临渊一时不察,酸意已经涌上了鼻尖。 他连忙侧开眼去,刚抬起头,便迎面撞见了不知何时立在门外的赵璴。 在他那颗忍了许久也未能咽下的眼泪滚落而下之时,恰与赵璴四目相对。 作者有话说: 赵璴:他那么耀眼,不要命了?
第47章 那是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分明眼眶泛着红, 眼里蓄满了水汽,却仍旧笑着,一副状似轻松的姿态。 但笑怎么是装得出来的呢? 他嘴角向上扬着, 但末梢处却不受控制地往下颤。他的睫毛被眼里的水汽染湿, 眼中的悲伤和怀念不必宋照锦少分毫, 却像是在强用肩膀支撑着什么似的,不许自己落下泪来。 可偌大的府邸担在他肩上, 总显得那副肩膀过于单弱了。 赵璴眼看着那滴眼泪滚下他的脸颊,刹那间便没入了衣襟。 泪水砸落的那一刹那,赵璴袖中的手也跟着轻轻地一颤。 他似乎是想伸手去将那滴眼泪擦去, 又或者是, 他想伸手抚上那人的脑后, 将他那双湿漉漉的眼顺进自己的肩窝里。 他的骨骼都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像是那滴眼泪落进了他锈蚀的骨缝里似的。 —— 方临渊只觉是自己失态了。 这么大个人,也是担起整个侯府的一家之主,这会儿还要当着长嫂和长念的面掉眼泪, 当真是不应该。 他连忙抬起胳膊在脸上抹过,顺带飞快地揉了揉眼睛,并不知自己此时的模样落在赵璴眼里, 是什么样的景象。 接着,他便看见赵璴走上前来, 停在了他面前。 他手上还攥着一方丝帕,似乎打算递给他。 方临渊抬起头来, 看向赵璴。 天气日胜一日的暖和, 他的衣裙从绸换成了缎, 这两日换成了薄如蝉翼的纱。 他柔软轻盈的衣裙上头绣的应是飞燕衔春的纹样, 方临渊不大认得, 这会儿经由外头的日头一照,被照得通透,飞燕的影子斑斑驳驳地映在了他的身上。 他看见赵璴垂眼看着他,沉在暗处的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向来又冷又媚的眼睛,不知为何却显得比平日里深些。 一瞬间,方临渊竟有种错觉,像是一脚踏空,落入了一堆冰凉却柔软的绸缎一般。 他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悬着方才被自己揉落的泪珠,随着他的眼睫颤落下来。 他看见赵璴伸出了手。 隔着菲薄的手帕,方临渊感觉到他温热的指腹擦过自己眼下,接住了那滴泪。 接着,赵璴的手向上抬了抬,轻而无声地抚了抚他的发顶。 这动作有些越界,但方临渊却清晰地意识到,赵璴是在安慰他。 像是在安抚什么小动物似的。 方临渊一时想笑话赵璴,不过是掉了两滴眼泪嘛,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像是天塌了一样。 可他嘴角刚上扬了两寸,赵璴柔软的衣袖却恰好拂过他的脸侧,触着他,轻轻地滑过。 冰凉却柔软,像是一阵试着托举住他的风。 方临渊嘴角一颤,方才消散的水汽又刹那凝结进了他的眼中。 下一刻,那滴水珠便随着他鼻尖涌起的酸涩,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 他是很难过的,强忍习惯了,却一日都没忘,他很想念他的母亲、他的父兄。 他失去他们的时候,尚且是个比周围的兵将都矮半个头的少年。 对面的敌将调笑着,哄孩子似的骗他打开城门,身后的士兵哭着,撕下里衣的下摆给家人写绝命书。 他哪敢在任何人面前显露出自己的软弱,夜半抱着兄长留下盔甲落泪时,咬破了嘴唇都不敢发出声音。 他这样习惯了,一时间,竟忘记了被人安抚是什么感觉。 同样也忘了,有人安慰的时候,眼泪会更容易掉下来。 —— 长念看见了他们两人无声的动作,手下停了停,便对上了赵璴看来的视线。 身量很高、却尤其漂亮的小婶婶看向他,微微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停在了唇边。 他明白,这是不要告诉母亲的意思。 长念听话而飞快地朝小婶婶点了点头,也竖起了一一根手指,在嘴前比了个“嘘”的动作。 小婶婶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但小叔叔当即发现了他们二人的秘密,眉眼一颤,好像不好意思了。 只见他匆匆接过小婶婶手里的帕子,伸手推了推小婶婶,抬头看向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慌张,手上比比划划的。 而小婶婶却仍是那副模样,长念刚学了一个词,叫“云淡风轻”。 她云淡风轻地微微一笑,朝着小叔叔轻轻一点头,便无声地行回了阶下,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侍女。 “大夫人,五殿下到了。”那侍女忙笑着说道。 —— “我得了喜讯,特来贺长嫂荣得封诰。”只见赵璴神态自若地朝宋照锦行礼,说道。“方才门房上还送来了两封拜帖,我便替长嫂先收下了。” 方临渊这才松了口气。 他飞快地拿赵璴的手帕擦干净了脸,从悲伤的情绪里抽离之际,还不忘朝着冲他笑的长念龇了龇牙。 看什么看,臭小孩! 长念朝他笑得直捂嘴,好像他跟赵璴干什么了一样。方临渊教他看得耳根都有些烫,朝他捏着拳头比划了两下。 再笑,一会儿就把你小子带出去,罚你在大太阳地里打上三套拳! 旁侧,宋照锦倒是分毫没有觉察到异样。 “殿下来啦。”她擦了擦泪水,温声说道。“快请坐。下头的人怎么这么没规矩,殿下来了也不通传一声。” “见侯爷与长嫂在说话,便没有打扰。”只见赵璴在下首坐了下来,对宋照锦说道。 他当真是个处变不惊的人,在场的众人都知道他在撒谎,他却神色自如的,让人一点都听不出异样。 “殿下方才说,有拜帖送来?”宋照锦又问道。 “是。有忠顺伯府上送来的,也有兵部送来的,都是贺您得封诰命的。”赵璴答道。 “府上有喜,是该办宴了。”说到这儿,宋照锦面上露出了两分愁意。 她眼睛不好,每到这样的时候总吃力些。 方临渊闻言也看过去,正要开口,却见阶下的赵璴缓缓说道:“是。长嫂若是放心,就全交给我来办。到时您只管在宴上露个面,其他都不必操心。” “只怕太辛苦殿下了。”宋照锦忙道。 方临渊也看向赵璴。 却见宋照锦即便看不见,他也仍露出了个浅淡的笑,出口的声音也比素日柔软些。 “无妨,我平时没什么事做,还觉闲得无趣呢。”他说道。 “宴会事务繁杂,那些琐事,殿下只管吩咐岁朝。”宋照锦闻言应道。 便听赵璴嗯了一声,接着说道:“既要办宴,不如再择个吉日,开宗祠祭告祖宗吧。” 方临渊与宋照锦皆是一愣。 便见赵璴接着说道。 “我方才又在旁侧听了两句闲话。想来方家满门忠烈,兄长当年亦是舍身取义。这样的喜事,是该告诉侯爷的父母兄长。” 方临渊很少听见赵璴说这样多的话,琐事缠绕,却全是他的家事。 这样周全用心,仿佛面对的也是赵璴自家的人一般。 方临渊一时只觉有点恍惚。 旁侧的宋照锦眼眶又湿了:“殿下这样周全,我当真是……” 她一时哽咽难言,片刻才拭去泪道:“……家中亲长若是知道,定然要替侯爷高兴,得与您结为连理。” 方临渊看向赵璴,便见赵璴的目光也转了过来。 口中的话分明是对宋照锦说的,一双眼,却径直看着他。 “您不必担忧。”他说。 “有我在,只管放心。” —— 安平侯府的喜宴办得热闹极了。 眼见着入了夏,府中的草木愈发蓊郁茂盛,园中的那池活水湖也漾起了清波。侯府张灯结彩之际,赵璴还从南边移了一池莲花,遍京城的荷花都没有开,唯独安平侯府内垂柳青翠,莲叶田田,红艳的锦鲤穿梭其中,堪为奇景。 喜宴也办在了荷花池畔。 京中与宋照锦交好的女眷都知道当年的旧事,对她一直没有封诰的事讳莫如深,谁都不曾提起。如今她终于得封,品阶又高,她们围拢在宋照锦身边时,喜色几乎全写在了脸上。 忠顺伯夫人光贺礼都送了整整两大抬,宴上见到方临渊时,眼眶泛红着硬要敬他一盏酒:“将军,照锦能有你这样的弟弟,是她修来的福气。” 李承安与娄硕等人也跟着家人前来赴宴,除了贺礼之外,还特封了极大的红封,便连没受邀的秦国公都特送了礼来,在安平侯府的前院堆满了。 “将军,你前两日在城外的事儿,我们都听说了!”宴饮酣时,十六卫的几个世家子弟们强将方临渊围拢在一处,绘声绘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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